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清拖着倦意未消的身躯步入客厅，好巧不巧，迎面撞上了从隔间卧室走出来的赵明美。42Rmz1
看着哈欠连天的迷糊少女，他忽然不无悲哀地预见，在这出闹剧充满离奇幽默的表象下，其本质俨然如一列咆哮而来的脱轨火车，旨在彻底碾碎他的平静生活。42Rmz2
这样一想，对方当下这副貌似人畜无害的懵懂模样，立即便蒙上了一层“内有恶犬”的阴谋滤镜。42Rmz3
“看……看什么看？”赵明美陡然清醒，用手按住像狼耳似的翘起来的头发，并如临大敌一般报以警惕的目光。42Rmz2
陈清长吁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想说，穿过客厅径直进了洗手间。42Rmz
等他不紧不慢地穿戴整齐，拎着书包回到客厅，发现排在他之后才去洗漱的赵明美已经抢先一步上了餐桌，还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正对着老显像管电视的头等座。42Rmz
他的座位。42Rmz1
“拖拖拉拉搞什么，还不赶紧坐下吃饭。”徐敏英不耐烦地催促，顺便对着日常泛出雪花屏的松下牌使出一套快准狠的霹雳掌法，嘭嘭几声，正襟危坐的主持人再次出现在屏幕正中央，字正腔圆地播报起早间新闻。42Rmz4
响声吵醒了还在狗窝里酣睡的陈家次子，两岁半大的比熊犬“饭团”，迷迷糊糊探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来，例行检阅陈家母子的早餐状况。它对餐桌上冷不丁冒出来的生面孔视若无睹，接着脑袋一耷拉，又缩回去安心睡大觉了。42Rmz2
陈清刚拉出椅子坐下来，赵明美已经把盘子里的煎鸡蛋和肉包子一扫而空，囫囵灌下整杯热牛奶后，一抹嘴地蹭了起来，转眼人就挎着运动单肩包到了玄关。42Rmz
陈清瞥了下客厅墙上的挂钟，时间将将指向7点05分。距离他雷打不动的离家时间，还有足足20分钟的富裕。42Rmz2
7点10分的时候，地方新闻台开始播报本日气象，徐敏英看着还在细嚼慢咽的儿子，叹口气道：“你就不能麻利点儿，跟着明美一起出门？路上还能照应着你。”42Rmz
“我记得她是骑自行车上学的吧，”陈清吃着煎蛋，含混不清地说，“况且你儿子只是跟腱受损，又不是断了腿，还没有娇贵到要人帮扶的程度。”42Rmz
徐敏英边听新闻，边翻阅昨天的都市晚报，说：“这才几年不见，明美变得叫人有点认不出了。”42Rmz
徐敏英摇摇头，拿手指了指耳朵，“现在女孩子家都流行把头发剪那么短了？”42Rmz
“我哪知道，大概是图省事吧，练跑步的头发太长总是不方便。”42Rmz
“用不着您老操心，人家以后要嫁外籍企业家，还打算生一儿一女，龙凤双全。”42Rmz4
“你怎么知道？”徐敏英托着脸颊，歪头好奇地端详儿子。42Rmz
陈清出口就后悔了，旋即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说：“随口一说，叫你少操心别人家的事。”42Rmz7
本来也是无意间听到的东西，事关他人隐私，随意拿来议论实是有欠考虑了。42Rmz
“你小子，最近说话老气横秋的，”徐敏英狐疑地眯起眼睛，头顶的母爱雷达哔哔作响，“交女朋友了？”42Rmz2
“咳咳……”陈清差点把牛奶呛进鼻孔里，拿张抽纸擦了擦嘴，“你太高估你儿子了。”42Rmz
“那就拿出点儿年轻人的朝气来，整天死气沉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家受了虐待。”42Rmz
“好吧，为了显示我的满满干劲，今天破例提前五分钟出门。”42Rmz3
家门外，7点15分的清晨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凉意袭人，与稍后在车厢里体验到的拥挤闷热，反差强烈。42Rmz
在这个生活节奏散漫的二线内陆城市，高中生几乎算是每天最早一批奔赴岗位的社会人，错开未至的早高峰，畅行无阻的166路公交车只用一刻钟便走完了五站路，抵达学府街。走过横穿马路的天桥，和平路的林荫小道上尽是三五成群、朝着同一方向大步前进的十七中学生，漫不经心拄拐并入这股人潮的陈清，看起来仿佛另类。42Rmz13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在四月初时枝叶已初具规模，晨曦渗入雾散后的和平路，在路面缀下疏密有致的点点亮斑。42Rmz
陈清一脸嫌弃地看着凑上前来的国字脸：“王浩然，我再说一遍，三井寿是打分卫的，我是打控卫的。”42Rmz7
身为新一届校队首发大前锋热门候选的王浩然，193公分的绝对海拔优势，使他成为整个十七中为数不多能拿鼻孔俯视陈清的人。42Rmz
“宫城良田可没你这186的锋卫摇摆人尺寸啊，再者说你那一手三分准得跟畜生似的，连高二那帮人都这么叫了，我跟着叫叫有什么关系？”42Rmz14
陈清一贯拿这嬉皮笑脸的无赖没辙，自从第一学期在校队选拔赛上结下这段孽缘，自己在学校里就没过上几天清净日子，总被他见缝插针地拽去球场斗牛，还不分胜负不罢休，宛如一匹精力过剩的牲口，不由得人不怀疑他连脑子里都长满了肌肉。42Rmz
更兼此君不拘一格的浮夸作风，其大名校内近乎人尽皆知，只要跟他走在一起，势必遭受来自周遭的异样眼光，陈清向来是避之如瘟神。42Rmz
但以王浩然大大咧咧的性格，从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继续跟他套近乎：“下周末备战华西杯，球队要搞两天集训，记得出席啊！”42Rmz1
“没事儿，你不跑跳也行啊，站在原地投投篮，给我们发发球什么的。”42Rmz
“能怎么办，本来首发控卫就还没敲定，换个人顶上咯，高二三班那个叫薛义的就还不错，速度快，中距离也很稳定，最难得的是左右手均衡。”42Rmz
王浩然不吭声了。等两人进了校门，一路走到了教学楼下面，他才再次开口：“真不打？！”42Rmz
陈清犹豫了片刻，补充道：“不光这一次，以后应该也不打了。”42Rmz
“字面意思。之前没机会告诉你，我已经跟刘老师申请离队了。”42Rmz
“你这屁点大的伤就相当于是给苍蝇叮了一下，又不是缺胳膊断腿儿，至于这么矫情？！”王浩然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几乎是用吼的，引得周围路过的学生齐刷刷行注目礼。42Rmz
“跟受伤没关系，我本来就不太想打了。”陈清明白多说无益，即便坦诚了真实想法，对方也未必认可。42Rmz
道理其实很简单，若想在球场上取得成绩，不可避免地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这势必会耽误学业。以陈清的家庭条件，还远没有宽裕到可以纵容其轻慢课业的程度，而他自省无法做到两头兼顾，所以与其抱着半吊子的态度拖累球队，不如好聚好散，对双方来说都有好处。42Rmz3
所谓量力而行，这原本也是他一以贯之的生活态度，乐在其中固然重要，然则凡事都讲求个先后主次，此间的权衡取舍，他在很小的时候便已掌握。42Rmz3
不过，个人有个人的主张，他并不因此自觉高人一等，也无意对不合己见的生活方式说三道四，只会默默地敬而远之。42Rmz3
王浩然瞪着他看了半晌，沮丧之情溢于言表，整个人杵在那儿活像一头受伤的狗熊。42Rmz
陈清有些不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别这样，我只是不参加校队而已，又不是以后都不打球了，周末还是可以一起约去体育馆打打野球之类的。”42Rmz
陈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劝你今后也少翘点课，教导主任最近到球场巡逻的频率明显增加了，再被逮到，新仇旧账跟你一并算，不给你记个过算轻的。”42Rmz
对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陈清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便在道别之后先行离开了。42Rmz
他很清楚王浩然的耿直脾气，别看现在吵得面红耳赤，隔天便忘得一干二净，又来跟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42Rmz1
碍于上学途中这出不甚愉快的小插曲，当他走进高一四班的教室时，预备铃已经敲响。42Rmz
历来朝八晚五、号称绝不拖堂绝不加班的高一四班班主任张红燕，今天竟然一反常态，在早读开始前就来到了教室，全班上下无不为之震惊。42Rmz
某些人很快意识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与同桌窃窃私语起来：“来了来了。”“终于还是来了啊……”“已经拖了一周多了，还以为要维持原状到期中考试呢。”42Rmz
“安静！”等各科课代表收完作业，张红燕拿教尺敲了敲讲桌，高声宣布：“现在根据上个月的月考成绩调换座位，念到名字的马上起立。”42Rmz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