在漫无边际地聊了许久的空话之后，身为使者的张良终于按捺不住，首先进入了正题。41kD4
——并且按照战国纵横家的常规套路，一开口就是故作豪言，先声夺人：41kD4
“……君上，余杭此地，虽然说不上物阜民丰，却也太平安乐。只是君上可知，您已是大祸临头？”41kD4
嗯，果然是说客的标准发言模板，先说大话吓死你，再给你出主意排忧解难。41kD4
欧皇秋心中腹诽，却没打算顺着对方的话头，“……多谢子房兄告知，不就是几年前荆轲刺秦，用了我越人打造的暗器么？”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等自有斡旋之策，就不劳子房兄忧虑了。”41kD4
——小样，只凭这么一个说不上把柄的玩意儿，就想把我们绑上战车，予取予求？你当我有多蠢？41kD4
看着欧皇秋一副冷淡的模样，张良微微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意识到对方不好糊弄，倒也没有继续虚言恫吓，或者更加没逼格地恼羞成怒——合格的说客是绝对不能傲慢的，尤其是己方并非处在强势的时候。41kD4
张良稍稍降低了嗓门，如此说道，“……殊不知，一旦秦军压境，君上又何以保全家业？”41kD4
“……秦军压境？子房兄，秦军如今尚在淮上，甚至都还未拿下寿春——在你们中原士人的眼里，楚国就已经算是南方了。但对于我等越人而言，楚国的都城寿春，却还远在西北方的千里之外……”41kD4
欧皇秋耸了耸肩，“……从寿春到会稽的路程，可是比从咸阳到邯郸还要远呐……”41kD45
“……不错，寿春距离会稽还很远，中间隔着整个昔年的吴国之地……”41kD41
张良点了点头，但随即却是话锋一转，“……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过去，燕国也一直自以为远离暴秦，不仅对历次合纵抗秦之举若即若离，反倒屡次助秦攻赵，可谓是助纣为虐。41kD4
结果待到邯郸城破，秦人兵临易水，燕廷上下措手不及，只能派遣荆轲作搏命一击，最终回天无力。41kD4
同理，若是君上一直心存侥幸，蹉跎时日，不作战备，待到秦军渡江，饮马浙水（钱塘江）之际，只怕就要为时已晚了呀！虽然良也知君上有领地在海外，可供远避。但余杭之地，终究是君上的祖地，又是秦军南下会稽的必经之路。若是因此而被秦人烧毁宗庙陵寝，君上又何以面对祖宗于九泉之下？”41kD4
“……陵寝？宗庙？”欧皇秋闻言愕然，忍不住扭头望了望徐福，看到对方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便知道对方肯定什么都没跟张良说——谁让欧皇家老祖宗当年做的事太惊世骇俗了呢？41kD4
自己挖了自家祖坟取财宝，还自称什么摸金校尉和发丘将军……这种事情也只有欧皇家做得出。41kD413
但当年若不是欧皇家带头以身作则，越人又怎么可能靠挖坟来筹集航海殖民的启动资金呢？41kD4
——挖的还是自家祖坟……最初是历代越王的大墓，之后才把盗墓大业推广到了海外。41kD4
但这事儿毕竟犯忌讳，想要带头这么搞，欧皇家就得要用现身说法来让人明白，死人哪有活人重要啊！41kD4
“……多谢子房兄提醒，只是余杭邑虽是我欧皇家祖地，却并无什么宗庙陵寝。”41kD4
欧皇秋撇了撇嘴，“……况且秦军也未必就能饮马浙水——正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是也。”41kD41
“……虽然君上此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有智之人皆知，秦楚之战，关系到天下命运，不可不察！”41kD4
看着欧皇秋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张良摊了摊手，“……莫非君上以为自己还能置身事外？”41kD4
“……哎，说实话吧，子房兄。自从周室衰败以来，列国纷争的乱局维持了数百年，如今眼看着就要走到尽头。但凡是华夏大地的有识之士，有谁不在谈论秦军横扫中原之事？我等越人自然也不例外啊！”41kD4
欧皇秋无奈地摇头叹息道，“……但光是空口议论，又有何用？若是秦军兵临城下，在下自然是要披坚执锐，与其决一胜负。可如今秦军尚在千里之外，莫不成还要我等出兵北上援楚，去解寿春之围？41kD4
且不说这千里远征，粮秣辎重从何而来？也不说我越地剑士，又如何于旷野之上与大秦铁骑相抗？41kD4
更重要的是，秦越之间，素来无冤无仇。我等越地之人，为何要替楚人的社稷流血牺牲？41kD41
难道说要我等以德报怨，报答楚人昔年的灭国之仇、破家之恨吗？41kD42
“……名不正而言不顺？岂有此理！这不是唇亡齿寒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张良激动地说道。41kD41
“……光靠一句唇亡齿寒，可是说不动越盟出兵的啊！如果秦军奔袭会稽，越盟怎么样也得拼死一战。可换成是楚人亡国，越盟诸君只怕是幸灾乐祸者居多。啊，我知道，越楚之间确有盟约。”41kD4
看到对方似乎有话要说，欧皇秋摆了摆手，“……但是，昔年越盟与春申君立誓抗秦，只是允诺放弃图谋江东，不再袭击楚人腹背，使得楚军可以专心应对北面大敌而已！41kD4
这些年来，我等也一直信守誓言，如约休兵，未曾在江东给楚人添过麻烦。哪怕当年李园发动政变，刺杀春申君，并发兵渡江追讨，与春申君余党鏖战江东三年之久，我等也依旧坐观成败、按兵不动。41kD4
怎奈楚人自己不争气，一年之中三易王位，终究还是被秦军打败了。这可怨不得我等了啊！41kD4
至于现在要我们出兵远赴江北，援救楚人，抵御秦兵？呵呵，若是从会稽出兵几千，面对秦国虎狼之师，根本无济于事，若是要越盟倾尽举族之力，出兵数万甚至十余万……41kD42
且不说客场作战之下，能否斗得过倾国南下的六十万秦军，如今谁有资格下这个命令？41kD4
自从八十年前无疆大王（这名字怎么取的？听着就晦气！）伐楚兵败身亡、吴地易主以来。属于越国的宗庙社稷，就早已断了。如今只有越人，没有越国。只有越盟诸邦，没有大越之王！41kD44
我欧皇家在越地虽然有些名望，但也没办法一言九鼎，随意驱使四方越人为己所用——是故，我族与秦国是战是和，无人可以一言而决。只有在涂山神宫主持召开的越盟大会上做出决议，方才能有所动作。41kD4
更何况，会稽有不少人抱着侥幸之心，以为秦军在攻破寿春之后，或许就将班师，未必还会南来……”41kD4
“……秦军未必南来？这怎么可能？当今这位秦王，可是整日在宣扬要扫平天下，混一六国……”41kD4
说到这里，张良不由得愣了愣，“……等等！该不会……有人果真按照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了吧？”41kD4
“……啊，在会稽确实是有人抱着这般想法，他们认为我等越人不在六国之中，秦越之间又素无冤仇。既然如此。秦王要扫灭六国，又与我等何干？或许秦军灭楚之后，就会撤兵北返。41kD42
越盟可以跟过去对待楚国一样，名义上向秦王称臣，缴纳若干贡品，以求维持自治，互不干扰。”41kD4
虽然心中未必是这等想法，但欧皇秋还是故意顺着张良的话头，如此答道：“……只要秦王答应与我辈通商贸易，那么纵然楚国破亡，也不过是换了个邻居罢了。”41kD4
“……此言谬矣！暴秦之贪得无厌，秦王之野心勃勃，举世皆知，又岂是中原士人嘴上胡诌的？”41kD4
张良连连摇头，“……秦人灭赵之前，秦燕之间又何曾有仇？如今蓟都已成秦之郡县！齐秦两国交好数十年，可是而今天下皆知，秦军灭楚之后必然移师临淄！秦王欲并天下之志，如今还有何人不知？41kD43
越人可以自外于六国，难道还能自外于天下？秦军若得楚地，随即必定渡江南下，抵定会稽方归啊！41kD41
更何况，楚国素来实行封君之制，名下诸侯甚多，汝等越人向楚王称臣，不过是进献一点贡品罢了。41kD4
但秦国昔年虽也有封君，而今早已尽数罢黜废止。若是汝等越人向秦王称臣，那么郡守、县令、税吏，统统都要接踵而至！接下来多半就是编户齐民、收缴兵刃、横征暴敛，乃至于烧船禁海了吧！41kD41
莫非越人难道连这种事情都能忍？既然肯定忍不了，阁下还是早做打算，拒敌于家门之外为好啊！”41kD4
“……等等，烧船禁海？还有这事？！”欧皇秋大惊，“……秦国朝廷居然连这么缺德害民、遗臭万年的招数，都发明出来了？呃，不对！秦国应该是内陆国吧！哪儿来的海岸线？又禁哪门子的海啊？”41kD4
“……之前的秦国自然是够不着海，但在三年前，秦军不是灭了燕国吗？于是就打通出海口了。”41kD4
张良淡定地答道，“……然而，蓟都虽破，燕王带着一众忠臣依旧远避辽东，困兽犹斗。41kD4
秦军如今封锁了燕山各处关隘，阻绝了通往辽东的陆路。可是燕国士民依然不断泛舟出海，绕过关隘偷渡辽东，投奔故主。秦王对此不厌其烦，索性在故燕之地下令迁民烧船，滨海三十里内不准有人居住，违律者格杀勿论。沿海船只一律烧毁，片板不得入海……”41kD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