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42JL0
身体被雨水彻底沁透，但史尔特尔的心却无法冷静下来。42JL0
伴随着一阵巨响，黎暄的身体重重撞进废墟之中。42JL0
尽管她有控制力道，但这对黎暄来说似乎还是过于沉重了。42JL0
他恐怕会直接昏过去吧。史尔特尔心想。42JL0
这样也好。42JL0
感受着腿上传来的实感，她暗自松了一口气。42JL0
好踢吗？好踢就是好人。42JL0
没错。黎暄确实是个无可救药的好人。42JL0
也因此，不该出现在这里。42JL0
如果史尔特尔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那她绝不会选择把他卷进来。42JL0
卷进这个……无法逃离的地狱。42JL0
在磅礴的雨幕之中，史尔特尔抬起头去。42JL0
只见——伫立在她身前的斯卡蒂，也正在凝视着她。42JL0
怪物深红的眼眸，在黑暗之中绽露光芒。42JL0
预示着一场血光之灾。42JL0
“……眼神不错嘛。”42JL0
史尔特尔轻蔑一笑，再次握紧手中之剑：42JL0
“不过，你光是露出凶狠的眼神，却不打算举起法杖吗？真是个狂妄的家伙啊。”42JL0
“这一点，在‘我们’看来也是一样。”42JL0
斯卡蒂的语调，已和此前判若两人：42JL0
“舍弃三位猎人的助力，选择孤身前来迎战……你的自满真令我担忧。”42JL0
“少在那说些道貌岸然的屁话，听了就让人犯恶心。”42JL0
史尔特尔轻啐一声，又将湿透的发梢从额前撩起：42JL0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吗？”42JL0
“……”42JL0
“你是一种污染。你的生命、你的存在、你的死亡，都是如此。”42JL0
凝视着眼前的魔物，史尔特尔紧握手中之剑：42JL0
“知道你的人越少越好，了解你的人越少越好，杀死你的人越少越好。42JL0
这才是，处置你的‘最正确的方式’。42JL0
毕竟，你是最为凶残、最为恶劣、最为污秽的——42JL0
第一位，彻底海嗣化的‘深海猎人’啊。”42JL03
“…是吗。”42JL0
她的面庞里，浮现出不知真假的笑意：42JL0
“你的觉悟值得称赞。虽不是正统的深海猎人，但你的心性已与她们所差无几。”42JL0
“哼，我不需要你的夸奖。”42JL0
“也因此，你终究无法战胜我。”42JL0
斯卡蒂的眼神里，翻涌着潮汐般的恶意：42JL0
“因为，真正的深海猎人——拥有能够杀死同伴的觉悟。”42JL0
“一派胡言。”史尔特尔不屑道，“倘若我没有做好那种觉悟，又怎么会出现在你的面前？”42JL0
“错了，错了。”42JL0
仿佛断言一般，斯卡蒂冷冷开口道：42JL0
“你所做好的，只是杀死‘我’的觉悟——而不是杀死‘斯卡蒂’的觉悟。”42JL0
“……你说什么？”42JL0
咔嚓！42JL0
这时，一声脆响传入史尔特尔的耳畔。42JL0
她抬眼望去，只见——42JL0
“它”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抽出了一柄武器。42JL0
那是一柄，早已锈蚀、早已破损、早已折断的……长剑。42JL0
史尔特尔认得那柄剑。42JL0
那是“她”的遗物。42JL0
那时，还被称为“斯卡蒂”的、那个女人的遗物。42JL0
也因此，史尔特尔一时失神。42JL0
“嗯，大概是这种语气吧？”42JL0
浊心斯卡蒂轻抚自己的面颊，转而露出笑容：42JL0
“「不如来较量一番，史尔特尔。」”42JL0
“——”42JL0
史尔特尔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42JL0
怎么会这样。42JL0
那是，令她无比怀念的、却再也无法见到的笑容。42JL0
也是，她很久以前便决定彻底舍弃、不再想起的笑容。42JL0
可是，为什么？42JL0
为什么，到了现在……42JL0
（我，还是——）42JL0
“「喔，你不抢占先机吗？」”42JL0
“……闭嘴。”42JL0
“「如果你赢了，今天就请你吃份冰淇凌吧。几份都可以。」”42JL0
“……我叫你闭嘴。”42JL0
“「怎么了？史尔特尔——」”42JL0
“我叫你，闭上你的臭嘴！！！”42JL0
火光四起，烈焰狂暴！42JL0
升腾而上的炽焰，直将雨水尽数蒸发！42JL0
伫立火焰之中的魔女，誓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化作灰烬！42JL0
“你哪有资格这么叫我？你哪有资格，露出这种笑容！”42JL04
史尔特尔，举起那柄熊熊燃烧的巨剑！42JL0
“今天，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42JL0
“嗯，来吧。”42JL0
披着斯卡蒂皮囊的怪物，再度绽露笑容：42JL0
“你会成为我们的血亲。你不用再受干燥的苦——”42JL0
“你原本的活法，太辛苦了。”42JL0
雷声轰鸣，大雨磅礴，好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哭泣。42JL0
这上天的悲鸣，甚至能将凡人的痛楚都尽数隐匿。42JL0
最糟糕、最痛苦、最悲哀的结局。42JL0
此刻，共同降临在英雄与怪物的身上。42JL0
…42JL0
黎暄瘫倒在废墟之中。42JL0
眼前一片漆黑，大脑嗡嗡作响。42JL0
腹部凝聚的疼痛尚未消散，背后传来的阵痛更是令他流泪。42JL0
史尔特尔，毫不留情地把他踢进废墟。42JL0
穿破了残破不堪的墙壁之后，黎暄倒地不起。42JL0
他在瓦砾中忍耐着剧痛，尽力维持自己的意识。42JL0
得益于此，黎暄得以听见。42JL0
听见雨落的声音。42JL0
听见燃烧的声音。42JL0
听见破碎的声音。42JL0
听见撕裂的声音。42JL0
总之，宛如在地狱中失眠一般，他清楚地听见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战斗。42JL0
到头来，黎暄还是无法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42JL0
“……我、我，必须……”42JL0
黎暄咬紧牙关，将逐渐离体的灵魂重新拽回——然后，拼尽全力的挣扎。42JL0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他如此想着。42JL0
但是，这样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42JL0
即便黎暄真的能够支撑残破的身体，重新回到那个地狱之中，他也做不到任何事。42JL0
他不会源石技艺，也没有格斗经验。上中学以后就没和别人打过架，平时也没有刻意锻炼肌肉。42JL0
这样的黎暄，不可能插手那两人的战斗。如果他回到那里，立刻就会灰飞烟灭。42JL0
但即便如此，黎暄却还是无法抑制那种想法。42JL0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42JL0
“我、我还……！”42JL0
在黎暄拼尽全力，抬起头来的那一刻——42JL0
他才恍然意识到，一切已经结束了。42JL0
她们的生死搏斗，已经落下帷幕。42JL0
不论火光还是悲鸣，不论嘶吼还是哀歌。42JL0
所有的一切，都像假象一般消散不见。42JL0
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滴答作响。42JL0
也就在这一刻，黎暄意识到了一件事情。42JL0
有什么东西，正横亘在他的面前。42JL0
它应该是在刚在的战斗中，飞进了这栋废墟之中吧。42JL0
在战场上，发生这样的情况也并不奇怪。42JL0
然而，虽然不是无法理解——42JL0
但，在看见“那条断臂”的时候，黎暄的呼吸还是停滞了。42JL0
“咦、噫……！”42JL0
黎暄支撑着身体，向前爬去。42JL0
或许，他希望自己看错了吧。可越是靠近，黎暄便越是能够确信：那毫无疑问，是一条女性的断臂。42JL0
一条近乎完整的右臂。42JL0
断臂的切口十分整齐，却被烧得焦黑，简直就像是被火焰斩中了一样。42JL0
如果黎暄没猜错的话，这大概是斯卡蒂的右臂吧。42JL0
“这…该、该怎么办……”42JL0
战斗惨烈到这种程度？史尔特尔把斯卡蒂肢解了？斯卡蒂还活着吗？如果她还活着，这条手臂有可能接回去吗？42JL0
无数无解的疑问充斥在他的脑海中，甚至冲淡了躯体的痛楚。42JL0
“总、总之，先把这个…拿着……！”42JL0
黎暄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试图捡起那条断臂。他的手一直抖个不停，但总归是重新握住了斯卡蒂的右手。42JL0
一如既往的冰冷触感，仿佛逝者的遗骸。42JL0
只是，这一次……她或许真的已经变成逝者了。42JL0
（不，我不能再往下想了！）42JL0
黎暄强忍着恐惧，战战兢兢地向前走去。42JL0
他注视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却不敢抬头向前看。他害怕看到惨不忍睹的场面。42JL0
不要抬头，不要抬头。望着支离破碎的道路，黎暄跌跌撞撞地走出废墟。42JL0
这时，一股刺鼻的气味冲进他的鼻腔。42JL0
大雨下个不停，却无法冲淡这种味道。42JL0
肉类被烤熟的诡异香味。42JL0
黎暄的面前，似乎站着一个人。42JL0
结局究竟是怎样，已经十分明显了。42JL0
“哈、哈、哈、哈……”42JL0
黎暄气喘不止、汗如雨下，却还是支撑着自己走上前去。42JL0
麻木地抬腿，麻木地迈步。就好像执行程序的机械。42JL0
然后，麻木地抬起头去。42JL0
紧接着——42JL0
他看到了，超乎人类想象的光景。42JL0
“……？”42JL0
首先映入黎暄眼帘的，是一条左臂。42JL0
那条洁白的左臂，静静躺倒在泥潭之中，再无一丝生机可言。42JL0
这很正常。既然右手都被砍掉了，那失去左手也没什么奇怪的。42JL0
但，就在他如此作想的下一刻——42JL0
黎暄看到了，“另一条右臂”。42JL0
“……咦？”42JL0
黎暄下意识地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斯卡蒂断掉的右臂，明明就在他的手里啊。难道是史尔特尔的？她们全都散成碎片了吗？42JL0
但很快，这些无谓的疑问便从他的脑中全部消失了。42JL0
因为，黎暄看到了数之不尽的“断肢”。42JL0
左手、右手、左腿、右腿。42JL0
左、右、左、右、左、右、左、右。42JL0
无数形状相同的肢体，散落一地，仿佛棺材中铺满的鲜花。42JL0
被他拿在手中的，不过是其中一条而已。42JL0
那些，全都是斯卡蒂的“四肢”。42JL0
被斩断，然后再生；被斩断，然后再生。42JL0
这样的过程持续反复，终于让她的手脚铺满了这条街道。42JL0
黎暄动弹不得。42JL0
咽喉仿佛被扼制，心脏仿佛被拿捏。42JL0
紧握着那条断臂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42JL0
“她是怪物。”42JL0
史尔特尔无数次地重复这句话。42JL0
然而，他却始终没能理解“怪物”一词的涵义。42JL0
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就是怪物吗？42JL0
拥有凶恶可怖的相貌，就是怪物吗？42JL0
拥有残忍邪恶的心态，就是怪物吗？42JL0
不，不对。这些解读都太过肤浅，太过片面了。42JL0
所谓的怪物——是与人类完全不同的、令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42JL0
其存在本身，就是人类的敌人。42JL0
“就像她一样。”42JL0
尔后，黎暄看到了，说出这句话的“她”的身影。42JL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