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怨懑成狂
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欺柴室孤儿寡母，得国不正，所以有宋一代重文轻武，对军队的压制极为严重，搞得明面上百万大军，实际上文恬武嬉，战力颓丧。但宋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制度又有一好，便是外戚内宦也连带着居于劣势，不像其它朝代被这些人闹出大事来。42hW1
宋朝男子一旦尚了公主，便会被赐下驸马都尉的虚衔，从此只能做个富贵闲人，再无实权职务可做。出身平凡之辈固然因此衣食无忧，但对那些自诩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济世理想的人而言，做宋朝的驸马便是人间最凄惨的事了。42hW1
王诜便是这样的人，他出身豪门大户，自幼才华横溢，在长辈的赞扬期许声中长大，成年后则与苏轼兄弟、黄庭坚、米芾、秦观、李公麟等为友，并称为当世大贤，西园雅集名动四方。然而正因为王诜过于闪耀，吸引了皇家的注意，宋神宗以爱妹下嫁，召他做了驸马，就此和功名再无瓜葛，只剩下从小就已腻烦的富贵享乐，辜负了一生的壮志凌云。42hW1
当苏轼和章惇因王安石变法的阵营而相爱相杀，王诜只是个游离在变法之外的皇亲国戚。当黄庭坚、秦观等好友受新党排挤贬谪在外，王诜却在公主妻子的庇护下免于责罚。表面上王诜没有受到什么劳顿挫折，但实际上每一次出现这种情况，都对他是一次打击。42hW1
“你因为做了驸马，所以不能施展心中抱负，久而久之就恨上了我……我大宋的长公主殿下，是不是？”赵晴铭看着王诜，一时间不知该骂他负心无情，还是该可怜他有志难成，但至少过往王诜对蜀国长公主赵浅予做下的种种恶行，至此算是有了解释。42hW1
“呵，没想到皇城司的女密探竟是懂我之人。”王诜惨然而笑：“我王诜自负天才，这辈子却是一入皇家深似海，除了吃喝玩乐便再没有可以追求的事情，我又不是猪羊牛马，可受不了这样的圈养禁制……怎么样，我的筹划还是不错的吧？”42hW1
不料赵晴铭未及答话，陆乙已大摇其头：“不错什么啊，太烂了。”42hW1
“烂？”王诜看陆乙不爽很久了，闻言反驳道：“我此计若成，一幅画就能毒杀辽国皇帝，迫使辽宋开战，难道不是个好计策？至于两国交战的结果，我不曾真正领兵，你骂我纸上谈兵我也认了，但我认真比对过宋辽国力，数十年来此消彼长，今日我大宋已在辽国之上了！若我方能够上下一心，先守而后攻，不说一举覆灭辽国，克复燕云也不在话下，就算西夏横加阻拦，驰援辽国，也无非是战局再吃紧一些，最终胜利还是会属于我们！”42hW1
“你这么说太过理想了……”赵晴铭先开口反驳：“你说我大宋上下一心便能击破辽国，其实太祖太宗的时候就认识到这点了，然而千人千面，想要上下一心谈何容易？当今官家就经常感叹政令难以通达，十条旨意五六条出不了大内，余下的传到地方又少一半，能真正施行起来的已是十不存一。 ”42hW1
这时陆乙又接过话茬：“何况就算大宋真的如你所说上下一心与辽国、西夏决战，国力也能战而胜之，但你考虑过没有，我们要付出多少代价？”42hW1
见王诜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陆乙陡然拔高了声量：“代价是天下平民十室九空？是数十万将士埋骨沙场？你觉得这些牺牲都是理所应当的？呵，是啊，你小王都太尉是士大夫，是贵族，是皇亲国戚，‘以骨为薪、易子相食’对你而言不过是书上的几句话！你和老百姓、泥腿子不是一路人，你看不到他们的喜怒哀乐，自然也不关心他们的生老病死，比起他们的死活，还是你小王都太尉的平生抱负更重要，是不是？”42hW1
赵晴铭还是第一次见陆乙这么生气的样子，也第一次听到这样振聋发聩的话，心中震颤：“陆乙他……他家里虽是巨富，但始终是民间出身，深知百姓疾苦，也愿意为他们着想，这番话义正辞严，实乃堂皇正论，原来他也有这么认真的一面！”42hW1
长公主殿下再次觉得陆乙有一点点帅气了，同时心中也告诫自己要多为百姓想想，不要忘记初心。然而和她比起来，王诜心中的怨气已积聚了几十年，人也老了，再无什么改变的可能，神色中始终充满着不以为然。42hW1
傲气如他却被陆乙一番痛斥，心中老大不愿意，怨念也冲天而起，激动之下竟伸手去开画卷，想要一死了之！42hW1
然而陆乙和赵晴铭都是武功高手，哪里能让他当面自尽，赵晴铭一指点到王诜臂上，令他手臂一偏，而陆乙则挥手一拂，将桌上的烟江叠嶂图卷轴收了起来。42hW1
“想死？想死也等我们走了再说！”陆乙冷笑道，他知道人要自杀只是一念之间，等求死不得后多半便会爱惜生命了。42hW1
果然王诜冲动之下自尽失败，理智转眼就占了上风，颓然瘫在椅子上，说道：“今天你们不让我死，未来我还会做出更多更大的事。”42hW1
“我们会回禀皇城司，未来对你严加监视，想来小王都太尉余下的人生里和皇城司密探斗智斗勇，必定不会太无聊。”陆乙鄙薄地看了眼王诜，便拉着赵晴铭走出了门，几天前他还在劝赵晴铭不要把她姑姑和王诜的恩怨带入到任务中，但此刻他对王诜也有了个人恩怨。42hW1
此人怨懑成狂，妄称名士，再没有昔日创作烟江叠嶂图的旷达高雅了……42hW1
走出门的那刻，赵晴铭蓦然回首，她一直没来得及卸下伪装，所以还是只有一双眼睛灵动璀璨，令看到的王诜也为之心折，恢复了几分生机。42hW1
“昨天你说我眼睛像一个故人，究竟是像蜀国长公主多些，还是像什么绮梦姑娘多些？”42hW1
“说笑了，绮梦姑娘只是我随口胡编的，至于蜀国长公主的眼睛，我早就不记得了。”42hW1
赵晴铭大感失望，原来王诜被怨恨填满了心胸，对自己那苦命的姑姑，温柔美丽又贤淑的蜀国长公主赵浅予终究是无情无义。42hW1
她一把撕下脸上的伪装，让王诜看到自己的脸，然后对着认出自己身份而讶然无语的王诜道：“姑父，宫里人都夸我的眼睛和姑姑一样，现在你应该记得了吧？”42hW1
赵晴铭和陆乙去了，只留下王诜对着阳光逐渐充盈的房间。42hW1
“原来是晴铭……她的眼睛和浅予一样吗？我竟不记得了。浅予……浅予……”42hW1
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无奈云沉雨散。凭阑干、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王诜《忆故人》42hW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