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楚王……居然降了？啧啧，先前还以为这位楚王尚算刚烈，应当会奋战至死呢！”42vMF
看着一杆晃悠悠的降幡，从前方的宫阙上被挑出，随后又有一名楚国大臣坐着吊篮出来，穿过层层叠叠的鹿柴、拒马，壕沟和碉堡，前来向自己献上降表，王翦不无遗憾地咂咂嘴，轻佻地说，42vMF
“……楚庄王问鼎中原的豪情，楚威王饮马大河的勇气，似乎已经消逝无踪了啊！42vMF
可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咱们秦国的大王，可从不以宽容而著称哟！42vMF
若是在一年前就向咱们奉上玉玺版籍，他或许还能得到善待。至于如今……能活着就不错了！”42vMF
当然，虽说私下里如此嘀咕，但是，等到寿春王宫的宫门被徐徐打开，楚王负刍身穿白衣，脖子上挂着国玺，披头散发领着臣子们走出宫门，朝着王翦与秦军众将稽首纳降之际，须发花白的老将王翦，还是挂着一脸商业化的微笑表情，亲切和蔼地将楚王负刍搀扶起来，并且温言安抚。42vMF
只见王翦先是在口中追忆了一番秦楚几百年来累世通婚的情谊，又赞赏了一番楚王负刍“及时醒悟”，没有焚毁宫中财宝，而是将其如数完好献上的功劳，表示自己一定会在秦王面前给他们说好话。42vMF
此外，王翦还随口许愿，大开空头支票。比如许诺楚王负刍投降后能够得一座小邑富贵终老，投降的楚国大臣亦能当一个体面的富家翁，说不定还会被秦王招揽，量才录用，以后跟自己同殿为臣云云……42vMF2
如此这般，哄得一众楚国投降君臣人人心神大定，纷纷表示愿意帮助秦军安抚民心，招降残部。42vMF2
至于这些诺言在日后应该怎样兑现么……王翦那个老叟私下许的诺，跟寡人秦王政有什么关系？42vMF1
就算是对于那些在楚王投降后挥泪自刎的楚臣，王翦也都慷慨地允许收尸，还让人帮忙挖坑掩埋。42vMF1
但是，就在这一派其乐融融的场面背后，同样掩盖不了战争的残酷和屈辱。42vMF
当王翦还握着楚王的手嘘寒问暖之际，一队又一队的秦军精锐，则穿过高耸的大门，奉命接管了楚国王宫的防务，将残余的楚国环卫精兵和撤进宫殿的楚人杂兵，统统缴械，并且驱赶到一处，拘押起来。42vMF
待到宫内的武装力量被解除殆尽，王翦与秦军众将才施施然穿过长长的宫室甬道，走进宫内。42vMF
此时此刻，虽然寿春王宫已经让烈火焚烧过一遍，又被巨炮轰击得四处坍塌，几座最壮丽的大殿和造型最漂亮的荷台都成了瓦砾堆，但光是残留的建筑物，那一重重高大的宫门和门楼，还有星罗棋布的雕像和壁画，点缀于其间的芬芳花草，就依然华贵富丽得让那些乡下来的土包子秦兵们，为之炫目和咋舌。42vMF
即使是时常出入秦国咸阳宫，又攻陷过数国都城，见惯了大场面的老将王翦，看着寿春楚王宫内风格迥异于中原的各种建筑和物件，尤其是一座座展翅欲翔、栩栩如生的凤鸟雕塑，也不由得啧啧称奇。42vMF
不过，秦军终究不是来游览观光的。已经有过好几次灭国经验的王翦，并没有在宫里左顾右盼，而是第一时间就赶到宫中府库，然后欣喜地看到了一座难以想象的巨大宝藏，在自己面前徐徐打开了大门！42vMF
——成箱的郢爰金饼，数不清的珊瑚玉石，从地板堆到屋顶的绫罗绸缎，还有各种造型的青铜礼器，钟鼎铜鼓。42vMF
这都是楚国八百年收藏之精英，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42vMF4
“……将士们这一年来征战辛苦，还是按照原来的规矩，楚宫之中所得的府库财物，将吏兵卒自取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归公。另外，凡是立功卓著的军吏，尽快登记造册，大王那边应该还有额外的赏赐。”42vMF
王翦如此驾轻就熟地吩咐说，跟着他涌入府库的秦军将士，顿时欢声雷动，纷纷争抢起各种财物。42vMF
秦军之中执掌军纪的文法吏，此时也难得网开一面，对于士兵们拿一些钱财、丝帛揣在身上不加阻止。只有拿得太多了，或者动了宝玺、名剑、编钟、玉璧之类普通人不该碰的东西，才会被喝止和训斥。42vMF
结果，当士兵们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看上去都胖了一圈，戎装下面起码塞了好几层的丝帛衣物，还有金银钱币。42vMF
一些有经验的老兵，更是预先改造了外袍，在里面缝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口袋，这样就能将战利品按照金银、玉石、珠宝、香料等等分类装好，以免在带回去的路上互相碰撞破碎而贬值。42vMF1
（三十年战争时代德国佣兵发明，抢劫专用口袋服，外套里面全是大小口袋，分类装赃物防碰碎。）42vMF
当这些士兵们满载而出时，秦军的文法吏则接管了楚宫守藏室，清点楚国的史籍卷册，把相当于楚国宪法的《鸡次之典》，楚国官方史书《梼杌》，以及楚国各郡县的地图税册等重要文件打包装箱，全部拉走。只丢下了楚辞之类辞藻华丽但并无实用的消遣杂书。42vMF2
与此同时，楚宫中的宫女宦官、嫔妃公主，也都哭哭啼啼被秦军驱赶出来，预备押送到城外的军营里，再一路辗转送到咸阳。42vMF1
——就这样，楚国宫廷里凡是能搬走的东西，都被秦军席卷一空。42vMF
呃，甚至就连不能搬走的亭台楼阁，秦人也要画下图样，用于拷贝给他们的大王看……42vMF1
——当王翦在楚宫里转了几圈，准备回营的时候，就看到军司空（随军工程官）章邯带着一群随军画师，还有几个楚宫的宦官，吩咐他们登上楚宫的最高处，架起测绘工具，准备把宫室楼阁描绘下来。42vMF
自从灭韩以来，秦军每次攻破诸侯，秦王都会让随军工匠文士测绘其都城宫室，然后在咸阳郊外重建。42vMF
——由于寿春的楚国王宫，已经在战争之中多处损毁，最壮观的几个大殿都坍塌成了废墟，所以，秦国的画师除了目测描绘之外，还找来了宫中的宦者，让他们口头描述被毁殿堂的景象，以复原于纸上。42vMF
此刻的咸阳城北，已经有韩、赵、燕、魏四国的宫室破土动工，顺便也给齐楚的宫室留好了地皮。42vMF
最近的这几年，那些亡国之后的各国俘虏，在故国沦亡之后，依旧不能被释放回家，还要被秦军驱赶进关中，跟秦国的囚犯刑徒一起，每日挨着皮鞭，挥汗如雨地将各自祖国的宫殿在秦人的都城重现。42vMF
每灭一国，便增一宫。何等的奢侈，何等的阔绰！42vMF6
而且，这么多修好的新宫殿，自然不会被空着，秦军缴获的各国重器宝物，俘获的各国宫女嫔妃，也都会充斥其间。以满足秦王这位征服者的的收藏癖，顺便炫耀他的强大和威严。42vMF
嗯，听着很像是后世的影视城或主题公园，可惜能尽情游览这么多宫室的，唯有一人而已……42vMF
当真是名副其实的“以天下奉一人”了啊！42vMF1
正当王翦如此唏嘘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宫墙外面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还有各种歇斯底里的咒骂。42vMF
最初，这个突发情况让老将王翦顿时心头一紧，还以为是秦军士兵为了争抢财货而爆发了内讧，但很快，他就注意到，那些惨叫和咒骂都是楚地方言，于是就松弛了下来，并且高声吩咐章邯去看看情况。42vMF
章邯立刻领命而去，片刻之后表情轻松地回来了，向统帅报告说，是秦军从中原征发的韩魏旧卒，在斩杀那些刚刚投降的楚宫守军，用他们的人头算军功。42vMF
——那是蒙武为了让全军都沾点儿大胜的喜气，在默许那些分不到财宝的“新秦人”，搞一些首级来晋升爵位呢！42vMF
当然，其中也有让韩魏之人与楚人多多结仇的打算……42vMF2
众所周知，秦国以耕战为国策，把整个国家的几乎每个男人，都塞进了森严的爵位等级制度之中。42vMF
在这套死板的体制内，爵位几乎代表了一切，无爵位的人简直是生活在地狱里——在军队里连粗粮都吃不饱，而有爵位的士兵则能吃到精米和菜羹。在遇到官司和摊派的时候，爵位低的人也处处吃亏。42vMF4
那些没有身世背景和特殊技能的普通秦人，如果想要改变身份、提高待遇，就必须在战场上立功。42vMF1
而在战场上立功，就意味着砍更多的人头来获取军功爵位。42vMF
过去，秦国疆土基本稳定和缓慢扩张的时候，各个郡县都保持着一定规模和比例的从高到低不同爵位之人，地域差异还不算很严重。42vMF
但是，自从前几年灭亡韩国以来，秦国向东扩张的速度陡然加快，在刚刚吞并的三晋和燕国疆土上，就出现了大批整个县、整个郡统统都没有爵位的“新秦人”。42vMF
虽然理论上，秦国没有像后来的罗马共和国一样，用“公民权”来区分关中的“老秦人”和被征服的“新秦人”，没有从法律上歧视迫害关东之人，而是把境内的所有人口都称为“黔首”，仿佛一视同仁。42vMF4
但事实上，由于刚刚并入秦国的新领地上，所有当地人不分贵贱都没有秦国的爵位，因此在秦国严苛的军功爵位体系里，这足足成百上千万没有爵位的“新秦人”，自然就等同于贱民——没资格做官，没资格入学，没资格穿好衣服，房屋都不准住好的，在军队里和服徭役时都要承受最差的待遇……42vMF
雪上加霜的是，更有大批趾高气扬的“老秦人”空降下来，按照他们较高的爵位，合理合法地巧夺豪取，霸占了地方上的几乎所有官位，以及各种容易赚钱的渠道，没有给他们这些本地人留下什么油水。42vMF
这样的生活，简直是比近代帝国主义国家的殖民地二等人都要不如了！42vMF
为了改变如此悲惨的境遇，一部分韩魏遗民充分感受到亡国之痛后，纷纷投身反秦，想要打破严酷秦法的束缚——这也是先前昌平君在陈县叛乱时，有那么多人响应的重要原因。42vMF
另一些韩魏遗民则在被征发入秦军之后努力积极表现，想要靠为秦国杀敌，来赚到属于自己的爵位。42vMF
然而，本次伐楚之战的后期，打得实在是太顺利了！42vMF2
扣掉之前的秦楚两军十个月对峙，真正的决战之后，秦军几乎是势如破竹，望风披靡。42vMF
那些在中原新得之地征发的韩魏旧卒，居然没捞到多少立功的机会！42vMF
——遇到有轻松立功的好事，秦军将领自然要优先照顾自己人啊！42vMF
只有遇到血肉磨坊一般的消耗战，才有这些“新秦人”出场当炮灰的机会。42vMF
看着那些“老秦人”立功受赏，拿着丰厚的财货趾高气扬。而自己同样吃苦受累了一年，却什么都没有捞到，回到家乡还要继续被歧视受欺负，秦军之中的那些“新秦人”岂能甘心？42vMF
身为副帅的蒙武，显然是看到了这一不和谐的苗头，于是就在职权范围之内，给予军中这些“新秦人”一点安抚的甜头——分赏财物是不可能的，那么多老秦人都等着发财呢！不过人头还是可以给几颗的。42vMF
最后那一批在楚宫里投降的敌军士卒，都是为楚王负刍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忠臣义士，也是反秦最为坚决的楚人。42vMF
让秦军之中的韩魏旧卒把他们处理掉，既可以用他们的人头给韩魏旧卒提升一两级爵位，安抚一下似乎有点骚动的军心，同时也能加深三晋遗民与楚人的仇恨，免得他们联合起来反抗秦人。42vMF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