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平因这新闻播报而略感忧心，怪兽往往能造成与体积不符的破坏，甚至于某些怪兽能够影响数座城市。不过既然巨神已经解决对方，官方也没有第一时间发出警报，那么事态就还算不上危急。43ZYk
屏幕中播放着辉彩巨神与怪兽的战前对峙，当那怪兽发起冲锋时张和平不由得感到阵阵窒息，那巨物的力量与威势透屏而出，是人类完全无法力敌的对手。43ZYk
然而巨神不会被这攻击击中，可惜它的攻击也未能奏效。辉彩巨神的战斗往往在三分钟内解决，无论是哪个国家都愿意在新闻中挤出这三分钟来，让民众能够看到它胜利的全貌。43ZYk
张和平理所当然地认为今天同样如此，这只是百战百胜的宇宙铁蛇又一次斩获敌首，然而画面却有所不同，伴随着稍显模糊的高亢声音，镜头随即转向天空，有黑鸟大叫着什么向前飞去，那速度绝非寻常生物所能比拟，并在飞行过程中化作纯白，一头撞进牢不可破的屏障之中，以陨星之姿砸向怪兽的头颅。43ZYk
张和平猛然扭头看向雾尼，许是和它相处太久受到了影响，男人本能地觉得画面里那非凡之鸟是只渡鸦。43ZYk
雾尼只是埋头在碗中啄食，不曾向屏幕投注半分目光，对巨人和怪兽间的战斗兴致缺缺，以至于张和平不得不主动开口：43ZYk
渡鸦茫然地抬起头，露出胸前那部分白羽。得益于鸟类相对稀少的脸部肌肉，雾尼的装傻充愣看起来非常逼真，再加上方才那与老鸦破锣嗓子不同的高亢音色，张和平没能发现问题。43ZYk
“哪了？我瞅瞅，你们人类就是喜欢一惊一乍，根本分辨不出我们鸟的长相，把老子错认成乌鸦的傻子都遇见了不知多少……哪了？这也没鸟啊。”43ZYk
这疑问让张和平不得不转头回望，看向屏幕。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里，屏中画面已经进展到巨人手持光锤与暴龙并肩作战，又由于贝塔领域内外不传声，雾尼在战斗中的种种骚话人类无从得知，也让雾尼暗中松了口气。43ZYk
卧槽，这张和平咋这么敏锐，第一时间就想起老子来了，明明我都特意变色变声了啊？43ZYk
张和平从没见过雾尼捕猎，他甚至很少见到雾尼展翅翱翔，所以分辨不出雾尼的习惯性动作。但吴亮对这些可是一清二楚，孩子盯着屏幕目不转睛，每当看到暴龙攻击得手就喜笑颜开，每当发觉暴龙将被攻击就攥紧拳头，连饭都忘了吃。43ZYk
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十分正常的表现，所以张和平并未起疑，更何况暴龙和巨神的行动大多同步。张和平也开始观看巨人、暴龙和怪兽的战斗，人类的守护神们斩杀外敌，甚至没有半点伤亡，这理所当然是宇宙铁蛇和光铸暴龙的大获全胜！可男人的表情却称不上多么开心。43ZYk
“我们可以看到，在孤军奋战七百八十五天后，宇宙铁蛇终于唤来了它的同伴。然而值得在意的是，录像中那只奇异的飞鸟显然是地球生物，而它在参战前曾明确说出汉语，这次也一反往常，没有任何怪兽残骸留下。这不禁让我们猜测，宇宙铁蛇真的来自宇宙吗？它会不会是也由地球生命演变而成？宇宙铁蛇和它的飞鸟又与震旦文明有何种不为人知的联系？还请中科院……”43ZYk
今天的早间新闻显然变成了宇宙铁蛇专场，但这没什么，巨神的战斗不算频繁，更是值得如此重视。屏幕中那苍髯皓首的老者谈吐文雅，正将巨神体表方形鳞甲与震旦传统云雷纹建立联系，这在以往或许会被骂做指鹿为马，然而飞鸟口吐的汉语却是不争事实，让这些推论竟也有些似是而非的可信。43ZYk
在宇宙铁蛇现身初期各国的确对它的出身有所哄抢，很是打了几番口水仗，只是他们后来发现宇宙铁蛇对所有人类一视同仁，无论是犯罪分子、宗教领袖还是一国之君它都会拯救，也都不在乎，这是最彻底的公平与无视，这才放弃此类无用之举。现在它又有了新的、疑似本土生物的伙伴，还带着明确的国别标记，那么新一轮口水仗恐怕已经在路上了。43ZYk
张和平也忘了用餐，他仍在木然地凝视着电视屏幕，双眼空洞无神，没有焦点，并非真的在听取新闻。43ZYk
正如他昨晚对雾尼说的那样，当能够憎恨的源头已被斩杀后，“失去”所带来的痛苦便无法再指向任何事物，她的女儿迁怒至他，可他又能迁怒至谁呢？43ZYk
他当然知道这不怪辉彩巨神，它能消灭人类无法力敌的对手并拯救生命，这已经无愧于“神”之名了。可张和平并不是神，他只是个脆弱的凡人，失去爱妻的痛苦同样能摧毁他的心智，他是孩子们的老师，他得以身作则，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即便如此，他也得为自己的痛苦寻找一个抒发渠道，或者说能将情感指向的目标。43ZYk
既然、既然你不在乎人类对你的态度，既然你是我们无法触及的救主……那么就算我憎恨你，你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吧？你不会因为我的憎恨而被伤害吧？43ZYk
他开始在心中怪罪辉彩巨神，萌生出对它的轻蔑，且每当看到怪兽肆虐的惨状后，这份轻蔑就更增一分。43ZYk
虽说如此，张和平终究分得清是非对错，他知道这是毫无来由的可鄙的迁怒，比起这牵强的憎恶，他更加感激巨神救下了他女儿的性命，更感激巨神让他能将女儿抚养长大，这是无论如何也遗忘不掉的恩情。43ZYk
他为这样脆弱的自己感到羞耻，对巨神的憎恶亦是衍生出愧疚，甚至觉得能够承载无数人类恶意——他相信和他一样无理取闹的人在这世上绝对不少——能够毫不犹豫、毫无滞碍地接受它们的宇宙铁蛇，或许真的是神明也说不定。43ZYk
无论是坚信巨神能够保护他们的人，还是将亲友之死归咎于巨神的人，他们其实都因着巨神得到了心灵的安宁，能得到片刻平静，而这在残忍世间便是“幸福”。那些爱着它或恨着它的人，他们都是它的信徒，尽管它从不在乎这些或正面或负面的信仰。43ZYk
感激、憎恶、愧疚、感动、轻蔑、仰望，以及隐藏在这一切中的难以察觉的崇拜，张和平对辉彩巨神的感官实在复杂至极，甚至这些彼此冲突的情感本身都给他带来了另一种痛苦。43ZYk
若是辉彩巨神能快一步，让他能像其他人那样毫无芥蒂全心全意地相信它就好了；若是辉彩巨神能慢一步，让他和妻子一并死去就好了；若是他能再卑鄙无耻一点，将一切都怪罪于辉彩巨神就好了。无论是纯粹的爱还是纯粹的恨都很简单，同他现在难以言表的复杂思绪相比，简单明了的爱与恨都显得无比畅快。43ZYk1
雾尼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甩起脑袋，哪怕是鸟类肌肉匮乏的脸都能让人看出其扭曲神态。43ZYk
孩子的声音将张和平惊醒，他的思绪从情感酿成的浊酒中漂浮起来，回到现实。此时院士已经讲到了宇宙铁蛇脸部和三星堆青铜面具的相似之处，并展示出二者图片两相比较。43ZYk
图片上真能找到些货真价实的雷同，它们都有着不成比例的硕大凸眼与近似长方的外耳，面具额前那方形穿孔与铁蛇额上水晶并排放置时也显得意味深长。43ZYk
只是张和平无暇顾及这些，遥远的偶像般的巨人无法和面前的鲜活的伙伴比较，他同样担忧地看向雾尼，转动目光试图从渡鸦碗中找到罪魁祸首。43ZYk
渡鸦先前甩出残影的脑袋停了下来，它温和地小幅度摇摇头，示意一大一小不用管他，安心吃自己的。43ZYk
“没事，没事，就是吃太急有点呛着了，不用在意，你们好好吃。”43ZYk
吴亮知道雾尼不是会逞强的鸦，确切来说在它心中“利用其他生物”这件事还挺值得骄傲的，仿佛是种特殊的胜利，它在共处初期就曾驱使吴亮帮他点火驱虫，不过后来就变成它自己动手，不允许吴亮乱动了。43ZYk
孩子在这件工作上其实没出过错也没受过伤，只是当雾尼对自己的身份认知转变为“父亲”时，它就不会再希望自己的崽子去做什么危险事情了。43ZYk
“真没事吗，雾尼？我们可以去找兽医，花不了多少钱。”43ZYk
“真没事，我要是有啥自己都治不了的病肯定使唤你，现在说用不着就是真用不着，吃你的吧。”43ZYk
于是张和平收回目光，味同嚼蜡地吃着早饭，注意力依旧放在电视节目上。43ZYk
雾尼在心里眉头紧皱，怪不得上次看铸铁师纪录片的时候张和平基本睡到结束，也幸好他当时睡过去了，否则自己岂不是等于在蹲大牢？现在张和平又满脑子都是当年的事故、亡妻、女儿和辉彩巨神，雾尼偏偏又不知道怎么不听他人情感——闭嘴不说它会，闭耳塞听它没学过啊！这段时间天天窃听别人心声制定针对性撩闲计划爽得一批，它哪想过还会有这种时候！43ZYk
它如风卷残云般吞掉剩下的油条豆浆，然后光速逃离现场，顺着窗口飞了出去。43ZYk
留在屋里的二人面面相觑，各自看向大敞四开的窗户，同样满心疑惑。43ZYk
“我觉得没有，可能雾尼对空气的要求更高一点吧？这几周他都没怎么在外面飞，我觉得挺对不起他的。”43ZYk
“不要这么想，那是它自己的选择，它选择陪伴在你身边，雾尼可比我们自由多了。”43ZYk
看着孩子的笑容，男人也露出慈祥的微笑，只是心中思绪却要复杂许多。43ZYk
不止如此。他想到。雾尼也比我勇敢得多，你们比我勇敢得多。43ZYk
妻子死去，雾尼便动身寻找战胜死亡的方法，如果把这全都归纳在动物的无知上张和平是不信的。雾尼的表现证明它聪慧到完全能够理解死为何物，它甚至比许多人类还要聪明，它是认真地想要战胜死亡。吴亮更是失去了父母依旧努力生活，他甚至只有六岁。43ZYk
反观他自己，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和女儿的关系毫无改善，身体状况逐年恶化，他至今也没能从那场灾难中爬起来，他的生活一团糟。43ZYk
雾尼躲进一颗绿化松树的茂密树冠中，在面前打出光之签名。一束浅金色阳光应召而来，在它面前化作赤眸白蛇。43ZYk
“啥事？你今天白天不看孩子，准备把剩下的都吃了？”43ZYk
“不是，是他妈的老张，这人对你有意见你知不知道？”43ZYk
“嗯？哦，我明白了，回头我教你怎么不接收其他生物的心灵之光，这个确实是我疏忽了。至于你说的那个，我知道啊？怎么了？”43ZYk
白蛇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弧度夸张的哈欠，露出两排锐利如钩的短小尖牙。43ZYk
“‘于定心’和‘宇宙铁蛇’是两个身份，我不在乎他对后者抱持着怎样的心情，反正都是生活不如意时压力下诞生的纷乱思绪。等到他的生活步入正轨，幸福安乐，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便会自行消失，无需介怀。”43ZY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