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空，浓郁的黑色凝固在穹顶之上，带来挥之不去的强烈压迫感。42NeA
漫天灰色的“雪花”缓缓下落，还没来得及触碰地面便悄无声息地化为乌有。42NeA
米里一个激灵，半跪着爬起来举枪瞄准四周，很快他放下了枪，因为实在是太空旷了，什么都没有。42NeA
绝对的灰色充斥着他能看见的每一个角落，点和线构成了一幅简单粗暴的碳笔速写。这并非是太阳西下，暮色降临所带来的黑暗，更像是出自蹩脚画家之手，创作到一半来不及上色就弃之不理的拙劣画作。42NeA
他掏出魔杖，嘴里嘟囔了一串含糊不清的咒语，温暖柔和的光出现在面前，令人心安的光芒让他稍微冷静了下来，低头摸了摸胸前，这里刚刚是被威尔逊的恶咒贯穿了才对，可现在连衣服都是完好无损的，根据他对咒术学的了解，没人能在被那种法术命中后活下来。42NeA
“或许我被那老家伙干掉了？可是没人说过死了...”默默思考的他突然笑了起来，是啊，如果这里是死后才能进入的世界，那又怎么可能有消息流出去呢。42NeA
他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还是“活”着的，只要还活着就有办法，既然能进来，说不定就有路出去。暗自给自己鼓了鼓气，随手把魔杖向上抛，用手一指，发出令人安心光芒的小木棒并未顺从重力落地，而是稳稳当当地飘浮在半空中。42NeA
“照明术和浮空术都能施放，那么让我来验证一下猜想。”42NeA
米里捧着转轮枪，仔细端详，这种大型中折式转轮手枪在大战中被王国远征军广泛使用，对于自卫防身来说可能有点过头，四五五口径的子弹只需一发就可轻松撂倒成年男子（显然威尔逊是个例外），经过米里特殊改装过的弹药更是能有效对付巫师和魔物，不过那种子弹改装起来非常麻烦，平时根本用不上。42NeA
他按动卡榫，左手抓住枪管用力向下按压，弹巢中的六发子弹伴随着清脆的退壳声飞了出来，和魔杖一起浮在空中。其中一枚空弹壳自然是刚才用掉的，他依次拾起剩下的五发塞进弹巢里，对着面前的虚无连开四枪。42NeA
什么都没发生。空旷环境下开火不会产生回响，只剩辛辣刺鼻的火药气体弥漫在身边，他看了看还剩一发子弹的手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着自己的下巴开了枪。42NeA
“果不其然,人不能死两次。”重新变成躺在地上状态的米里喃喃道。42NeA3
然而这一次不再只有单调的天空和下不完的黑雪，脚下多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强忍着“再自杀一次会不会额外多出点什么”的奇怪冲动，他沿着道路缓缓前进。42NeA1
在这似乎感受不到疲惫和饥渴，但落在地上的脚步确是实实在在的。一成不变的周遭让米里失去了时间概念，唯一能计算时间的怀表没能逃过老巫师的毒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是一里？一浪？还是自以为长途跋涉，其实和被蒙眼的驴子一样反复转圈？陷入焦虑之中的米里干脆原地坐下，试图静下心来思考对策，但很快他便停止了思考，盯着地面开始数数。42NeA
在他数到十一万四千五百一十四时，远方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42NeA2
米里从魔怔的报数中清醒，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觉得没什么用又放下了枪，静静等待来人靠近。42NeA
远方流动的雾气中走出一名骑着安达卢西亚马的军士，头戴卡斯蒂利亚式尖顶金属帽盔，身着锈迹斑斑的四分之三甲，高举一杆三角旗矛，腰间挂着长剑和转轮发火枪，未被护甲遮盖的部分则是有浓厚的大发现时代特色的服饰：带泡泡袖的肥大上衣和印着鲜艳彩条的橙色灯笼马裤。42NeA
来自伊比利亚半岛古老天主教王国的“征服者”们，在新大陆开拓史中扮演了兼具英雄和屠夫身份的复杂角色，他们以百人之众毁灭了一个拥有数百万人口，文化灿烂程度毫不亚于任何欧洲国家的帝国，胁迫帝国皇帝交出能填满一间大厅的黄金白银作为赎金，更是在接下来的上百年中建立了跨越全球的殖民体系，白底红十字的圣安德烈旗飘扬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42NeA2
鲜血，荣耀，和财富共同造就了疆域所在之处，太阳永不落下的伟大帝国。42NeA
军士见到米里后愣了半晌，嘴唇翕动着，眼里泪水涌动，他翻身下马，重重地跪在地上，反复亲吻银制十字架和脚下的土地。42NeA
“圣母玛利亚啊！圣母玛利亚啊！”军士挪动双膝，跪着前行，每走两步就高举双手，大声称颂全能的主，用额头触碰土地，就这样来到全然说不出话的米里身边。42NeA
“请告诉我，您是仁慈的主保人圣雅各派来接引卑微，虔诚信徒的使者么？”他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不住地颤抖着，目光中满是期许和狂热。42NeA
米里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面前的可怜人听不得哪怕一个不字。42NeA
“咳咳...他说‘你必与你的异乡兄弟相见，使他脱离苦痛，你们奔跑却不困倦，行走却不疲乏，你们要转回去，从这里往阳光下去。’还有...”搜肠刮肚，实在不知道如何继续编下去的米里以“神的旨意”两个字结束了忽悠。42NeA1
自忖精通多门语言，熟读历史专著的米里摆出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露出尽可能和善的微笑，心中早已抱怨个不停。42NeA
“是的，是的，这都是神的旨意！感谢你，异乡的兄弟！”军士却不疑有他，高兴地拉着米里的手臂，与他分享历史悠久，坚如磐石的肉干和清水，大谈自己的过往和所见所闻。42NeA
自称何塞·卡洛斯二世的军士告诉米里，他遭到几个卑鄙下作的阿格里山民“毫无荣誉感”的偷袭。后者的领袖亚历山大厚颜无耻地剽窃了伟大的贡萨洛将军发明的方阵战术，但是他并未使传承自父亲的光荣姓氏蒙羞，在战斗中砍下了五个脑袋后力战而亡，还表示家族的每一代男丁都应该继承这个名字，自己醒来后就在这里了云云。42NeA1
因为卡洛斯的语速过快，加上古卡斯蒂利亚语的措辞语法和今天都存在很大差异，米里勉强听了个大概，在卡洛斯军士准备再一次从卑鄙下作的阿格里人那里讲起时，他不失礼貌地轻咳一声，打断了复读。42NeA
“那么，卡洛斯兄弟，你来到这里之后是否遇到过其他的人？”42NeA
“其他的人？有的，有个穿金色扎甲，披紫色袍子的家伙，名字应该是巴塞琉斯什么的，满口听不懂的怪话，大骂贪婪可鄙的西方蛮子毁了他的帝国，还想杀了我！”42NeA3
“不知道，他钻进了一个可怕的洞里，再也没出来过。”42NeA
“那是一个会突然出现在不远处，传出魔鬼低语的可怕入口，在耳边不停地劝诱我，好多人，认识不认识的都走了进去，从此一去不返。当时我害怕极了，只能向主祈祷，跑得远远的，后来黑洞再没出现过，也没见过任何人了，直到格林兄弟你来了。”42NeA
这时一道阳光穿透浓密的乌云，照亮了不远处的空地，为一片黑白的世界带来了些许色彩，米里刚刚胡编的鬼话似乎就此应验。42NeA
“看啊！格林兄弟，神迹降世了！快跟上！”卡洛斯军士急忙牵起战马，向阳光落下的地方跑去。42NeA
米里看着装饰有圣母升天浮雕和马赛克拼嵌彩绘的大门沉默不语，严丝合缝的合页背后隐隐传出圣歌悠扬的旋律，仿佛门后的世界就是天堂，可他一点也没有即将脱离苦海重获新生的喜悦。42NeA
这公教正教混搭的奇怪画风是怎么回事？当我们圣公会的人没读过书么？42NeA
感觉智商受到侮辱的米里连忙阻止了卡洛斯，他当然不能向一个真的没读过什么书的古代人解释什么叫画风违和，只好从多方面论证这道看似神圣的大门是多么的可疑，贸然进入可能有诈，还是小心为上，两人应当从长计议...42NeA
“你在说些什么胡话？我失去了一切，被这个该死的牢笼囚禁了一万年，你现在说这出路是假的？！我告诉你，格林兄弟，就算这真的是魔鬼的诡计，不管你来不来我也要杀出一条回家的路，太久了，我他妈受够了！”42NeA2
卡洛斯军士骑上战马，拔出长剑，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42NeA
“真是的，人还能死两次不成？等等！”自暴自弃地跺跺脚，米里撞开自动关闭的大门，紧随其后。42NeA
迎面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卡洛斯军士和他的战马仿佛从未来过这，米里再次念出咒语，最大出力的照明术也无法穿透深邃的黑暗，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小心翼翼地前进。42NeA
“卡洛斯兄弟？卡洛斯兄弟你在吗？看在同为基督兄弟的份上，你在哪？”42NeA
“格林兄弟！快帮帮我，我的腿卡住了，啊该死，帮我一把！”沉闷的声音回答道。42NeA
“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你能看到我这边的亮光吗？”42NeA
“是的，我看得见！你只管往前走就好，好疼，请快一点过来！”42NeA
米里快步上前，前方果然有个深坑，卡洛斯痛苦的声音清晰可辨，他毫不犹豫地跑向深坑，当场怔住。42NeA
他就站在坑洞的边上，弯着腰向下看，魔杖的光芒深入坑洞底部，可这里面哪有什么卡洛斯军士？42NeA
光亮所及之处的边缘，隐约能看到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背影，它的四肢——或者说应该被称为四肢的部位都以极不合理的角度扭曲着，巨人的肢体缓缓转动，口中发出可怖的嘶吼声。42NeA
似乎是注意到了米里的存在，巨人的脑袋无视脖子关节，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根极其粗大，不断蠕动的触手，触手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吸盘，吸盘口器中是一层叠一层的，数不过来的尖利牙齿。巨人“看”着米里，触手划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圈，凭空发出了刺耳的笑声。42NeA
米里的脑海一片空白，无法形容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整个人毛骨悚然动弹不得，只能僵在原地和巨人对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转头就跑，可是他的全身充满冷意，一根手指都动不了。42NeA
古老晦涩语言构成的神秘祷词在他的耳畔响起，四周暗红色的幕布缓缓落下，阴影中无数目光打量着他，有的是愤怒，有的是惊惧，有的则满含嫉妒...总之无一是善意的。此起彼伏的交谈声相伴而至，他们似乎在讨论什么愉快的话题，让人心烦意乱的窃笑声潮水般一浪浪袭来，巨人似乎更开心了，触手蠕动个不停，充满恶意的大笑也越来越响。42NeA
“醒醒，奇怪先生，你该走了。”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微弱但是舒适的温暖一点点向全身蔓延。42NeA
回过神的米里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巨人依然在笑个不停，过了一会什么都听不到了。42NeA
米里用最后的力气关上大门，靠着门瘫坐下来，他瞳孔紧缩，大口喘着粗气，全身都被汗水浸透。42NeA
他试图回想刚才的可怕经历，仅仅试着想起那个怪物的模样就让他头痛得不行，恶意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声又有重新出现的迹象。42NeA
他赶紧停止了危险的想法，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后拍打脸颊让自己冷静。42NeA
“卡洛斯大概是凶多吉少了，那个警告的声音又是谁，她好像认识我。”42NeA
米里是被脸上痒痒的感觉弄醒的，直射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睛，脑袋似乎靠在柔软的天鹅绒垫子上，暖暖的，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儿...42N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