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美的笑容凝固了，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脸，“陈清，你、你你这什么态度啊！”3v6zp1
“对跟踪狂要什么态度？”3v6zp2
“我回自己家，谁跟踪你了？！”3v6zp1
“你都搬去城北多久了，还你家？这么多年，块头大了，脑子却不见长，扯个谎话都扯不圆。”3v6zp5
陈清愣了一下，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3v6zp1
两人毕竟打小相识，赵明美一看他的反应，什么都明白了，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3v6zp
陈清没有接话，锁好卷帘门，拄拐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3v6zp1
赵明美耷拉着头，默默地跟在后面，眼睛一直盯着他那条打了石膏的左腿。3v6zp3
陈家住在两条街之隔的无线电厂宿舍，那处三室一厅的房产原本属于陈清的外公，外公百年后房子顺理成章地过户给了陈母。小时候没少跟着爸妈去串门，赵明美自然是轻车熟路，要不是考虑到伤员易碎的自尊心，要不是，要不是……3v6zp
如此这般为自己临阵怯场的表现找尽理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直至马路口漫长的红灯，将二人再度拉回到并肩齐行的位置上。3v6zp
陈清朝身旁瞥了一眼，不解道：“我说，你既然已经无视了我一整个学期，为什么不干脆贯彻到底？”3v6zp
“你当我愿意？”赵明美白他一眼，“做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装聋作哑吧？”3v6zp
赵明美面泛红光：“就你问题多，闭嘴跟着来就行了。”3v6zp7
五分钟后，两人原路折返回了皂角巷，并最终停在了距离丽姿女装不到十米远的一间发廊门前。3v6zp
“王姐发廊”那块油垢锃亮的招牌不知几时撤了下来，瓦檐下换成了一块蓝底白字的简洁招牌，名字也改成了“顺意发廊”，崭新的三色柱旋转不停。3v6zp1
而今店内的光景，与他上个月光顾时相比看不出任何区别，一样的陈设，一样的布局，唯独站在玻璃推拉门后面热情招呼他的人，不再是憨态可掬的王婶，变成了一个裹着围裙的消瘦中年女人。3v6zp
笑唇边的两道法令纹，似乎比五年前更深了。3v6zp1
赵妈手里端着一摞瓷碗，和蔼地笑道：“五年多没见了，快不认识人了吧。哦，小美也回来啦？”3v6zp
赵明美从身后闪了出来，进门后不忘冲陈清撇嘴：“装老实。”3v6zp1
江颖笑着躲开他的手，“伤筋动骨一百天，听你妈说你现在站都快站不稳了，好好歇着吧。”3v6zp
“歇着吧！”丢下书包一头扎倒进沙发里的赵明美附和道。3v6zp
这个时候，徐敏英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鱼从挂着深蓝灯芯绒门帘的后厨走进店里，这个与江颖一般年纪的女人，毫不留情地拿自家崽开涮道：“你干儿子快过生日了，不得抓紧机会好好巴结你下？”3v6zp
江颖这个当干妈的显然比亲妈更维护儿子，拉着陈清的手说：“别理你妈，成天嫌这嫌那的，都不知道你比我家那白眼狼勤快多少倍。”3v6zp
“抱歉啊，你家的白眼狼早已在百米跑道上熬干了血泪，再没余力侍奉您老人家了！”赵明美脸埋进沙发垫里，瓮声瓮气地还嘴道。3v6zp
围着一张小小的折叠桌，四副碗筷，几样家常菜，这场乔迁之宴办得可谓简朴。3v6zp
两家人虽阔别五年之久，往来通讯却是一直没断，相处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没生出半点疏离感来。3v6zp
陈清常听老妈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跟你干妈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3v6zp5
这倒的确没有夸大的成分，往上一辈追溯，江姨的父亲，也就是赵明美的外公，当初在无线电厂上班时受过陈清外公的提携，江父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逢年过节不忘上家里拜会，两家因此走得很近，后来两家女儿读同一间小学，同一间初中，同一间高中，再到一起进无线电厂上班，甚至连下岗再就业的人生轨迹都不谋而合，这层关系可以说不是姐妹，胜似姐妹了。3v6zp
不过到了陈清和赵明美这一辈，两家人同气连枝的深厚感情约莫是难以为继了。受长辈潜移默化影响而被动承受的交情，随着年龄和心智的成长而慢慢疏远、乃至排斥，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只是在两人默契地粉饰下，后知后觉的大人们暂时还未察觉到这股嫌隙的存在。3v6zp
“说来也是缘分，孩子们如今又在同一所学校念书，咱们两家也还能再做回邻居。”江姨感慨，随后在餐桌上聊起盘下这间发廊的经过。3v6zp
陈清听完才知道，赵明美母女能时隔五年再搬回来，自家老妈是没少出力的，她在过年那会儿就打听清楚开发廊的王姐要回老家带孙子，打算把铺子转让了，于是便想到了去年离异后一直在家待业的江姨。3v6zp4
“原本厂子倒闭后，我和你妈托熟人介绍，就在今天建设路那边的一家理发店给人当学徒。那师傅是解放前就干这行的老师傅，理发修面采耳样样精，手艺好，街坊邻里有口皆碑的，但就是脾气太暴躁，而且一开始说什么都不收姑娘家，得亏你外公好说歹说，又送了不少礼，人家才勉强答应下来。那会儿工作多难找啊，结果你妈干了三个月不到就跑了，把你外公气得够呛。”3v6zp
“行啦，跟孩子说这些干嘛，”徐敏英往闺蜜碗里夹了一大块排骨，好堵住她的嘴，“现在该打的官司也打完了，你也从那个家搬出来了，没必要再跟姓赵的那家子纠缠不清的，自己过得难受，还拖累孩子的学业。”3v6zp
江姨神色黯淡地点点头，“嗯，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决定带小美搬回来。”3v6zp
陈清边小口喝着花生莲藕汤，边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一旁的赵明美。3v6zp
“干嘛？”赵明美凶巴巴地回瞪他一眼，满嘴油光。3v6zp1
晚饭进行到尾声，热心肠的赵妈又关切起干儿子的伤腿来。3v6zp
“以前我瞧你打球也常崴脚，没过两天就又活蹦乱跳的，这次搞得这么严重？”3v6zp
“被狗撞的。”陈清答得很干脆。3v6zp2
“你们学校里有养狗？”赵妈有些错愕，一旁的徐敏英则直摇头，明知儿子在胡扯，却也懒得戳破。3v6zp
江颖回头瞪了女儿一眼，“跟你讲过多少次，吃饭的时候不要磨牙。”3v6zp
赵明美咬着筷子，一字一顿恨恨地说：“我在磨刀！”3v6zp4
陈清对她追逐而来的“热情”眸光视若无睹，继续淡定品汤。3v6zp
晚上八点，这顿不算隆重却胜在家常的乔迁宴总算散席，徐敏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体育馆那边的房子定了吧，今晚就住过去？”3v6zp
已经端着碗进了后厨的徐敏英，又掀帘子探出头来，“什么意思，前两天不是都说定了吗？”3v6zp
“第二天房东改口说要涨价，我问涨多少他又支支吾吾，估计是另谈了租客，所以跟我这边敷衍了事。”3v6zp
“没事，我今天把二楼收拾出来了，等行李家具运过来再好好整理整理，够两个人住的。”3v6zp
“胡说！”做事一贯雷厉风行的徐敏英，根本不等赵妈把话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踩着木梯子上楼去了。3v6zp
陈清和赵明美，两人一个双手插兜、一个跷着二郎腿，面无表情地并排坐在沙发的左右两端，听着咚咚咚的脚步声在二楼横冲直撞，震得天花板簌簌落灰，头顶的日光灯忽明忽暗。3v6zp1
楼上的争论声连连走高，语气逐渐开始不受控制，要是让不明内情的人听到，估计以为楼上两人要当场撸袖子一决雌雄。3v6zp
楼下的两人对即将发生的事心照不宣，却谁也不愿多看对方一眼。3v6zp
“我妈爱充滥好人的病又要犯了，建议你先把推脱的说辞想好。”陈清看着对面墙上的壁挂式鱼缸说，一串细密的气泡咕噜噜地蹿出水面。3v6zp
过了一会儿，徐敏英黑着脸从楼上下来，手里还多提了一只皮箱子。3v6zp
赵明美被她这股直欲先斩后奏的架势吓到了，连忙站了起来，“徐姨，我和我妈——”3v6zp
徐敏英以不容置喙的口吻宣布：“今晚我回去把你徐爷爷那间屋收拾出来，在你这个不靠谱的妈找好房子前，明美，你就暂时跟你徐姨住。”3v6zp
稍后下楼来的赵妈，面对女儿无助而委屈的乞求，只能报以一个无奈的苦笑，像是在说“你徐姨那说一不二的性格，谁能拗得过她”？3v6zp
而被自己老妈像个屁一样干脆无视掉的陈清，俨然沦为插不上话的局外人，只能把脸埋入手掌，掐着额角搐动的青筋，暗自神伤。3v6zp
如此这般，由一家之主徐敏英独断专行，居于无线电厂宿舍二栋一单元3号的陈家，暌违多年之后又迎来了一位新住户。3v6z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