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尼决定在白天不考虑这些，铸铁师不至于对此事失约，等到今晚张和平入梦，问题就会迎刃而解。3sEjJ
“在屋子里写作业，我问过了，他今天下午约好了要和朋友们出去玩，就规定自己上午必须得把所有作业写完。”3sEjJ
和绝大多数孩子一样，吴亮也讨厌“作业”这项任务。他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在课堂上也足够认真刻苦，只是明明已经会了却还要做些重复工作这种事让他不是很理解，更不喜欢，这和雾尼教给他的“不要做无用功”有关。3sEjJ
那是渡鸦的生存智慧，至于去挑逗整蛊其它动物是不是无用功？拜托，那超开心！开心的事情怎么可能是无用功？3sEjJ
可尽管吴亮不喜欢写作业，但老师布置的任务他还是会乖乖完成。更因为不喜欢，所以孩子总打算将它最先完成，有雾尼陪伴的时候能好些，可就算没有雾尼陪伴他也会做。3sEjJ
“其实等他上初中之后，有些已经学会了的东西不想做就可以不做了。我知道他的成绩，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过小学课程说老实话几乎没有难度，聪明与否在四年级前拉不开多少差距，如果这时候就让他养成随心所欲的习惯，那将来等着真需要课后巩固理解的时候就晚了，不要太相信人类的自制力，尤其是孩子的。”3sEjJ
张和平毕竟是从事教育多年的老资格，他能看出孩子的想法，即便是吴亮这样早熟且早慧的孩子，更何况吴亮在这几周时间里表现得越来越符合年龄了。张和平明白这是吴亮放下戒心、接纳自己、习惯新生活的表现，既然如此那他就要回应吴亮的信任，他也在解释给雾尼听，毕竟渡鸦可不了解人类教育。3sEjJ
雾尼很清楚地明白这件事，它现在只是有着不逊色于成年人类的智力水平，但依旧与人类社会格格不入。它本来也没打算加入其中，更不会质疑张和平的决定。3sEjJ
“不客气，得是我俩谢你才对。你……没事了？用不用我接着陪陪你？人类不是有那个啥说法吗？动物疗法？”3sEjJ
张和平明白雾尼在说什么，这渡鸦从斜下方窥视自己，竟然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他不由得笑了笑，一只手抬起眼镜，另一只手则用手背擦拭眼角。3sEjJ
“谢谢关心，我现在好很多了，只是过去的事情还没彻底过去，不用在意，你去陪吴亮吧。”3sEjJ
渡鸦多看了他几眼，确定没有问题后才飞向卧室。雾尼身长74公分，翼展145公分，体重1950克，这意味着它拥有渡鸦族群中几乎是最大的体型和体重，合拢翅膀时也与成年人的上身差不多长，展开翅膀后更像是一面厚重黑旗迎风飘扬，它在过窗口门框时甚至得收拢翅膀，否则完全过不去。3sEjJ
光是看这个体型，张和平就明白为什么雾尼甚至能狩猎野猫，它在吴亮肩上时会有意蹲下身体垂低头颅，否则吴亮都难以和它对视。3sEjJ
雾尼用脚爪拧开门把手钻进卧室，还从内部关上了那扇房门，张和平都不清楚它是怎么做到的。3sEjJ
答案是强壮的身体和反重力，现如今羽翼并非它飞行的必要条件，所以雾尼能在进屋后反脚蹬上房门，没什么难的。3sEjJ
吴亮正在认真地做作业，可爱小脸稍有绷紧，面无表情，这看起来是“认真”，但因为他的眼睛没有微微睁大，所以雾尼能很清楚地分辨出来，这其实是“抗拒”的表现。3sEjJ
老鸦如阴影般悄然无声地飞至他头顶在那里落下，合拢翅膀歪头看向作业本。那上面都是些十以内的简单加减法，它扫一眼就能给出答案，不怪吴亮不喜欢。3sEjJ
“好，多和其他崽子混混。你们人类在下崽这方面还不如猴子呢，猴子一胎少了都有七八个，多了十来个，你们呢？有俩都算撞大运了，整得你以前都没啥伴，这可不好，我在巢里的时候还有兄弟姐妹抢食吃呢，虽然抢食的时候恨不得把它们全踹下去，不过现在想想也挺有意思的，我爹妈被蛇咬死之后要是只有我自己——”3sEjJ
渡鸦突然卡壳，它仔细想想，发现要是只有它自己的话活得说不定还能轻松点，毕竟它当时是最接近离巢的那只，在老爸被毒死后还立即加入战斗，只是运气好没被咬，也可能是老妈在刻意保护它。3sEjJ
战斗结束后它看着老爹老妈和那条蛇的尸体，又看了看巢里那群大头累赘，那是它这辈子第一次意识到“责任”，尽管它当初还不明白这东西叫什么。3sEjJ
客观来说，兄弟姊妹们后来还是帮了它不少，灰爪都是它妹妹拐带过来介绍给它的，它们之间的确有很多快乐有趣的往事，只是还知道这些往事的鸦只剩下它一只了。3sEjJ
“嗯，我知道，雾尼，你说得对，有朋友确实是很开心的事情，不然我今天也不会想要出去了。”3sEjJ
孩子仍在一笔一划地写作业，看着作业本目不转睛，微微点头。3sEjJ
“是吧？咱们现在已经脱离福利院那半互害环境了，不是我说，你们人类真是挺脆弱的。崽子没了爹妈没安全感这个正常，我也理解，不过福利院又不是没有大人，好歹也算是衣食无忧，还搞成那种状况实在是不应该，那是不是就叫啥心理扭曲啊？人类真有这么脆弱吗？我倒是知道有些鸦生极其失败的鸦确实会完全不与外界接触，一心只想着弄死自己啦……”3sEjJ
吴亮也是失去父母的孩子，可雾尼没觉得这对吴亮是什么冒犯，他这不是还有自己这只鸦爹吗？3sEjJ
吴亮的想法和它完全一致，所以孩子完全没生气，而是心平气和地说道：3sEjJ
“不是的，雾尼。在福利院里的孩子分成小团体互相对抗、欺负新人抢夺东西这些和他们都失去了爸爸妈妈有关，但不全是因为这个，没有人教导的话我们就是这样的动物，我不想自己也变成这种动物，所以必须得好好学习，让我从动物变成人才行。”3sEjJ
渡鸦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个中关节，于是向下弯垂头颅，和孩子彼此对视，让吴亮的视野上方钻出一颗颠倒的乌黑鸦首。3sEjJ1
孩子不禁微笑起来，举起右手食指，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雾尼的喙尖。3sEjJ
“还只是人类而已，雾尼，我以前也没想过这些，是在福利院里慢慢想到的：我们最开始只是人类这种动物，在长大过程中被其他人引导，才会慢慢地从动物变成人。有些动物根本就不想变成人，有些动物在别人面前装成是人，但在比自己弱的同类面前还是动物，我不知道变成人以后会不会又掉回到动物里，但我会努力变成人，也努力不变回动物的。3sEjJ
渡鸦黑曜石似的眼眸转了转，它毕竟足够聪明，单从智力角度判断远超现在的吴亮，于是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3sEjJ
“哦，我完全明白了。你的说的‘人’其实是种状态，一个，呃，更好的理想状态，和你生下来是啥玩意儿没关系，只要符合一些条件，就算是真正的‘人’，否则都不算？”3sEjJ
铸铁师给它的记忆里有大量知识，但老渡鸦觉得现在的自己就霹雳无敌超级螺旋棒，根本没有去学人类玩意儿的必要，所以语言方面只能说是“流利”，对攻击性粗话和东北俚语以外的词汇没什么储备，但就算是这只老鸟和孩子交流时也不会讲粗话，所以现在就觉得有点磕磕绊绊的，不太爽利。3sEjJ
“那是，也不看看爷是谁！等等，这么说来的话，就算是我也能变成人？”3sEjJ
“当然！虽然我觉得雾尼现在已经很棒了，变不变成人都没关系！”3sEjJ
他们快快乐乐地聊了一会权当休息，然后吴亮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作业上。3sEjJ
此时孩子没有多少人生社会阅历，雾尼也尚未真正了解人类社会，他们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改变不仅仅从个体自身意愿出发，同样会因外界而来，那改变潜移默化且难以阻挡。3sEjJ
对现在的雾尼而言，人类已是生命短暂的蜉蝣朝露，而它作为渡鸦的生命其实也仅有二十三年，它必将陪伴吴亮在人类社会中走过一生，即便它从没想过要变为“人”，可到了那时，它也注定将与此刻的自己大有不同。3sEjJ
吴亮此时毕竟只有小学一年级，那作业实在称不上很多，他很快就将它们通通解决。孩子和老鸦共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其实雾尼对作业并不反感，在它看来那也是一种游戏，只不过吴亮不喜欢，那它就得在乎吴亮的感受。3sEjJ
“下午出去玩的时候我跟着你，不过不能待在你身边，小兔崽子们是真的烦，打又不能打，往他们身上拉屎还会哭，你抬头往天上看看就能见到我。”3sEjJ
正所谓实践出真知，雾尼会知道“往小屁孩身上拉屎他们会哭”这件事就是因为它的确实践过，小学里七岁八岁讨狗嫌的熊孩子可遍地都是。3sEjJ
当然，哭也阻止不了雾尼往试图拔它尾羽的三年级孩子脑门上拉屎，它就乐意看这个，倒不如说它正等着对方哭呢。众所周知，幼崽的哭泣往往是“咧嘴大哭”，这嘴巴一咧开，目标就明确了。3sEjJ
雾尼作为经验丰富的王牌轰炸鸦，当时那小孩刚咧开嘴巴，第一声长音还没嚎完，精准的空中投弹就把余下哭声都堵了回去，即便如此雾尼也没放过他，直到他钻进车里前轰炸始终未曾停歇，就连围观者都惊讶于它哪来的这么多弹药储备……3sEjJ
当那满身鸟屎的小孩回到家后，第二天他的家长便找来学校讨要说法。可校方坦言他们也拿雾尼没办法，它只是恰巧看这里比较顺眼，为此伤害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显然并不可行，就连校长本人都被那无法无天的渡鸦轰炸了整整一周，全校师生都能作证。3sEjJ
校方随后委婉提示雾尼已经在学校驻扎了十余日，其间未曾攻击过任何孩子，也不会拒绝孩子们的触摸，只要不摸头和背就毫无问题。且根据其他孩子证词，他在被轰炸前正试图悄悄拔走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尾羽，这次实在是运气不错，建议家长对孩子多加管教。3sEjJ
家长对这答复相当不满意，而且向校方要求驱赶渡鸦，并在校方表示雾尼并不怕人后要求亲自上阵，校方人员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他们抵达雾尼常驻的树下。老渡鸦对人类的嘘声、挥手和敲打树干都无动于衷，并在对方忍不住出言辱骂时立刻来了精神。3sEjJ
此时孩子们尚未下课，它便毫无顾忌地展现出丰富多彩的词汇储备，并辅以精妙绝伦的排列关系，最终在对方因恼羞成怒而试图爬树殴打自己时立刻展翅而起，将除去“哭泣”以外的事情在两名家长身上分毫不差地重新上演。3sEjJ
这给校方人员增加了些额外工作，毕竟呕吐物总归还是需要清扫的，操场是学生活动的地方，而且雾尼也不喜欢自己的树下有异味。3sEjJ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学生敢于挑战雾尼的权威，哪怕是最调皮捣蛋的孩子见到雾尼也乖巧得像条温驯小狗——毕竟那一家三口的惨状大家有目共睹，连哭带吐满身鸟屎地逃离学校实在是噩梦级体验，谁都不想让自己也落入这般痛苦的境地。3sEj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