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赵昊就成了普鲁士的王太孙。不需要另请高明,也不需要谦虚,因为这事儿在各种意义上,都是钦定的!42Mdv1
按照道理来讲,在这种情况下赵昊是应该念两句诗的,但是他讲不出来,这事儿着实教人心焦。42Mdv11
往大了说,在场的这些人,连带已经咽气儿的腓特烈·威廉四世在内,没有一个希望普鲁士未来的国王是个哑巴;往小了说,赵昊也不希望自己终生就只能发出些含混的声音却讲不出一句清晰的话语。42Mdv
自打“扬叫兽”因为“设备意外漏电”而被整成了“老熟人”之后,对赵昊的言语障碍疾病治疗就转向了所谓的“保守治疗”,具体说来就是按摩和服药,毕竟有了爱德华·马丁和“扬叫兽”的悲惨遭遇在先,医生们这下是打死也不敢再搞什么“最新科技”的噱头了。42Mdv2
这些“保守治疗”的疗效究竟如何,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以赵昊对这个时代医学的了解,他大约也并不对这些治疗的疗效抱有多大期望,但是甭管怎么说,这样的“保守治疗”至少不会叫他太过痛苦,横竖要比那既不科学也不人道的“电击治疗”强出百倍了!42Mdv
但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只是究竟路在何方,赵昊也不知道。42Mdv
然而历史的进程并不会因为赵昊说不出话来就戛然而止,它依旧还运转如常:42Mdv
在究竟要不要立王太孙这件事儿上闹了一个老大的不愉快之后,新晋的威廉国王还是同他的首相卡尔·安东·冯·霍亨索伦之间达成了谅解,因为说到底,他们都姓霍亨索伦,纵然是有利益的分歧,那屁股大抵还是坐在一起的,着眼国内,议会还在纷纷攘攘的对他们制定的大政方针说三道四,而放眼国外,以法国为首的“境外势力”们也没有闲着,它们时时刻刻都在威胁着普鲁士的安全和发展,大局如此,实在不是一个窝里斗的好时机;42Mdv
只是在这场斗争之中,霍亨索伦们却有些左支右绌,大约是敬畏普鲁士的军事威力,“境外反普势力”们一时间还不能掀起什么浪花,可是正如堡垒总是容易从内部攻克的那般,来自国内的对手才最危险,也最难缠。42Mdv
好消息当然是有的。大约是因为1859年以来的整肃,普鲁士国内的“暴乱分子”们已经逃的逃、关得关,很是消停了一些;而在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的鼎力相助之下,普鲁士“暴乱分子”们最喜欢躲藏的英国也已经不再欢迎他们,或是自觉或是被迫的漂洋过海,前往更加“皿煮渍油”的美利坚合众国,亦或是混乱但却容易栖身的拉丁美洲,有了大西洋的阻隔,这些人等倒是轻易再不能翻出什么浪花了。42Mdv2
可要命的是议会里的那些家伙们却不愿意合作。没错,按照1848年宪法,普鲁士王国乃是由国王统治的国家,国王可以任命首相,由首相出面组成内阁对国家进行具体的治理,至于议会,则只有议政与建议的权力,换句话说,议会里讨论出来的事情,国王和以首相为首的内阁其实是可以拒绝施行的;而如果是国王决意做的事情,议会也无法命令首相和内阁拒绝执行——42Mdv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议会就是形同虚设。还是按照1848年宪法,普鲁士的议会并不是由普选产生的,想要竞选议员首先要有一个财产准入门槛。那么可想而知,在这样的议会里自然是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资产者,银行家啦、大地主啦、工厂主啦之类的。42Mdv2
而由这些人物组成的议会,又掌握了国家的财政大权。如果这些家伙们认为国王和他任命的首相太过为所欲为,以致于伤害了他们的利益,那么他们就会动用财政方面的权力,在用钱这方面卡上一道。42Mdv
这是一种微妙的制衡,再伟大的国王也不可能不用花钱就统治一个国家,而普鲁士的议会,实际上就把握着统治这个国家必不可少的钱袋子,国王也好首相也罢,基本上是不可能绕过这些人去搞来钱的,这事儿想想也能明白,整个国家最大的资产者全部都在议会里,要搞钱怎么可能绕开议会呢?!42Mdv
若是国王想要动用武力的话,那这就不单单是公然违宪,甚至也是违背普鲁士精神的,要知道“依法治国”可是普鲁士传统,“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是腓特烈大帝定下来的“祖宗之法”,这还没有那个后辈敢于公然挑战;再说,动兵也是要花钱的,强行动武的话,到底军队是听他们霍亨索伦的,还是听钱袋子的,那可就不好说了……42Mdv
诚然,这样一套看上去就别扭,实际操作起来也别扭的国体,没有人会真正喜欢:保守的王党嫌弃它限制了国王的权力,只会给天才的君主治理国家徒增桎梏;而自诩开明进步的自由主义者们则认定这种体制不过是用钱买太平,远没有真正的“议会制”来得爽利。42Mdv
可也没有人愿意动手推翻这个国体,另立一个新的,因为这个国体本身就是1848年革命的产物,那场革命到最后就是双方各退一步,才搞出了这么个体制出来;从那时起到现在,这个体制内部的各方不爽归不爽,可若是再动起手来,谁也不能够确定自己就一定会是胜利的那一方,万一输了损失又太大,打成平手的话基本上就意味着要维持现状,这样岂不是更尴尬?42Mdv
于是乎,“掀桌子”的机会成本既然如此之高,那不如先用这个体制凑合着来吧!42Mdv
只是这么个别扭的体制运转起来若是不产生点什么问题那才是匪夷所思。自1848年以来,国王和首相们的策略一直是走温和路线,打“轻徭薄赋”的牌,以此来获得议会在其他方面的支持,议会也大体上投桃报李。42Mdv
然而这样一套法子,到1860年代前后的时候,却渐渐运行不下去了。42Mdv
直接的诱因并不复杂。对于普鲁士来说,随着法国在经济和军事领域内复苏,国家的安全实际上已经面临严重的威胁,而陷于普鲁士的地缘,现有的军事实力已经不足以应对这样的威胁,所以扩军便是势在必行的事情,特别是在1859年的意大利战争之后,这种需要已经是迫在眉睫。42Mdv
可是扩军,是需要花钱的,现有的国家财政来源不足以支付这样的花销,所以财政开源势在必行;而开源则意味着增税,你猜议会答应不答应?42Mdv
就这样,斗争一触即发,国王需要更多的金钱和更多的军队,而议会借此机会想要更多的权力,双方谁也不肯相让,而矛盾却越积越多,不管是威廉国王还是卡尔·安东·冯·霍亨索伦都为此焦头烂额,情况一度严重到议会拒绝批准任何预算——42Mdv
——所有人都清楚,没有钱,普鲁士的国家机器一天也运转不下去,在这样严峻的挑战面前,王太孙的“语言障碍”问题就显得没有那么棘手了。42Mdv
当然,议会里的财主老爷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这个国家机器虽说不能尽如他们的心意,可是没有这样一套国家机器却是不行的,已经有迹象显示某些地区的工人和农民们隐约有些躁动不安的样子,若是任由这种局面发展下去,那后果似乎也并不美妙,而要控制局面,就需要暴力机器来镇场子!42Mdv
那么究竟如何破局呢?42Mdv4
没有人会想到,破局的关键眼下正从万浬之外漂洋过海而来,更没有人会想到,这飘洋过海而来的破局关键,会对接下来整个普鲁士、整个德意志、乃至于整个欧洲、整个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而赵昊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对他个人的命运有怎样的关系。42Mdv
事实上,就连那些“破局关键们”,自己也还是茫然无知的。42Mdv
“润芝啊,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看来这泰西气象,果然迥与我朝相异啊!”42Mdv1
1861年4月5日的基尔港外,伴着阵阵汽笛之声,一艘体型硕大的轮船正准备进港,而在这艘轮船的顶部观光甲板之上,一位须发皆白却又精神矍铄的老者迎着依旧凉意袭人的海风,对身旁之人道。42Mdv
他身旁那位被他叫做“润芝”的男子便是胡林翼,只见他垂手侍立在旁,言语恭敬道:42Mdv
“唉!老夫已然不是首辅啦,不能再辅啦!首辅了十几年,现在也该歇息歇息啦!”42Mdv7
“林公话虽如此,可遍观朝廷内外,举凡才干、器具、见识,又有谁能望林公项背?眼下林公虽不在首辅之位,来日国有疑难,皇上不问林公,又可问谁呢?”42Mdv
“老夫的这把老骨头,是不敢想来日了。”那老者扶起拐杖,在甲板之上缓缓踱起步子:42Mdv
“来日的事情,得是你们来想了。老夫现在所思所念,便是借着此番同普鲁士建交的契机,亲自游历一番,多听听多看看,把所见所闻整理成册,以供朝野内外观览,也便算是不虚此行了!”42Mdv
“林公之心,果然是公忠体国,日月可鉴呐!”胡林翼恭敬道。这并不是他惺惺作态,而是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42Mdv
在他眼前的这位老者,已然是七十有六了。人道是人活七十古来稀,那么这七十六岁便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风烛残年。若是寻常百姓家的老人,到了这个岁数便应该是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了,可是眼前之人到了这个岁数,却依旧马不停蹄:42Mdv
此公以耳顺之年出任首辅,算而今已经有十六年之久;这绝不是他贪恋权位,实在是国家离不开他。诚如他胡林翼的同僚李少荃所言,今天国家身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又外遇三千年未有之强敌,风云变幻,诡谲莫测,之所以没有倾覆败亡,实际上全赖眼前的这位林公运筹帷幄,居中协调,如此国家栋梁,怎能轻易退隐?42Mdv
只是人有生老病死,纵然天赋大才如林公,终究也逃不过这等规律。本就年老体衰,再加上国事繁重,大概从去年冬天开始的时候林公的身子骨儿就有些熬不住了,咳血、鼻啜是家常便饭,原本就谈不上壮实的身子也愈发形销骨立了。万岁爷实在不忍就这么看着他以身殉职,这才命他置仕,不要叫他埋骨他乡罢了。42Mdv
然而林公却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刚刚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便又自请出洋考察,希望游历各国有所收获,以供国内了解世界潮流,知晓寰宇气象,奋发以图强,不至于落于人后,陷于亡国灭种之险境。42Mdv
这个请求一出,朝野上下莫不震动,万岁爷更是带着一班文武亲往林公的府邸劝说,谓以泰西去国积数万浬,舟车劳顿,艰险非常,爱卿何苦。42Mdv
胡林翼本人其时便正在当场,林公当时作答令他终生难忘,但见得林公大义凛然,念了两句诗,诗曰:42Mdv
“苟力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42Mdv3
“我亦是有私心的。自英人寻衅扣关以来二十余年,国人皆以我为开眼看世界之第一人,可到头来,我不过是张罗通译了些洋人的典籍著作,编纂了些通俗方志罢了,这国门,却是不曾迈出过半步。若只是如此见识,百年之后,后人恐怕要骂我是不学无术、欺世盗名之辈了呀!”42Mdv1
胡林翼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望着眼前这位矗立在北海之滨海风中的老人,直觉他便好似一座丰碑一般。正所谓诗如其人,眼前这位老者正好似用生命在诠释着他自己的诗句:42Mdv
“苟力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42Mdv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