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热水淋在身上，只有在这种时候，姜永周才能将心里那些沉甸甸的事情放下，放松片刻。42rGc
打小开始，他的训练强度就比同龄人高出很多，教他功夫的杨大叔之前还会给他准备一种奇特的草药，用木杵碾碎之后一并泡入澡盆中，待到整盆热水都变成藻绿色才可以下去洗浴。据他说这是乡间的土方子，老武行都在用，能祛尽伤筋跌打造成的内外伤、皮下伤，洗去疲劳，尤其适合十几来岁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直到现在，姜永周还记得那股独特的草药味道……像是那种很老很老的树皮才有的气味。42rGc
自从他的身体发育到某个阶段之后，杨大叔便不再用草药，只是让他换成热水淋浴。按他的说法，自己的身体已经算是被“炼出来了”，不再需要外物辅助，热水冲泡一番足矣。42rGc
他一边冲洗着钢铁一般坚硬的双臂，脑子里却对那块大石头念念不忘。42rGc
真好啊，真润啊，棱角分明的外表，冷傲的黑色光芒，简直就是……42rGc7
能不花一分钱就从老头手里得到这块石头，姜永周由衷地感到庆幸，那枚尚未刻完的印章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42rGc
明明所有石头都可以和我说话的。42rGc4
这个秘密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关系最亲近的杨大叔，他也没有透露过半点风声。父亲喜好篆刻，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经常有人为了巴结他而送来种种奇石，什么冻石、丹东石那都是最稀疏平常的，玉石、辰砂、翡翠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人别出心裁，送来了天外的陨星碎片，可把他高兴坏了。结果动了几刀之后发现这玩意儿根本不适合用来刻章，又兴趣缺缺，把它搁在架子上再也没动过。42rGc
父亲走后，满屋子的石头都归了他。42rGc3
他能和石头说话，就相当于多了几十个不同年代、不同性格的伙伴。玉石多谦和，翡翠傲气，钻石久经转手、见闻广阔，辰砂内敛、少有言语，寿山石记录了水涧千年来未曾断绝的流水声。最有趣的还是那块天外陨星，是个滔滔不绝的话唠，它赶了好远好远的路才到这里，路上没有同伴，自然要好好分享一下奇趣见闻，通过它，姜永周对宇宙广阔的感慨比所有同龄小孩都要强。42rGc12
“算了，也不急于一时，可能它的性格比较孤僻吧。”姜永周自语道，“洗完澡之后，坐到亮堂的房间里，再让其他石头和它搭话，应该就能开口了……当初辰砂好像也是这样……”42rGc6
右手背上的刺痒越来越严重，终于到了他无法忽视的地步。从刚刚比武开始，起先只是如蚊虫叮咬，他没有在意；后来逐步升级为毛刺刮擦，他没有在意；走在街上时，已经变成了蚂蟥吸血，他没有在意；到了现在，这股刺痛已经转化为切切实实的疼痛，刺入皮肤之下，想不在意都不行了。42rGc
越抓越痒，越抓越疼，三个红色的印记浮现出来，像是被某种烙铁烙在了他的手背上。42rGc
以他的角度来看，这是三朵奇怪的花瓣。42rGc2
正值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堪比爆米花机爆开的巨响，把姜永周吓得一抖，险些滑倒。42rGc
贼人破门？瓦斯爆炸？还是地板被什么很沉的东西砸穿了？42rGc1
来不及多想，姜永周一个箭步冲出浴室，抓起浴袍，象征性地裹住身体，三两步冲了出去。42rGc
客厅中一切正常，红木架上的石头一颗也没少，他还抽空看了一眼那枚玄之又玄，同样好好地放在那里，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不知为何，所有石头都沉浸在一片哀伤的氛围里。没有人主动和他说话，大家沉默着，那种气氛像极了在参加某位老朋友的遗体告别会。42rGc
“发生什么事了？”42rGc2
一块青石。42rGc1
那块年纪最大、最古老的青石，据它所言，它本身和一般的石头并无差别，只是有一根青铜箭簇深深插在其体内，岁月逝去、风霜雨雪，早已融为一体，无法拔出。据专家鉴定，这发箭头是战国年间的老古董，因此才有资格被当做礼物送来这里。42rGc7
“少爷，不必担心。老朽存于世间，千年有余，见证了王朝更迭、兴衰交替，如今又遇到您……已是万幸。”一个宽厚的老者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如今，玄石已现，老朽自知大限将至，此乃天命。青石无足，不能跑；无口，不能言，遇到少爷这般懂石之人，无憾，也不枉在天地间走一遭。”42rGc
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在周围响起，那块天外陨铁哭得最伤心。42rGc
也许比起这些地球上的石头，它更了解什么是“天命”吧。42rGc4
“去吧，少爷，去完成你自己的天命。”他叹了口气，释然地说道，“以后有空……多回家来看看。”42rGc
箭簇上的光芒达到极致，似乎催生了某股力量，使得整块石头骤然开裂，随后又被那股力量碾碎，化作齑粉，彻底失去了生机。刺眼的光芒也让姜永周倒退几步，拿手遮挡。42rGc
几秒过后，光芒散尽，一切又重归平静，仿佛刚才那翻天覆地的爆发只是一场梦。42rGc
她的身形看上去娇小玲珑，短发，双眸漆黑如墨，深邃如渊，披着一身片状的扎甲。这种护甲是对板甲的改良，由一片一片麻将大小的青铜片串联起来，每一片的厚度在２毫米左右，纵横交错，对金属器有着独特的防御功效，就算被箭矢射中，也能保证箭头停留在表面，不至于扎入肌肉中。除了上半身之外，少女的手臂上还套着两个铜护腕，下身则是腿裙，通通染成了漆黑之色，和她整个人的气质倒是非常相衬。42rGc2
两相对视，久久无言，姜永周掐了一下自己的左脸，发觉并不是在做梦。42rGc
“遵从召唤而言，您便是……”少女忽然单膝跪地，行了个郑重其事的礼，用轻若冰霜的声音说道，“我的御主吗？”42rGc25
玉皇山的石阶上，安雨擎匆匆行走着，一步三个石阶，丝毫不在意步子那么大会不会将道袍的裤腿扯破。42rGc
为了今天这场召唤仪式，师门里的长辈们在各界通融，总算同意让玉皇山暂时封闭两个小时，将游客全都撤走了，连那些来散步的大爷大妈也不例外。留给她的时间本就只有那么丁点，谁知道一路堵车，堵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让她足足迟了一个小时才到达。急匆匆换好鹤冠道袍、水足云履，再沐浴、焚香，时间就只剩下二十分钟了。42rGc
好在【清虚观】平日里对弟子要求颇严，课程中对体能也有相应要求，不至于跑不动路。约莫五分钟后，她便隐约看到一个憨憨胖胖的人影在朝她招手，怀里还揣着一个大到夸张的碗。42rGc
“别忙，别忙。”憨态可掬的三师叔一把拽住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递给她，“路上这么堵，一定还没吃饭吧，先吃点儿这个垫垫饥。”42rGc
视线再往旁边移几寸，安雨擎看到那个大碗里都是白花花的糖丝儿，似乎还没有冷却，形成这种半胶体的形状。42rGc
安雨擎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离祭灶的日子还有整整一周，他竟然已经提前开始做麦芽糖了，到底给灶王爷吃的还是给自己吃的……谁也说不好。42rGc
话虽如此，“尊者赐，不可辞”，她只能老老实实把麦芽糖包好，行了个礼，继续往上面赶。不过这下可就近了，三两步迈过几个小坡，亭子红色的一角已然可见，所有师叔们都站在那边做翘首等待状。42rGc1
掌门，同时也是她的父亲，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神色肃穆，平静地看着她。42rGc
“抱歉，掌门。”她只觉心跳停了半截，赶紧一溜烟跑上去，“路上遇到高峰，车子一动都动不了……”42rGc
“好。”掌门帮她拍掉了挂在肩膀上的落叶，“去吧。”42rGc
深吸一口气，安雨擎调整了一下心境，缓缓步入亭内，烛台、案桌、神位、贡果、符箓、金杯、斗米，早已是一应俱全。42rGc
正中央，摆着一本厚厚的《寻仙录》，翻开到某一页，正面恭恭敬敬画着【清虚真君】的神像。42rGc
据说这是师祖流传下来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圣遗物了。42rGc1
数千年前，师祖便已羽化登仙，若是此番能请到师祖降世……对当今的清虚观来说，是一个重振山门的绝好机会，这也是他们主动参与此次圣杯战争的动机之一。42rGc12
责任重大，不容有失！42rGc1
安雨擎看了看自己右手上的三画犹如惊雷一般的术阶令咒，稳住心神，开始念诵咒语。42rGc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42rGc3
“云收雾卷，仙真速到。愿附神萁，推诚乐告！”42rGc3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在亭子正中，发出一道霹雳般的响声。42rGc
拨开云雾，那道人影就站在安雨擎身前不到三寸，并不像画中那般羽扇纶巾、仙气飘飘，相反，一身灰衣、灰袍，头发邋遢如鸡窝，浑身上下都是烟熏火燎的气息以及油盐酱醋的味道，仿佛刚刚从某个厨房里钻出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晦暗的尘雾中，那双熔金一般的眼眸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中，竟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42rGc3
尽管已经预感到多半不是了，安雨擎还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42rGc
“……”来人沉默良久，转头观察一下周遭的情况，似乎要花一点时间来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42rGc
“吾乃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凡人，何事唤吾？”42rGc19
这一刻，不仅是安雨擎，一旁围观的长老们也露出了无比蛋疼的表情。42rGc
原计划要请的是师祖大人，请出来之后，下一个环节就是奏乐焚香，掌门大人还要领着全体门人上前跪拜行礼，来一出认祖归宗的感人大戏……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接下来那些环节无疑全告吹了。42rGc
“那个，灶王爷……”安雨擎只觉得挨了重重一锤，气都要喘不过来了，勉强笑道，“我……好像并没有召唤您吧，我身上应该也没有您的圣遗物才是……要不，您……还是……请回？”42rGc1
安雨擎愣了片刻，忽然“啊”地喊了一声，连忙取出里面的手帕。42rGc
那半截麦芽糖似乎被她的体温化开了一点，黏糊糊的，飘出一股香气。42rGc
“老——三————！！”掌门闪电般扭过头，对他怒目而视，“看看你干的好事，师祖没请来，请来了灶王爷！你知道灶王是什么神吗？那是商周年代就有的古神，神格之高，我们一个小小的清虚观可送不起！”42rGc22
“这，这……师兄，这不能怪我啊。”三师叔哭丧着脸为自己辩解，“我哪儿知道……按理说这麦芽糖就是个糖，是我一点一点用手打出来的，不应该是圣遗物啊。”42rGc1
“诶呀，师兄，事已至此……”二师叔沉声劝道，“以清虚观的底蕴，想要送走灶神实在太难。若是此次晴儿顺利赢下圣杯战争，干脆就许一个愿望，让灶神回归天界……”42rGc4
“可是，这……”掌门看了一眼灶神，再度叹气，碍于脸面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来。42rGc
你让管人间烟火的厨子去打仗？能赢就有鬼了好吧。42rGc10
谁也没注意到，灶王爷身后的“清虚真君”神位，不知何时悄然开裂。42rGc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