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凡特地带出现原始农业并且开始对水资源进行原始管理后不久,在贫瘠的黎凡特荒地东面,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一个具体来源已无法详细考证的神秘民族,开始了更大规模的水利工程革命与水资源管理工程建设。42Z9Z
苏美尔人的出现标志着人类文明进入了英雄神话里的城邦时代,这些世界上最早的城邦不仅仅是在规模上比前文介绍的黎凡特巨型农业聚落更为庞大,它们的出现还标志着人类发展史上出现了第一次覆盖了政治、社会、经济结构等各个方面宏伟革命。42Z9Z
苏美尔文明的舞台是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南部,而“美索不达米亚”则是古希腊人对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间土地的命名。这两条大河都发源于土耳其东南部的山脉,并且从西面的阿拉伯半岛和东边的扎格罗斯山脉之间的低谷流过,二者在今天的巴士拉汇聚成阿拉伯河,最终注入波斯湾。42Z9Z
横贯美索不达米亚的扎格罗斯山脉则占据着这块平原的东北角,当两条大河从高耸的山脉涌出后,便进入平坦的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平原,速度减缓的流水不仅滋润着两岸的植被,还让那些被湍急水流带出高原的沉积物沉降了下来。42Z9Z
尽管两河早已在这块土地上流淌了数千年,但他们的河道形成却是在公元前三千年,这比苏美尔文明出现的公元前五千年到公元前四千年要晚的多。在苏美尔人出现的时代,两条大河交错的流淌在这块土地上,尽管底格里斯河的河水更加湍急,但是从叙利亚沙漠卷走了大量矿物质的幼发拉底河才在苏美尔文明的用水方面起到了关键作用。42Z9Z
在辉煌的苏美尔文明之前,即公元前9000年到公元前5000年,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早期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群落与前文中的黎凡特群落非常相似,如果非要找出区别,那也只能说在这一阶段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群落相对落后一些。美索不达米亚南部的第一批农业村落出最早出现于公元前5000年,这要比黎凡特地区的农业村落晚的多,但这不足为奇。美索不达米亚南部的农业完全依赖于河水的灌溉,而黎凡特的农业则是细碎的分布在各个河谷和泉眼周围,尽管后者水资源的总量更少,但在浇灌作物时却方便的多。不过二者的地形各有利弊,帮助了黎凡特地区农业发展的细碎水资源最终也限制了这一地带的农业发展,而灌溉繁琐的两河流域广阔的田野却给苏美尔人的崛起提供了充足的舞台。42Z9Z
公元前6000年至公元前5000年,黎凡特、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和美索不达米亚南部之间基本上是不存在文化差异的,小型农业村落和放牧式露营地非常普遍。这些美索不达米亚群落被称作欧贝德文化,广义上这个词汇代表了这一地区共有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狭义上说,它代表了一种有黑色或者深褐色的、有独特装饰以及几何图案的陶器。除欧贝德文化外,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还有一种独有的萨迈拉文化,这种文化出现的比欧倍德文化略晚一些,它的命名同样源自一种产自当地的特殊陶器,而美索不达米亚最早的灌溉系统正是出现于这种文化时期。现代考古学家琼·奥茨在巴格达东北150公里、靠近伊朗边境的扎格罗斯山脉低矮的山麓中的乔加米拉遗址里发现了这个灌溉系统。42Z9Z
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乔加米拉和其他聚落逐渐发展壮大的同时,美索不达米亚南部的欧倍德文化区却因其优越的地理形势开始了一次迅猛的腾飞,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南部进入了著名的“乌鲁克文化”时期。尽管我们对这一时期聚落模式的具体变化和历史进程了解非常有限,但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正是在乌鲁克文化期内,苏美尔文明的基础得到了奠定:城市群落、重要建筑、公共艺术、取代了家庭生产的集中生产和广泛地贸易网络。42Z9Z
由于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在这一时期下游河道的不固定,因此在此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南部布满了河水泛滥后留下的密集水网。所以在建立城邦过程中的乌鲁克群落几乎不用太费事就可以建立由灌溉水渠和更大的运河组成的网络。灌溉开始后,肥沃的冲积土壤和充足的水资源让农作物的产量大大提高,种植谷物的产量比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山区里依靠雨水的农耕地区产量要高两三倍,而且更加可靠稳定。农产品的增多带来的是手工业的发展,更多的粮食保证了更多的矿工可以开采铜矿,而矿工们冶炼出的青铜制作而成的青铜镰刀又反过来进一步提高了生产效率。42Z9Z
在乌鲁克文明时期,聚落的数目也随着经济的发展猛增,出现在美索不达米亚南部的城邦带来了一种新的等级聚落模式,这种模式共有四个等级,最大的也就是乌鲁克城,它位于大平原的最南端,即使在早期乌鲁克文明时代,它就已经有100公顷的城区规模了。而到了乌鲁克文化末期,乌鲁克城已经拥有面积超过250公顷,人口至少有20000人之多,这就是唯一的第一等级,也是城邦中的最强权威。第二等级则是那些大型城镇,如尼普尔等,它们的面积在50公顷左右。第三等级则是中小型城镇,面积在15到25公顷之间,而第四等级则是那些最底层的农业聚落。42Z9Z1
城镇的扩大带来的是阶级的划分和新身份的出现,过去部落的酋长变成了现在的城邦国王,部落武士和祭祀们则变成了现在的管理者与牧师。国王的身份出现于文字之前,他们宣称以神的名义进行统治,有的甚至凭借巨大的权力自称为神。42Z9Z
乌鲁克文化结束于公元前3100年,它被杰姆代特奈斯尔文化所取代。而在乌鲁克文化末期的公元前3200年左右,在乌鲁克文化区的核心乌鲁克城出现了最早的文字——楔形文字。它最初只是一个象形图文体系,但很快就变成了帮助记忆的工具并且变成了符号体系,这是世界上最早的字母文字。楔形文字的出现与商业和经济的发展有着密切关系,书写作为一种外在记忆形式,对于商品流通、土地买卖、产量计算等问题有着巨大的帮助。而文字对城邦君主的统治也大有裨益,君主不再依靠记忆来掌握自己周边的势力,而是通过严密详实的记录来监督自己的民众,尽管这些最早的记录文献里仍有许多夸张的成分,如某某神王统治长达千年之久之类,但是这确实加强了君主的权力。42Z9Z
经济的发展让苏美尔人有了能力进一步完善他们的灌溉网络,由于并不是所有村落都靠近大河,因此在村落规模较小的时候还不明显的用水分配问题在村落规模扩大后变得尖锐起来,对各个村落水资源分配的任务最终落在了楔形文字文献中提到的“古格拉姆(gugallum)”身上,这些由政府指派的官员进一步加强了城邦君主们的权威。42Z9Z
仅从水资源来看,灌溉农业与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地区两条大河不断变化所留下密集水道所带来的水上运输等水资源管理方式为世界上最早的文明打下了坚实的经济基础。42Z9Z
当然,农业产量的提高并不意味着文化的必然繁荣,这是一个必要不充分条件。另一个条件是贸易,贸易不仅对于获取石材、木料、食物等原材料是必要的,而且对于获得其他类型的外来物品也是必要的(如北部美索不达米亚特产的蓝色青金石),这些物品对于能工巧匠施展工艺、精英阶级使自己的权力合法化都很重要。,42Z9Z
幸运的是,充足的粮食也使人们有充足的功夫在解决了食物问题后有时间来进行纺织业生产,但美索不达米亚的蓬勃的羊毛纺织业很快就不满足于本地狭小的市场,商人们开始努力对外拓展市场,凭借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密集而畅通的运河水系,这些纺织品最终成为了苏美尔文明区域重要的出口商品。除此之外,苏美尔商人们还从更远的地方运来各式各样的物资,这里面甚至还有远自阿富汗地区的天青石等稀有材料。在获得了大量商品原材料之后,两河流域的商人们开始向周围的聚落提供制成品,除了纺织品外还有皮革、咸鱼和干果。天然和人工的水网降低了运输成本,而且是所有主要城邦间都通过水路连接了起来,这些条件不仅使物品得以流通,劳动力、信息和思想也得以流动与扩散。这些商品与信息的流动让社会精英阶级意识到了贸易的经济和社会意义,他们开始组织和控制贸易,并且通过获取名贵的商品来保持自己的地位。42Z9Z
可以看出,苏美尔文明出现的原因主要有三个,第一是可以稳定高产的冲积平原,它为文明的崛起提供了最基础的条件;第二是棋盘状分散开的各种物资,不同地区生产的不同产品必然渴求着交换与贸易;第三是存在着一个天然存在但是经过人工改造的密集水网,这大大提高了交流和贸易的效率。42Z9Z
文明的发展带来了君主权力的强化,萨尔贡凭借长矛和盾牌控制了全部的城邦,他用武力而非神权建立了强大的阿卡德王朝,统一而且从苏美尔语发展而来的阿卡德语开始使用,但是王朝的统治并不长久,萨尔贡的子孙并不像他一样勇武强悍。来自北方的库提人彻底打垮了这个强大的王朝。42Z9Z
公元前2150年,美索不达米亚南部被乌尔纳木所统治的乌尔城统一了,但与萨尔贡不同的是,乌尔纳木的子孙更加精明干练,他的儿子舒尔吉强制推行了标准化的度量衡和历法,这促进了贸易的发展。在乌尔第三王朝期间出土的大批行政文件更是展示出了官员的数目大大增多。但与阿卡德王朝一样,乌尔第三王朝分崩离析后,两河流域再次进入了动荡不安的时代,随后便是两河南部诸城邦文明的最后阶段——“古巴比伦”时期,由汉谟拉比领导的巴比伦第一王朝迅速崛起。随后,阿摩利人、加喜特人和赫梯军队相继入侵了这里,随着公元前1600年赫梯大军的入侵,美索不达米亚南部的资料记载彻底终结了,这是苏美尔人灭亡的最终标志。42Z9Z
但是这些自苏美尔文明时代便留下的城邦真的是灭亡于外族的入侵吗?外族的入侵虽然是致命一击,但在赫梯大军入侵的四百年前,实际上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的巴比伦王朝初期,两河流域的古老城邦们就已经在等待自己的死亡了。42Z9Z
据资料记载,苏美尔人的城市尤其是乌尔王朝时代的乌尔城会周期性的出现粮食短缺,这或许是分配制度的混乱,但更可能是减产与整体经济衰退的征兆。减产的原因很简单,几乎与增产相同,那就是灌溉。42Z9Z
在如今的伊拉克南部地区,曾经肥沃的黑色土地已经变成了荒凉平坦的褐色土壤,很多地方都因为盐分的积累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硬壳。这并非现代工业的恶果,而是从几千年前苏美尔人时代开始的可怕堆积。对于大面积灌溉的区域,土壤盐碱化是一种持续的威胁,灌溉的水分被吸收后,水中的盐分就会留在土壤内部,如果这些盐分不被除掉,那这些灌溉良田就会变成盐碱化的荒原。在生产力底下的古代,农民只能把盐碱化的表层土除掉,然后等待农田用50甚至100年时间慢慢恢复。尽管休耕制度非常有效,但是毕竟有大量的土地需要闲置,因此传统部落的土地使用权利非常重要。42Z9Z
尽管如此,美索不达米亚的土地还是在逐步盐碱化,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口让休耕的土地很难维持长达百年的恢复期,在两河南部城邦文明持续的时间里,更耐盐的大麦最终完全代替了小麦,而两河南部城邦文明的粮食亩产从公元前2400年的每公顷2537升锐减到了公元前1700年的897升,几乎缩减了三分之二。盐碱化导致了土壤肥力灾难性的下降,因此苏美尔的城市要么被迫放弃,要么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了村落。42Z9Z
由于城市人口的迅速扩大,人民对粮食的需求也迅速扩大,短期利益开始占据主导地位,而土地的管理者也不再是过去的本地人,缺少农耕知识的人来到农田为新一代的农场主工作。他们曾经是周边的游牧民族,因此对如何让土地保持肥沃缺乏认识,而城邦战争的扩大化让农耕朝着集约化方向发展,不再重视长期的可持续性,因为君主的忽视和无知,土地自身恢复的需要被置若罔闻。42Z9Z
无论是乌尔第三王朝还是巴比伦第三王朝都有过巨大的灌溉工程,规章制度的严密化与工程的严格化反映出君主们在想方设法阻止农产品的产量下滑,但集约化农耕制度最终还是无法维持下去了。结果就是城邦政府权力开始缩小,城市生活失去吸引力,以部落为基础的农耕制度得以复苏,土地也得以恢复,但随后部落在一次变成城邦,接着又是下一轮循环:城市化、征税、战争、集约化农业经营、产量增加、土壤盐碱化、产量下降、城邦退化回部落。但这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循环,而是一个螺旋式的下降,因此最终将再也无法回到有生命力和可持续的轮更制度上来。42Z9Z
灌溉曾使两河南部的城邦文明辉煌一时并荣耀于世,但是在导致土壤盐碱化之后,同样的灌溉又成为了两河南部城邦文明走向灭亡的罪魁祸首。42Z9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