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便是赵明美得以在时隔五年后,与冤家路窄的竹马重修旧好的前因后果。lhUdX
在她的心路历程终可暂告一段落之际,关于拙作的主人公——诚如各位看官所见,这是一篇稀里糊涂起笔,剧情淡得出鸟,起承转合也一概得过且过的游戏之作,但即便率性至斯,它本质上依然是一部小说,自然也需要一名与之气质相称的主人公——陈清其人那大可一笔带过的乏味生平,不妨就作为开启下一阶段故事的引子,在此简述一二。lhUdX6
如果你向陈清周围的人询问对他的评价,多半只会得到诸如“还不错吧”、“人挺好的”之类模棱两可的答复,当你想要向别人介绍他时,往往很难立马觅得一个准确的词汇。帅气,学霸,幽默,大凡这类能在别人心目中立竿见影的标签,他一概不沾。lhUdX1
简而言之,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lhUdX4
但普通又绝非是十分制当中那条不偏不倚的五五中分线,而是从三分到七分的一个区间,介于坏与好之间的笼统范畴。lhUdX
陈清大抵就是那号徘徊在七分线左右、高不成低不就的芸芸众生之一。lhUdX2
陈清从小到大的人生轨迹可谓四平八稳,除了小学人人都拿过的三好学生奖状,就再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实绩了,学业水平长期处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境地,就连如今就读的高中,也在市内一流院校中稳定居于保四争三的尴尬位置。至于说特长,也就篮球水平马马虎虎,娱乐尚可,若是以专业竞技的眼光评判,立时便捉襟见肘了。lhUdX7
在为人处世方面,他亦将这套准则一以贯之,尊老爱幼、诚实守信等等写在公民基本道德规范里的条例自不必说,在人际交往中他也能很好地把握分寸,虽不热衷社交,但无论家族邻里抑或朋友同学,都能从容节制地应对,称不上面面俱到,姑且也算做到了不过不失。lhUdX
与诸多得此庸评的广大单身同僚相比,陈清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不但没有向上攀登的意愿,反而安于现状。lhUdX4
与其十分的投入,到头来一场空,不如付出七分,收获七分,这是陈清从已病逝多年的父亲身上学会的道理。lhUdX
从父亲大起大落的失意人生中,他清楚地认识到,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登高必跌重。不是每一分耕耘都能理所当然地收获回报,无论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点余地,如此一来,即便在现实中受挫,也能重新振作,不至于落得他父亲那般郁郁终身的下场。lhUdX1
正如那句俗话所说,人贵有自知之明,陈清并不认为这种生活方式就是消极的,相反,他对人生有着清晰务实的规划,且拥有使之落地的行动力。比起周遭少不更事的同龄人,他早早明了一个人在社会中的立身之本,即安稳的家庭,妥善的人际关系,以及一份切实可靠的事业。lhUdX1
以此为准,陈清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干得还不错,偶尔脱缰,也总能及时悬崖勒马……直到不久前。lhUdX
准确地说,是从那天放学的傍晚,他去捡球不慎与跑道上的赵姓田径生相撞开始,自己安稳的生活步调突然就被打乱了。lhUdX1
一如五年前从他的生活里消失无踪,五年后又冒冒失失闯进他生活里的赵明美,始终是他人生规划当中,最不稳定,也最具破坏性的因素。lhUdX
陈清异乎强烈地预感到,自己习以为常的生活,或将在不可知的未来,迎来更加剧烈的变化。lhUdX
周二这天,由于错过了头班车,等陈清踏进教室时,晨会已经结束,全班上下正在领读员的带领下朗读《劝学》。lhUdX
与站在教室前门监督早读的张红燕擦肩而过时,还被绵里藏针地责备了一通。lhUdX
“陈清,月考考成那样,以前从不迟到的现在也开始迟到了,你哈,再不给我上点心嘛……”她眯着眼,不怒自威地慢慢点头,故意为之的留白亦使人心中忐忑。lhUdX
陈清匆匆浅鞠一躬,埋着头灰溜溜地进了教室。lhUdX1
不知为何,他从课桌间的走道经过时,教室里的郎朗诵读声忽然变小了,周围的视线也向他聚焦而来,其中就包括他的新同桌,关宁宁。后者在四目交接的刹那,淡淡一笑,旋又状若无事地看回课本。lhUdX1
陈清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趁转身把书包挂到椅背上的时候,向后桌的许一帆低声询问:“我错过了什么?”lhUdX
腼腆的班草——以异性不得参与评分为前提——对他摇了摇头,面色凝重:“班费丢了。”lhUdX
“张老师刚在晨会上说的那些话,很明显就是告诉我们说,班里有人拿了这个钱……”班草蹙起又浓又黑的眉毛,朝左手边努了努嘴。lhUdX
陈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生活委员夏怡正趴在自己的课桌上,无声地啜泣,同桌则不停拍抚她的后背,柔声安慰。lhUdX
陈清记得这个班费是用来统一购买数理参考书的,每人六十,全班加起来快小三千块了,对他们这些没有收入来源的高中生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lhUdX7
“听说昨天中午就不见了,但张老师在校外开会,所以今早才来宣布这个消息。”lhUdX
陈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课本,背过身去。lhUdX
正如他所料,接下来的一整天,高一四班都笼罩在一股草木皆兵、人人自危的诡异氛围下,小圈子里的窃窃私语,仿佛都在无形间被曲解成为一场针对嫌犯的声讨大会,每个出入班主任办公室的同学,回到教室里都逃不了被其余四十双眼睛反复的打量。lhUdX
女生们不再聊起八卦,男生们也收敛了往日的嬉闹作风,课间的教室从未如此的压抑、安静,仿若一个随时随地会爆炸的火药桶,只待那颗蠢蠢欲动的火星落下……lhUdX
陈清和《奇幻风景》杂志同好的蒋明程,吃过午饭结伴而归,刚走进教室,便听见女生尖锐的哭喊:“你凭什么说我拿的!?”lhUdX
走进教室一看,正面红耳赤对峙的双方,一边是主攻跳高项目、个子比陈清还高半头的田径生何亮,一边是平日寡言少语、黑黑瘦瘦被男生们戏称为煤婆的张晓萌。lhUdX
面对从座位上站起身,强忍泪水向自己怒目而视的“煤婆”,何亮吊儿郎当地坐在课桌上,对围坐在身边的损友们无辜摊手:“她冲我发什么火,我又没指名道姓,是吧?”lhUdX
何亮也不跟她动气,脸上依旧挂着散漫的笑:“你看看,我就说了句有人被班主任喊去谈话了,别的还什么都没说,这就忍不住对号入座了?”lhUdX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在女生中颇有威望的卿爽,站出来劝架。lhUdX
何亮那拨男生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张晓萌见状,心里憋屈无处发泄,把脸埋进臂弯,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lhUdX
跟陈清结伴回来的蒋明程,与这波男生关系也不错,走过去对他们说:“够没品的啊,你们这帮人。”lhUdX
何亮收起刚才吊儿郎当的做派,也是苦恼地挠头:“我也就是私底下跟他们胡侃嘛,谁知道她耳朵那么尖……真不是故意的。哦对了,老陈,昨天借的钱还你。”lhUdX
陈清从他手里接过一张十元纸币,看着这个往日里跟自己还算有些私交的田径生,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她拿的?”lhUdX
何亮有些为难地笑了,想必这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勉强,但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因为那个吧……她平时不总是穷兮兮的么,今天正好换了双新鞋,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你说呢?”lhUdX1
陈清对他的观点不置可否,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了。lhUdX
十分钟后,何亮被叫去班主任办公室训话,班里不少人跑去围观。陈清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在座位上写着提前布置下来的作业,没过一会儿,坐在他右手边的“倒装王”高文博就兴冲冲地回来说:“道歉了他,还鞠了躬!张晓萌气死了快,别班的班主任都过来劝了,还是说什么都不原谅何亮。”lhUdX7
陈清还没作反应,后桌的许一帆已经难掩惊讶地追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lhUdX
“不知道,张爱丽出来轰人了,没看完。”高文博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喘着气说:“我听张晓萌说给她妈妈打电话了已经,估计马上要杀到学校来,看这架势,不把何亮爸妈喊来是没法了事了……”lhUdX
“那当然!说难听点,你这是污蔑人家女儿的人格,哪个父母受得了这气,肯定跟你翻脸。”lhUdX
随着化学老师踩着预备铃走进教室,此起彼伏的交头接耳声方才停止。lhUdX
下午的午自习外加四节正课,教室里一片使人窒息的沉寂,五个小时的课程宛如五年一般漫长难捱。lhUdX
直至这如履薄冰的一日,在骤然酣畅的放课铃声中宣告结束,他们依旧无从得知那场午休闹剧的落幕。lhUdX
有人说何亮给张晓萌母女赔礼道歉后,又被训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还有人说何亮爸爸来了,双方家长直面交锋,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不管同学们怎么猜测,两位当事人在第三节课返回教室后,都对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即便是相熟的友人追问,何亮也只是吞吞吐吐地搪塞过关。lhUdX
等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负责卫生的值日生又跟同伴无所顾忌地聊起此事。lhUdX
打算写完数学作业才离校的陈清,被迫在座位上听完了他们口无遮拦的对话,相当离奇的是,身为受害者的生活委员夏怡,最后竟也免不了牵扯上了监守自盗的嫌疑。lhUdX
留尾的几道大题折腾了半个多小时,陈清离校的时候,瑰丽的夕景早已潮退,席卷而来的夜幕仿佛那片潮退后点缀着星沙的黑色海滩。lhUdX
下到一楼,在楼梯口旁边的空地上,将将结束训练的400米选手正一手扶墙,一手提着脚踝做大腿前侧拉伸。lhUdX
“怎么才走?”赵明美用嘴吹开额前被汗水黏住的凌乱碎发,露出眼睛。lhUdX
陈清原本准备径直走开,见她主动搭话,才想起两人间持续了一整学期的冷战,已于上个周末握手言和——虽然他觉得对方依然不会在教室里主动向自己搭话。lhUdX1
“被几道大题卡住了,耽误了会儿功夫。”陈清停下来回道。lhUdX
天色已黯,但在操场上仍有“一二一二”的口令声依稀传来,时而伴随口哨的锐鸣,几道矫健的身影在跑道上急驰而过。lhUdX
习惯了相互抬杠、相互漠视的相处模式,两人对这忽如其来的融洽准备不足,就像一颗生锈的螺丝艰难地试图挤进螺母里,总是需要多点时间慢慢磨合的。lhUdX3
“啊哦……明,明天见。”赵明美脱口道,但随即反应过来两人回的是同一个家,再见不用等到明天……lhUdX
陈清没空留下来欣赏她表演肢体僵硬的木偶剧,很干脆地说走就走了,片刻也不拖沓。lhUdX
出了校门,他没有直奔车站,而是拐进了和平路里的一条小巷。lhUdX
小巷深处有一间篮球队最爱集体光顾的小卖部,隔着老远就闻到油炸串儿的香气,沸油的翻滚声里,夹杂着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说笑。lhUdX
小卖部老板是个精瘦的眼镜男,头发不及寸长,很有活力,一见熟客登门就热情招呼道:“哦,清妹,有几天不见你来了啊!”lhUdX3
清妹是篮球队诸多邪门绰号里稍微算正常点的称谓,不过安在一米八六个头的男人身上,还是相当的不伦不类。lhUdX
不过陈清也懒得计较了,摆摆手道:“就别拿伤员开涮了。老板,你这还有二月下的《灌篮》没,上个月忘买了。”lhUdX2
“我记得之前还剩了一本,你去里面货架上找找?”老板一边给油锅里的大把炸串翻面,一边望着店里说道。lhUdX
陈清绕过冒着滚滚油烟的露天炉灶,从旁边卷帘门半开的小门钻进了店内。lhUdX
店里的陈设拥挤而杂乱,各种五毛一块的廉价零食在铁丝框里堆积如山,冰柜的门也没合拢,里面冒出丝丝凉气,一枚孤零零的白炽灯泡悬在头顶上,昏暗的照明条件使他在货架上翻找杂志的工作变得异常辛苦。lhUdX1
一度中断的谈笑声,此时再次从小卖部虚掩的后门外传来。lhUdX
由于经常被篮球队的人拉来这里吃油炸串,陈清知道在那道破旧的木板门后别有洞天,跟店里狭窄昏暗的环境截然不同,后面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玲珑庭院,院里有一口填封多年的古井,井边种着一棵枇杷树,经常光临的老顾客都会选在那处用餐。lhUdX
老板端着一托盘的油炸串进了后门,片刻又退出来,门没带上。lhUdX
“还没找到吗?”看到陈清还在货架上翻找,他走过来问。lhUdX
“嘶,”老板吸了口气,摸着脑袋想了想,“你等等,我去上面看看,可能是昨天整理书架的时候腾走了。”lhUdX
沸腾的油锅业已平息,六点半的和平路安静了下来,偶尔有汽车的鸣笛声,也并不觉得吵闹。lhUdX
于是从那扇差不多完全敞开的后门外,陈清逐渐能听到那些“老顾客”们的只言片语。lhUdX
“退一万步说,就算在学校里把我们认出来又能怎么样……空口无凭……”lhUdX
尽管只是断断续续的碎片,但听到最后,陈清已无法将之视作无关路人的闲言碎语。lhUdX
这个时候,楼道间重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老板拿着一本封装完好的《灌篮》杂志回到了店里。lhUdX
陈清迅速收回思绪,一切如常地拿出钱付账,在从老板手里接过杂志的时候,故作不经意地问:“今天这么晚还有生意?”lhUdX
“嗨,高三的混子,”老板作出不值一提的表情,摇摇头,“估计不是班主任当值,就翘了晚自习出来逍遥。”lhUdX
陈清婉拒了老板的提议,拿上自己的杂志,离开了小卖部。lhUdX
他用了十分钟,慢慢走到车站,又在车站下冒着凉意袭人的夜风等了足足一刻钟,166路公交车才姗姗迟来。过了晚高峰,车上乘客不多,到处都是空座,连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今日也无人抢占。lhUdX
他坐了下来,开始望着窗外飞泻的流光溢彩发呆,繁华喧嚣的都市夜生活,和他这个即将归家、继续与茫茫习题鏖战的苦逼高中生毫无瓜葛。lhUdX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拿起那本早该在二十分钟前就拆开来一睹为快的《灌篮》杂志,封面人物是来自于奥兰多魔术队的当家球星德怀特·霍华德,他举着篮球,以标志性的大男孩般的阳光笑容,看向每一个拿起杂志的读者。lhUdX3
那无拘无束的笑容像是在说,“嘿,哥们儿,大好的青春啊,干什么愁眉苦脸”?lhUdX1
陈清默默地放下杂志,望向窗外,眼底浮出一抹沉思的意味。lhUd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