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没有战事，索雷尔还是会穿着他那身古老而繁重的装备。许多亚眠市民看见他都会对他罩袍上那个奇异的人头太阳指指点点，宪骑兵们则会赞叹他腰间那把做工精良的宝剑和华丽的系剑用的缎带，武器商人会羡慕地盯着身上看似陈旧的盔甲；从设计和材料来看，锻造这副轻巧合身，却又强轫耐用盔甲的工匠一定是第一流的。lh1Va
不过西蒙在亚眠城安定下后，每次看到索雷尔这副打扮，都会想起自己童年对十字军士兵的印象：这些家伙因为过于好战，居然和盔甲长成一体。lh1Va2
他很想问索雷尔为什么总是这副打扮，但是他每次都难以开口。他想这副盔甲可能是为了纪念某人，或者代表什么身份。lh1Va
西蒙把注意力从索雷尔的盔甲上离开，伸手接过了信，不讲究地撕开信封，查看起来。lh1Va
“我们得去巴黎了。”西蒙将信纸摆在一边，然后吃起了早餐的面包，“列奥纳多大师想到了对贞德躯体的改进方案，让我和贞德小姐去巴黎找梅尔兹先生商谈。”lh1Va
作为达芬奇的正式继承人之一，梅尔兹是达芬奇的爱徒之一，并且被达芬奇认为拥有极高的绘画天赋和管理才能。因此他也被弗朗索瓦看中，在1519年就离开了昂布瓦斯城堡，成为一名宫廷画师和监管巴黎各种艺术作品和艺术家的官员。lh1Va
在西蒙的回忆中，这位师兄是一名做事认真，不苟言笑的高贵男子。他的贵族身份和优雅谈吐让其在巴黎贵族圈子也颇受欢迎。不过相比于沙莱，西蒙和梅尔兹算不上熟识。lh1Va
“我们要去巴黎了?”索雷尔英俊的面庞闪过一丝喜悦，“我还没去过巴黎。您呢？”lh1Va
西蒙长叹一口气，和着面包喝了口水，“我倒是去过几次。”lh1Va
在父亲在世的时候，西蒙随着这位为王室服务的钟表匠去过两次巴黎，可是那时候年龄太小，他对巴黎的记忆也不过是拥挤的繁华街道，高低错落的房舍，以及金碧辉煌，有着宽阔拱顶的殿堂。lh1Va
“真好啊。”索雷尔羡慕地说道，“我很想看看这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lh1Va
他期待地看向西蒙，以为这位见多识广的机械师能够解答他的疑问。lh1Va
“我早就记不清巴黎的模样了。”西蒙微微笑道，“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为什么列奥纳多大师突然会让我前去巴黎。在我学徒的生涯中，我只跟随他在巴黎周边的一个城堡拜访过国王陛下。”lh1Va
“去了就知道了。”索雷尔露出灿烂的笑容。西蒙有些佩服他乐观的精神，他总觉得这个古怪的骑士从来不会被困难压倒。lh1Va
“我得通知下贞德小姐，她这几天真的很奇怪。”西蒙站了起来，招呼酒馆的老板。可是酒馆的那位老板没来，反而几个亚眠城内的市民凑了过来。lh1Va
“您刚刚是提到了贞德吗？”为首的男人身体健壮，裸露的右肩上一道可怕的划口清晰可见。lh1Va
“那太好了。”那个男人爽朗地笑了，“这位先生的饭钱我出了。”lh1Va
他豪爽地将几块银币拍在桌子上，然后用一种强扭来的恭敬口气低声道：lh1Va
“敢问这位先生的尊姓大名？我是罗伯特，一位来自亚眠的市民。”lh1Va
酒馆的老板走过来，一边笑眯眯地拿走了桌上的硬币，一边低声下气地问道：“您还要点什么吗？”lh1Va
“两杯你们这最好的酒。”罗伯特挥手打发了老板，继续自我介绍，“托各位战士和圣女小姐的福，我和其他市民军能够击败那些英格兰入侵者。”lh1Va
“什么圣女贞德？她不过是一个死了的传说而已。”罗伯特身后一位男人出言讥讽道，“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在战场上带领我们胜利？”lh1Va
“不要胡说！我在城墙上亲眼看见她从远方杀到城墙，然后杀死了一个像山一般的骑士！城墙上的士兵都能证明这一点！”lh1Va
罗伯特张了张嘴，随后悲伤地摇了摇头，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lh1Va
“西蒙先生，”他看向面无表情的西蒙，暗淡的双眼有了一丝亮光，“我有一个可能很过分的请求。我想拜访一下那位圣女贞德，向我的同伴证明这位上帝赐予法兰西人的奇迹之女真的存在。”lh1Va
“恕我拒绝。”西蒙想都没想，直接回答了满脸期待的罗伯特。lh1Va
西蒙现在还在维修贞德被破坏的躯体。他很清楚，平民对贞德再狂热，再爱戴，也很难接受她如今的钢铁之躯。lh1Va
“我就说嘛，这又是巴黎的大人物搞出来的伎俩。”罗伯特的一位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依我看，保卫亚眠的是你还有其他市民，而不是那个所谓的圣女。”lh1Va
“不懂感恩的家伙。”西蒙心中冷哼一声。lh1Va1
“罗伯特先生，他也是按军官命令行事。”索雷尔微笑着打了圆场,“您的朋友说得也不算全无道理。如果没有您和其他勇敢的法兰西人，我们也无法击败英格兰人和佛兰德斯人。”lh1Va
在友善的哄笑声中，这个男人失望地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位置。lh1Va
“别愁眉苦脸了，去喝一杯吧。”索雷尔看着罗伯特的背影，高声唤道。lh1Va
“是时候回去了。我觉得亚眠市民突然不太欢迎军人了。”西蒙的眼神掠过几位表情厌恶或者挑衅的男人，“明明那一天他们还把我们当成救星的。”lh1Va
“在和平年代，大多数市民都没不喜欢军人。”身为军人的索雷尔用轻松坦然的口气说道，“军队在城市驻守，必然要用低价强买各种物资，霸占民宅，和市民发生冲突。我们想来已经在亚眠呆了快一周了，这时候军队和市民之间的蜜月期早该过了。”lh1Va1
“那我们去巴黎的时机真是不错。”西蒙穿上自己的天鹅绒大衣，慢悠悠地离开了嘈杂的酒馆。lh1Va
三人在亚眠的临时住处是靠着索姆河的一栋砖房。这间房屋的男主人自告奋勇参加了保卫亚眠的义勇军，之后不幸牺牲在一次英格兰骑士的冲锋中。lh1Va
西蒙以每天四里佛尔的价格租下了这间房屋，并且一再嘱咐女主人凯瑟琳和留下来的孩子们不要进入贞德和自己的房间。lh1Va
“请你们马上搬走。”正在整理房间的凯瑟琳看见在西蒙跨入房门，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这家人唯一一个儿子脸庞有些红肿，不知所措地站在自己的母亲身后。lh1Va
“我最近没有付钱吗?”西蒙一头雾水的看着凯瑟琳，他记忆里大家在前几天之间的相处还称得上是愉快。刚刚经历丧夫之痛的凯瑟琳也因为天性愉快的索雷尔逐渐走出悲痛。lh1Va
“那个女人......她到底是什么东西？”凯瑟琳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身体是钢铁做的？为什么她没有呼吸，没有表情变化？为什么我在她身旁一直能听到诡异的声音？”lh1Va
西蒙本来想直接解释圣女贞德的存在，但是看着面色苍白，神色阴沉严肃的凯瑟琳夫人，他又把解释咽了回去。lh1Va
“我知道了，我的丈夫就是为了这个怪物，这个魔鬼送命。”凯瑟琳夫人走到一个罐子旁，然后倒出了20个里佛尔，“你们快走吧，把这些钱拿去，我不想和你们再扯上关系。”lh1Va
西蒙大概明白发生了。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快步走向贞德和他的房间。路过长子的时候，这个年仅11岁的孩子带着抽泣声，低声说道：“对不起，先生。我不该去的。”lh1Va
西蒙的回答让孩子更加难过，他抿着嘴唇，想哭又不敢哭出来，眼泪不注地往下流。不过西蒙现在更关心贞德的情况，他快步走到房间前，打开了房门。lh1Va
自从在这具钢铁身躯复活后，贞德头一遭地穿上了一件简单的麻布衣服。她察觉地有人进门，下意识地往后缩一步，直到意识到是西蒙后，她才往前脉了几步。lh1Va
“您还好吧?”他注意到贞德身上那件破烂的麻布衣服甚至不能完全遮住还未维修完成的洞口。lh1Va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他听到齿轮相扣扭动产生的声音缓慢得骇人，可是他从没有听到过如此齿轮发出的声音有舒缓的节奏。lh1Va
贞德晶莹的玻璃眼珠注视着西蒙，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颔首。lh1Va
贞德的声音依然平静，她还是带着那副迷人的沉静微笑。西蒙也依旧看不出她在想什么。lh1Va
“我们该离开了。”西蒙埋着头，不想也不敢直视贞德，“我们得去巴黎了。”lh1Va
“巴黎？”过了好一阵，贞德才回复了西蒙，“我从来没有去过巴黎。”lh1Va
房间内如此地寂静，西蒙甚至听到了索姆河的浪声，他感觉河浪仿佛在喃喃自语。为了打破房间的沉默，他抬起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后他就看到贞德黝黑的双眸里闪动的不知名光芒。lh1Va
西蒙好像陷入魔怔一样，一直盯着贞德的双眼。他看穿了一层薄雾，看见巴黎城内的隐隐约约的闹市生活，注意到巴黎那些辉煌建筑物上奇特的光线、那片仿佛被大火照亮的天空。lh1Va
他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盔甲的女人。这个女人的右腿有一个可怕的伤口，可是依然凭着单脚一步步地向前挪，朝着那身后向她跑来的士兵走去。他感觉到这个女人的身体在呐喊，叫她停下，叫她放弃。lh1Va
然后他听到了嘶喊声，如饿兽觅不要命的嚎吼。这股吼声压制住了西蒙此时此地的所有感觉。lh1Va
贞德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回过了神来，看见贞德穿着盔甲，站在门口，脸上的微笑似乎带有了一点温暖的安慰。lh1Va
不过西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认为她的笑容传达这样的情感。lh1Va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