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途经一环路口时遭遇了漫长的堵车，两人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时，已将近十一点。f16S3
陈清万般无奈地认清了午睡与逛书店计划双双告吹的现实后，索性提议先去逛附近的好又多超市，老妈分派下来的打折品清单够他俩忙活好一阵了。f16S3
作为单亲家庭的顶梁柱，徐敏英对物价波动和打折信息一贯十分敏感，一有空就会差遣儿子四处跑腿，受益于此，陈清如今对城南一带大大小小的超市卖场，可谓摸得门清。f16S3
“食品生鲜从来都是打折活动中最抢手的，去晚了就只能捡别人挑剩下的。”f16S31
一进超市，他便领着赵明美直奔负一层。此地堪称打折活动日战场的第一线，兼之周末，不论是打折促销战的高龄主力军大爷老太们，还是以白领阶层为主导的壮年预备役们，纷纷选择在这个周日的早上倾巢而出，即便已临近中午，生鲜卖场依旧是一片人山人海的景象。f16S3
往日课余时间忙于训练，连家务活都少有机会代劳的赵明美，很快就失陷在这股来势汹涌的人浪中，扩音喇叭的尖啸和隔壁水产卖场飘出的浓烈鱼腥，搅得她晕头转向。f16S3
赵明美稀里糊涂地被陈清从蔬果摊前捞了回去，还没搞清楚状况，又踉踉跄跄地跌入了另一片硝烟纷飞的战场。f16S3
陈清抓住她的肩膀，扶她站稳，然后指着从收银台一路蜿蜒至此的长龙：“你就在这儿排队，我先去买别的。等快排到了，我要是还没回来，就给我打电话，懂？”f16S31
陈清对她指了指前面那块告示板，白底黑字，分明写着：鸡蛋每人限购一盒。f16S31
赵明美旋又若有所悟地点头，见陈清转身就要走，急忙拉住他的胳膊。f16S3
看着伸过来的手，赵明美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诺基亚5200递了上去。f16S34
陈清飞快地输入一串号码，交还给她，并再次嘱咐：“提前一点，别等到前面只剩两三个人才打给我。”f16S3
“啰嗦。”嘴上虽不留情，赵明美却忍不住目送他走出老远，直到转过一列货架的拐角，消失不见。f16S3
大约十五分钟后，陈清接到电话赶了回来，手里多出了三只沉甸甸的塑料口袋，一瓶橄榄油，两瓶酱油，肉类蔬果无算，说满载而归一点不为过。f16S33
“打折的牛奶、米和花生油都卖完了，樱桃也看着不大新鲜，还都是人挑剩下的，算了。”f16S3
“不然你觉得我妈为什么叫你来，真以为白给你花钱？”陈清无视大惊小怪的赵明美，从她怀里夺过鸡蛋，算上自己拿的一盒，两盒一并交付收银台。f16S3
借竹马之口，惨痛领悟了成人世界的险恶与算计，赵明美在这份落差面前心灰意冷，再不对今日之行抱有任何期待，自甘堕落成一具剥离了喜怒哀乐的人肉傀儡，任凭陈清呼来喝去，随意驱使。两人通力协作，遵照徐敏英女士提出的雨露均沾的指导方针，碾转于负一层至最顶层之间的各个战场，收获累累硕果之际，时间也指向了下午两点。f16S33
陈清望着盥洗池玻璃镜里无精打采的脸，又从卷纸器里抽了一张，一边考虑着午餐的安排，一边擦手往外走。f16S3
走出卫生间，远远便看到倚墙而立的酷黑机车风少女，身高腿长，引人瞩目。f16S3
一个约莫三十来岁、下巴留着一撮山羊须的时髦中年男性，正热络地与之攀谈，但无奈他如何争取，赵明美始终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冷淡以对，最后男人只得留下一张名片，黯然退场。f16S3
“又是搭讪的？”陈清走上前问。之所以说“又”，无外乎在此之前，已有数名烈士身先士卒。f16S3
“不是，”赵明美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张名片，翻过来给他看，“喏，上面有写……锋临摄影工作室。”f16S31
“那人说话太快了，叽里咕噜的，没太听清。再说我也没那个兴趣。”赵明美满不在乎地说，随手将名片丢进了垃圾桶，潇洒地拎起口袋，“走了，肚子都快饿扁了。”f16S3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出了超市，沿街寻觅一番，最后实在没什么像样的选择，只好在超市旁边的麦当劳就近解决。f16S3
陈清不喜欢这类快餐食品，身为田径生的赵明美更是敬谢不敏，于是只点了两份板烧鸡腿堡套餐，填饱肚子了事。f16S32
赵明美招蜂引蝶的奇妙体质，在其摘下帽子开始用餐后，愈发的泛滥成灾，配合环绕在大厅中《DJ Got Us Fallin' in Love》的动感节奏，在春心萌动的少男少女们心坎上敲锣打鼓。在短短半小时的用餐期间，假过路之名、行偷觑之实者络绎不绝，这让“有幸”同桌的陈清，感觉自己活像是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灵长类。f16S35
“腿怎么样？”赵明美问，她将陈清眉间浮现的皱纹误认作是忍耐疼痛的表现。f16S31
“没什么感觉，”陈清实话实说。跟腱撕裂的痛感并不明显，尤其已经将养恢复了两周，除非刻意牵拉，否则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何况买来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你在拎，我想有点儿感觉也难。”f16S3
陈清拿起一根薯条送到了嘴边，又放下来。他想起那天晚上说的气话，联系今日赵明美任劳任怨的表现，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f16S3
他自觉脾性还算安定，从小到大动怒的次数屈指可数，事后回溯那夜的前因后果，到底是真动了火，还是借题发挥，他一时也说不出个究竟。f16S3
沉默半晌，陈清开口道：“我说，之前说的那个偿还，你不用当……”f16S3
“对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赵明美兴冲冲地打断了他。f16S3
只见她自己仿牛皮的深棕色双肩包，从里面拿出一摞未经拆封的新书来，叠在桌上，推了过来。f16S3
陈清好奇地接过一看，居然是谢尔盖·卢基扬年科的守夜人系列，共四本，均系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f16S34
迎着陈清不可思议的眼神，赵明美颔首咬住吸管，看他一眼，随即匆匆瞥向一旁：“你就喜欢看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对吧？”f16S3
陈清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所钟情的奇幻文学，是在腐朽陈窠中演绎人性光辉、歌颂古老美德的剑与魔法，而非一个宽泛的类别概念……f16S318
不觉间，餐厅里的音乐换成了陶喆的《普通朋友》，衬着旖旎的氛围，头顶那片积状云也赶忙收敛起孤兀的气质，识趣地躲开。四月初的阳光，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冲淡了盘踞在人与人之间的那层讳莫如深，连凝固在记忆里的褪色片段都随之雀跃。f16S34
赵明美默默盯着专心翻书的陈清，想起也曾是这样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他们也曾这样面对面地坐着。f16S3
他们总是幼稚地较劲，或者说是由她单方面挑起争端，比谁上学早，比谁吃饭快，比谁单脚跳得远。而她总是能赢。f16S3
过去那个瘦瘦小小的手下败将，如今个头比她还高了，肩膀也长得像成年人一样宽，婴儿肥的脸庞变得有棱有角。男孩儿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大得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自己。f16S3
在此之前，她甚至一度忘记，陈清要比自己年长两个月零十三天的事实。f16S3
当这个念头悍然闯入她的脑海，一股不可遏制的愁绪在心间充积，并勾起了她对去年某件事情的不快的记忆。f16S3
赵明美啜了一口冷掉的橙汁，安复下心情，以闲叙般的口吻道：“说起来，你和二班的那个王文婷现在还有往来吗？”f16S31
“哦，那个啊……纯粹是篮球队的几个二货在瞎起哄。”f16S3
赵明美一愣，“可谢涛来跟我们讲的时候，又是拍胸又是保证的，说是他亲眼所见，看到你和王文婷放学走在一起。”f16S31
“谢涛啊，又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他说的你们也信……”陈清心无旁骛地翻着书，话说得很随意，“何况我对王文婷那个类型的，没什么感觉。”f16S3
赵明美险些把橙汁从鼻子里呛出来，“……真的假的？”f16S3
陈清合上书，奇怪地看着她说：“我又不是吃斋念佛的和尚，这有什么好惊讶的？”f16S3
何止吃斋念佛，若非有王文婷这段绯闻，班里以卿爽为首的一干腐女，恨不得把某人的性取向都篡改了。赵明美含着吸管，暗暗地腹诽。f16S31
“咳，那么敢问陈同学，所谓你中意的类型，又是哪一款？莫非是像关宁宁那样的？”f16S3
“为什么突然扯到她，就因为是我的同桌？”陈清不解。f16S3
“不仅如此，关宁宁本来在班里很受追捧啊。身材好，性格也好，人还长得漂亮，无论在男生还是在女生中间风评都很不错。”f16S32
“你说的这些我大致同意，但我们谈论的东西，压根不是一码事。总之三言两语很难解释得清楚。”f16S3
赵明美用她骨相精致的手掌，做了个漂亮的“请”的手势。f16S3
八卦果真是每个女人的天性，连这等女儿身、男人心的粗枝大叶都不能免俗。f16S31
陈清喟然一叹，挠了挠眉毛。也罢，权且当作是打发时间吧。f16S3
他想了想，开口道：“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着眼点不同罢了。在你看来，你觉得一个男生是否会对某个异性产生好感，首要取决于什么？”f16S3
“没错，外貌，第一眼的印象几乎可说是最具决定性的因素，但外貌这个概念又未免太过笼统。”f16S3
“这不就是单纯的指眼缘吗？”f16S36
“这里就是区别所在了，”陈清指出，“我更在意第一眼印象过后才能慢慢注意到的东西。”f16S3
“比如柔顺健康的长发，后颈至两肩之间的曲线，骨感恰到好处的脚踝等等，不一而足……干嘛这么看着我？”f16S313
赵明美旺盛的求知欲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鄙夷：“变态。”f16S3
陈清莫名其妙地被扣了顶帽子，郁闷的心情自不必说，想要自辩，又无从启齿，只能无奈道：“总之就是如此，相比起一般而言的眼缘，我总会不自觉地对这些可供笔触捕捉的细节多加留意，硬要追究起来，这大概是从小坚持写随笔留下的后遗症吧。”f16S33
对于这番在外人听来纯属诡辩的解释，赵明美几乎立刻就释然了，全盘接纳，没有半点怀疑。因为她一直记得，陈清从小就喜欢写写画画，他曾有段时间十分热衷于在书页边缘画火柴人连环画，痴迷于毫无道理可言的打打杀杀，但升上三年级后，他突然就对画画失去了兴趣，转而埋头开始不停地写字。f16S33
之所以不可称之为创作，是因为在她看来，陈清兴之所至炮制出来的那堆废纸，全都是对彼时风靡全球的哈利波特系列的拙劣抄袭，他俩还曾为故事里登场的某个角色太像小天狼星而大吵过一架。自那之后，自尊心受挫的陈清，就再也不把自己写的东西拿给她看了。f16S31
陈清撇撇嘴，对她满怀恶意的措辞控诉道：“你就不能委婉点，谁小时候没点这样那样的爱好？”f16S3
赵明美颤抖地伏下腰，把脸埋进臂弯里，不顾形象地憋笑。对此陈清也是莫可奈何，托着下巴，忧郁地望向窗外。f16S3
似是尽兴之后，她抹掉眼角的泪水，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f16S3
“握手言和。”赵明美微笑道，浅褐色的眸子浸在柔和似水的春阳下，连睫毛都被染成了软软的暖金色，“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总闹别扭的话，谁都不好过吧。”f16S3
陈清忍不住想问到底是谁先闹的别扭，装了一整个学期的陌生人……f16S31
隐约间，他似乎从先前的对话中，捕捉到了一丝端倪。f16S32
记不住是这短短一周里第几次叹气过后，陈清伸出手，握住了它。f16S31
她恍然，自己渴望从“以成年人的方式冰释前嫌”中索求的那份坦然，落空了。f16S37
此时此刻，任她穷竭思虑、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恰当的字眼来填堵胸中那个不断扩大的空洞。f16S3
满腹的晦涩怅然，尽皆诉诸于萦绕在餐厅中的梁静茹的《一夜长大》。f16S3
那场还未分出胜负的较量，又该何去何从呢？f16S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