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摸，”穿着便利店工作服的高高摊牌，“庄家连一拉一红中三花混一色，十台。”3sCon
“干！我们又没有钱拿。”统一身着橘色西服的三名“牌友”，龇牙咧嘴地呜呼哀叫。3sCon
高高憨厚一笑，按捺不住的沾沾自喜，边洗牌边说：“我刚刚说过啦，我以前照三餐打的。”3sCon
“吃菠萝！”四个男人一台戏的逼仄昏暗的场景下，一个不和谐的中年女高音，突兀蹿进被海绵塞住的耳朵里。3sCon
陈清“啪”的一下按下空格键，显示屏上的电影画面定格在50分10秒。摘下左边的耳机，转向门口，对端着一盘切好的菠萝片的徐敏英女士说道：“刷过牙了，还吃什么水果。还有，下次记得敲门。”3sCon
“干什么要藏着掖着，看少儿不宜的？”徐敏英对儿子的抱怨置若罔闻，大摇大摆地推门走了进来。3sCon
“亏你想得出。”陈清一撇嘴，塞回耳机，敲下空格键，定格的画面重新运动起来。3sCon
画面里的高高在吃饺子，画面外的老妈在吃菠萝，后者边吃边咂嘴的噪音搅得他不胜其烦，遂稍微升高了一点视频播放器的音量。3sCon
下一秒，一束强光照进右眼角，晃得陈清满目皆白，赶忙眯起眸子，把头转向另一侧。3sCon
“说了多少次，开灯开灯！眼睛不要了！？”徐敏英女士像拍饭团的狗头一样，照着金属灯罩一拍，台灯受迫弯下腰，灼眼的光束从陈清面庞上移开，打在桌面上。3sCon
嵌进玻璃桌垫的各式球星卡，随之映亮，其中以史蒂夫·纳什的卡片最多，球品人品俱佳的风之子是陈清迄今最喜爱的一位球星。在光线黯然的桌角，零星散落着几张蒙尘的旧卡，有黄金双枪组建之初的艾佛森，也有新泽西三驾马车时期的文斯，昔日联盟里的佼佼者，也抵不住流年岁月的侵蚀，如同这些遗落在桌角的卡片般，光彩不再。3sCon1
“行了行了，快出去。忙着呢。”陈清扭过脸，躲掉老妈用牙签插着硬喂到嘴边的菠萝片。果酸味儿直冲鼻腔。3sCon
徐敏英嘟囔一句“狼崽子”，反手把菠萝片塞进自个儿嘴里，“作业呢？”她含糊不清地问。3sCon
陈清专注于电影画面，不想说话，于是摘下夹在耳朵上的笔杆子，用盖着笔帽的那头，指了指桌上的草稿纸。3sCon
‘一页台北，……的故事’。3sCon1
“嗯哼。”徐敏英扁着嘴，似若有所思，从桌子的左边慢慢踱步到右边，眼睛始终盯着那行一撇一捺都似曾相识的正楷。“你爸以前也给杂志供过稿，知道不？”3sCon
徐敏英也话止于此，静静地站在儿子身旁，看起了电影。3sCon
过不久，陈清脑袋上的头发，被她用食指搅成了一撮尖尖的旋儿，犄角似的支棱起来。3sCon
头上那根无力支棱的、软绵绵的犄角，被生满老茧的手掌轻轻地压扁了。3sCon3
陈清把灯罩压得更低了些。退居于天花板角落的阴影，立时卷土重来，连同他抱腿蜷缩在椅子里的身影，一举罩住大半间屋子。明暗对比之下，屏幕里的画面一下子亮了不少。3sCon
卧室里的写字桌是摆在窗沿下的，透过明净如洗的玻璃窗，可见对面大院里的居民楼，那些灯火通明的窗扉，随着夜深一盏盏地熄灭。偶尔有晚归的上班族，在黑乎乎的楼道里一跺脚，或是吆喝一嗓子，上下两层楼的楼梯登时被白炽灯照亮。3sCon1
朝生暮死的夏日飞虫，在蔓延着灯光的窗户上不知倦怠地爬来爬去，尽情挥霍着短促的生命。3sCon1
在小提琴、钢琴与吉他的协奏之下，悠扬悦耳的MoonDance响起，姚淳耀饰演的失恋大学生小凯，和郭采洁饰演的书店店员Susie，在两人故事开始时相遇的书店，跳起老年人在广场上跳的摇摆舞。3sCon
陈清对着没有画面的滚动字幕发起了呆，双目逐渐失焦，从具体的文字，抽象成一片黑与白交替闪现的模糊虚影。3sCon
等脑子里的思绪一条条梳理清楚了，他关掉视频播放器，摘下耳机。拿起马克杯想喝点水，却连嘴皮都还没沾湿，又放了下来。3sCon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笔，伏向案头，在草稿纸那行正楷留白的空缺里，写下几个字，补全了意义。3sCon
写完，他放下笔，拇指摁着人中，以凝重而深沉的目光，端详起草稿纸上的文字。3sCon
大笔挥舞，笔尖沙沙地泻下一道道凌乱无序的线条，将那行漂亮的正楷字涂抹殆尽。3sCon
接下来的一周，如此情形反反复复，陈清始终拘泥于一个必须使自己满意的开端，致使主体工程迟迟无法开展。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这么干纯属舍本逐末，可这种事就是毫无道理可讲，如果一开篇便奠定了这种率性又平庸的基调，那么往后通篇拉下来，字里行间便全然是空洞又乏味的辞藻堆砌。3sCon1
一部简简单单近乎平铺直叙的爱情电影，仿佛成了悬疑大师笔下一波三折的烧脑惊悚片，头绪越理越多，越理越乱。3sCon
为使自己脱离这片徒劳的泥淖，陈清决定在周末出一趟门，去外面透透气，顺便换换脑子。3sCon
贺小胖头一次在休息日接到他主动邀约的电话，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两人约好下午一点半在东湾路的十字路口见。3sCon
等他不紧不慢地赶到东湾路，看到的是提前十分钟抵达相约地点的天然卷小胖，在路边的冰粉店，悠哉消暑。后者今天穿了件嫩黄色的圆领运动衫，下面是一条宽松的沙滩裤，洞洞鞋，标准的清凉夏季行头。3sCon
“有程序员那味儿了，陈总。”贺小胖掀起太阳镜，对他格子衫配牛仔裤的穿着，阴阳怪气地评价道。3sCon
陈清不以为然，一句话就把天然卷小胖拿捏得死死的：“夏怡喜欢规矩老实的男生。”3sCon
“你赢了，”贺小胖颓然道，“回头我也照着你这样整一套。”3sCon
“没工夫跟你扯皮，走了，时间快来不及了。”陈清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3sCon
“没说去哪呢，”贺小胖迈着小碎步跟上他，好奇地问，“游戏厅？唱K？水上乐园？”3sCon
“啥？”3sCon1
从东湾路到和平路，步行要不了十分钟。休息日的十七中，门可罗雀，自动伸缩门留着一道仅够单人通行的空隙，门卫室的保安坐在亭子下，有气无力地摇着扇子。小卖部老板喂养的胖橘，趴在门卫室外面的花坛台阶上，虚眯着眼，脑袋一坠一坠的，在这万物困倦的午后半梦半醒。3sCon
他们从门口通过时，保安只是抬眼一瞟，问了句：“去体育馆？”3sCon
“休息日来体育馆干嘛，”贺争鸣百思不得其解，“别跟我讲你是来打球的。先说好，本人除了会在别人进球的时候喊‘Nice’，其余一概不会啊。”3sCon
他们走到体育馆的台阶下，篮球击地的闷响及鞋底在木地板上摩擦的锐鸣，已然清晰可闻。3sCon
甫一跨进体育馆大门，一帮人高马大的运动青年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激昂场面，赫然映入眼中。3sCon
动辄一米八五往上个头的运动员全速冲刺，与迎面而来的对手狭路相逢，如同两辆相向而行的小卡车轰然相撞，肌肉与肌肉之间的碰撞，都带着一股使人心惊肉跳的沉闷回响。一头扎进油漆区的突破手，转瞬面临多方合围，长臂大手连起的人墙仿佛遮天蔽日，让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看篮球赛的贺争鸣，惊得合不拢下巴。3sCon
“走了。”陈清拍了下小胖圆乎乎的后脑勺，领他往看台走去。3sCon
十七中的体育馆是篮球排球混用的，只有一侧建有阶梯式的观众看台。看台下面是双方球队的替补教练席，十七中主场作战，客队席间，坐着一排身穿二十八中校服的队员，而正站在场边指挥球队防守的教练，竟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3sCon
“刘杰，你手是断了还是残了？！举起来，保持压迫，别给对手轻易出球的机会！”3sCon
“我靠，这是打架还是打球啊……”贺小胖跟随陈清走上看台的阶梯，看着球场上近乎肉搏一般的激烈对抗，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肩膀。3sCon
可以容纳五百名观众的看台上，观众寥寥，稀稀拉拉地坐着十几二十个人，大多是来看自己孩子打球的家长。3sCon
坐在看台倒数第三排的傅师大，看到他们从过道间走来，微笑地挥挥手道：“小清子，这里。”3sCon
“傅哥。”陈清招呼一声，然后努嘴指指身边的小胖，说：“带我朋友来看球。”3sCon
傅师大扒着椅背，俯下身来说：“来得正好，下半场刚开打。”3sCon
陈清点点头。高中篮球比赛，只分上下半场，每个半场各二十分钟。以高中生的体力储备，能有效执行战术的时效，通常是前三十分钟，到了最后的十分钟，往往便是个人英雄主义抬头的时刻了。3sCon1
他粗略扫了一眼，发现今天十七中的排兵布阵略有不同。首发控卫没有选择他很看好的高二年级双能卫薛义，而临时启用了高一年级的廖鹏程。后者的优势在于接近锋卫摇摆人的体型，手上的细活欠点火候，传球视野也有待加强，但在防守端绝对是一把好手，身高臂长，脚步灵活，横移速度极快，作为外线的第一道闸门，给予对方持球人充分的压迫力。3sCon
“二十八中不就是快打旋风吗，”傅师大说，“看到被那女教练摁在板凳上的六号没有。”3sCon
“那是他们队的核心发动机，今天硬是给按在板凳上不给上了。你们上半场没来看，那六号只要一上，廖鹏程必定落低位硬吃他，连着吃了三个球，喏，灰溜溜地下来了。”3sCon
“那可不。”傅师大突然反应过来，呼道：“我的哥啊，你知道今天打的是什么比赛吗？”3sCon
“你还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啊，”傅师大无话可说似的，摇了摇头，“附加赛了。今天谁输谁滚蛋。”3sCon1
“……难怪拼得这么狠。”说着，陈清又回头看一眼傅师大，好奇道：“傅哥今天怎么在观众席，不打算上吗？”3sCon
傅师大拍了拍右腿，苦笑道：“前天泳池里抽筋了，现在还痛着，不敢乱来。”3sCon
“也好，这种高空作战，以傅哥你的海拔也很难谈得上有什么参与感。”3sCon
“切，哥们儿这弹跳，拔起来就是一个暴扣，打二十八中这帮弱鸡不跟玩儿似的？”3sCon
下半场正式迈入收官的十分钟，来到十七中掌握球权的回合，身披26号队服的小前锋，在弧顶接到传球，横向运出一步后，拉扯出半个身位的空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拔起投篮时，他忽然一个假动作，晃起防守球员，顺势往油漆区一抹，顶着赶来补防的对方中锋，一记低手上篮稳稳打中，同时哨声响起，追加罚球。3sCon
十七中的替补席瞬间沸腾了，这一球让双方比分差距拉大到两位数。3sCon
随着体力逐渐透支，球场上的有效回合数只会呈现出递减的趋势，两位数的领先优势足矣确保十七中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占据绝对的主导权。3sCon
“范思睿今天真是铆足了劲啊。”陈清由衷地赞叹道。二年级的范思睿一直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小前锋，远投略有不足，突破能力极强，在球场上是尖刀型一般的角色。3sCon
“什么什么，聊八卦啊？”对球场规则一窍不通的贺小胖，一听有八卦聊，立马凑了过来。3sCon
“那儿呢，”傅师大俯下身，拍拍陈清肩膀，“就左前方，坐第一排，头发又黑又长那女孩儿。”3sCon
陈清没有第一时间躲开那目光，因此两人的视线短暂交触，旋即错开。3sCon
等那女生回过头去，傅师大才如释重负一般地出了口气，在陈清耳边低声道：“沈卓凌，初中部的。”3sCon3
“嗯，初三。据说成绩很好，明年估计会直升上高中部吧。”3sCon
傅师大拧着眉毛，脸上一副难以言表的苦闷神情，摇摇头道：“别提了，这妞儿不是一般的厉害……反正范思睿招惹上她，估计有够折腾的了。”3sCon1
陈清听出这里头似有隐情，也不便深究，默默地点了点头。余光里，那过分纤细的背影，透着一股夏日难以消解的清冷。3sCon13
那是一双像猫一样的眼睛。3sCon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