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现代人来讲,约安妮丝所问的问题,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42GUn
她担忧着自己的音乐默默无闻,又期待着也许并不是这样。如果没有半个音符流淌到了未来,她会很沮丧,但如果在未来依然有些乐段闪耀,她亦会骄傲。矛盾但切实的情绪,交织在她小小的脸庞上。42GUn
在约安妮丝原本生活的时代,她作为音乐家取得了不错的成就,但也就仅此而已。42GUn
在当时,巴洛克音乐的代言人叫做亨德尔,巴洛克歌剧之神。其光芒闪耀万丈,是欧洲大陆上最流行、最高雅的存在。42GUn
而约安妮丝并没有取得如此这般的成就,她的音乐宛如“基石”,并不华丽、也不花哨,没有噱头和装饰。42GUn
它们静静的立于历史之中,随着她本人的离世而淹没,而后世百年,那些“基石”依然深埋。42GUn
她作为巴赫家族的成员,倒也被家族的后代试着挖掘过一、两次,都没有取得什么反响。直到十九世纪,门德尔松才将她的基石掘出,褪去泥土,人们才认识到,那其实是一枚深沉瑰丽的至高宝石。42GUn
所以——幸好我是二十一世纪的人,高易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感到庆幸。42GUn
那枚宝石本人,用热切的目光频频刺来,似乎是不满高易羽的沉默,这让后者稍微动了个小心思。42GUn
“约安妮丝离世之后,她的音乐……你的音乐,很快就无人问津了。”42GUn3
“呜……”42GUn1
她想试着振作起来,因为她也清楚,自己的音乐确实可能太严肃、太平实了,不易于流传。就算是活着的时候,每一次竭尽全力用尽心思写的谱子,出版之后销量也并不好。42GUn
“那当然是光辉万丈,影响了整个欧洲历史,将歌剧甚至现代音乐,染上了他的色彩。后世有无数人受其作品感染,它善于用人民群众喜欢的东西煽动广大听众,引起热情、幻想、共鸣。”42GUn
“只是我的评价。顺便一提,后面有个叫瓦格纳的音乐家学走了这一套,而又有个留着小胡子的,很喜欢很喜欢瓦格纳。”42GUn14
“不愧是亨德尔……那个,瓦格纳?小胡子?他们都做了什么?”42GUn5
高易羽摇摇头,没有回答,对于数百年前的音乐化身来讲,那是过于复杂的东西。42GUn
约安妮丝对后世的一切都充满兴趣——但不包括自己是如何没落在历史里的,她还想提很多问题,因为对她来讲,那是名为“未来”的故事,是自己永远无法触及、永远无法了解的。42GUn
作为本该逝去的人,她卷入了魔鬼的召唤之中,又与来自未来的人偶遇。42GUn
顶着害羞和害怕,好不容易和对方搭上话,当然有成百上千的问题。42GUn
“就是魔鬼教给你,让你当做诱惑,钓我这个未来人的曲子。”42GUn1
“哦!一首听起来是异域的民族小调,另一首……有点怪,旋律简单扎实,但很有感染力。它们是怎样的音乐呢?”42GUn
约安妮丝低着头,因为她已问了很多问题。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嫌烦,或是嫌她太过无知……42GUn
如果真是那样,她也无可奈何。无论如何,能再和人聊音乐,哪怕只是由如此几句话构成的交流,对逝者来讲已是足够的奇迹了——哪怕借此知道了自己在历史里默默无闻,只是一粒无人提及的尘埃。42GUn
我的……音乐?约安妮丝像是被人砸了脑袋,傻乎乎站着,迷茫着。42GUn
那些音乐不是消逝了吗?为什么会跑到未来,还被很多摇滚音乐用了?摇滚音乐又是什么?无知、好奇、羞耻,迷惑,无数的情绪冲击——她的脸随之涨红。42GUn
高易羽笑了起来:“其实我来到这时代,本来也是想钓你的,没想到被你反钓了一手……现在扯平了。”42GUn
做一个吟游诗人,向城墙与街道、向时代——向听众诉说故事与歌谣。42GUn
她不在乎地面的脏污,盘腿坐了下来,左膝稍稍抬着,吉他正好能躺在上面。42GUn1
现在她要讲述的故事,是巴洛克时代的灵魂,与时代前沿之间的交融。但实际上,只是一位少女遐想未来的故事——42GUn1
约安妮丝惊讶的闭口不言,她当然知道对方打算弹点什么。可……会弹点什么呢?未来的音乐该用怎样的方式来欣赏?如何做才能不失礼?无数细小的纠葛困扰起了她。42GUn
紧接着,一个平淡的节奏声部,融入了还未消散的拨弦低音里——那是高易羽的皮靴抬起,然后轻轻落在地面的拍击声。42GUn
低音和靴子踩出来的拍子互相交织,但很快,低音便成为了和弦的根音,因为第三弦、第二弦,它们奏出了甜美的音色。42GUn
那是巴洛克式的复调,由吉他演奏,旋律的进展缓慢,每一声都像是叹息,而脚踩的拍子则仿佛来自友人的认同,它们一并苦叹着什么。42GUn
“We skipped the light fandango……42GUn
高易羽唱起了这首二十世纪的名曲,《A Whiter Shade Of Pale(苍白的浅影)》,它在整个英伦式的前卫摇滚里都算得上代表作,代表了那个略显迷幻的年代,却有着浓浓的艺术气息。42GUn67
这首歌在当时大获成功,取得了惊人的销量,因为它同时是那么的迷人、动听。42GUn
虽然创造它的乐队Procol Harum在这之后,再没有产出什么特别优秀的作品,但光凭这一首《苍白的浅影》,它们已是历史之中的一笔。42GUn
和迷离时写出来、没什么意义的歌词不同,这首歌的伴奏编曲,使用的正是巴洛克音乐。42GUn
改编的,正是那首约安妮丝的大提琴名曲。但同时,赋予伴奏迷人气质的,则是当时刚投入商业化不久的新鲜乐器——电子管风琴。42GUn4
虽然高易羽无法将那玩意儿带来,只能用这个时代的吉他弹奏——但那依旧是约安妮丝的音乐。42GUn
她唱着飘扬而迷离的歌词,用无尽盘旋的弦声为自己伴奏,哪怕不去刻意为之,脚也已经在合适的时候踏下、抬起——它们像是闷在拙劣混音里的军鼓,低调的支撑着音乐。42GUn
她不熟悉这女孩子身体的嗓音,但一切却仿佛与生俱来。42GUn
演奏到中段,不知不觉间,她和歌声融入了琴,也渐渐感觉不到脚的疲惫和疼痛了。42GUn
她不太在乎琴弦中途开始闹脾气,时不时会走半度音,也不在乎自己的英文发音究竟如何,反正约安妮丝也听不懂。42GUn
演奏到将近尾声,高易羽几乎要忘了,这首歌是为何而唱。42GUn
高易羽没有唱出最后的歌词,让那苍白的浅影飞向迷离,但演奏没有停下。代替原本的歌词,高易羽用约安妮丝,自己唯一一位听众所能理解的语言,告诉了她问题的答案。42GUn
“大概,只有六十多亿人听过吧。”她笑着扫过琴弦,“我有幸是其中之一。”42GUn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