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整齐的莫雷蒂为米里添上热茶，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先生，应该快到了。”40xNL
尽职尽责的男仆决心站好最后一班岗，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被严谨的年轻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了样式美观且营养丰富的早餐。他强打着精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一夜未眠，等待他的接班人到来。40xNL
米里稳稳当当地坐在会客室的主座上，丝绸半高礼帽放在一边，领口插着红蔷薇的笔挺黑色西装外套敞开，露出雪白的立领衬衫和领带。他神情严肃，坐姿端正，稍稍昂着头，既不过问时间，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软乎乎，毛茸茸的狐狸卧在他的腿上，眯起眼睛享受男人温柔的抚摸。40xNL
就在这时，有人按响了一楼玄关的门铃，莫雷蒂快步走下楼梯，又很快回来。40xNL
一个看着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怯生生地走进来，向房子的男主人行了礼。40xNL
“你是伦蒂尼恩人？你的名字叫华生？”米里看着事先送来的资料问道。40xNL1
“玛格丽特，先生，玛格丽特·沃森（Margaret·Wattson）”新来的女仆回答说，漂亮的琥珀色眸子来回打量米里和狐狸。40xNL2
米里审视的目光让她有些畏惧，这倒不是口袋小说里杀气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优渥的出身和华贵的穿着使男主人举手投足间甚是优雅，气度不凡，加上说话时不紧不慢的语气和抑扬顿挫的贵族腔调，无形的阶级壁垒已然将会客厅隔成两半。40xNL
“冷静，玛格丽特，你早就知道新主人是位尊贵的绅士了不是么，不能在这里退缩啊！”40xNL
仅仅沉默了片刻，玛格丽特便鼓起勇气，坦然地看着未来的主人，这时站在米里后面的莫雷蒂对她做了个鬼脸，小姑娘忍俊不禁，绽放出甜美的笑容。40xNL
通常来说这是很失礼数的行为，仆人就要有仆人的亚子，对着主人笑嘻嘻的成何体统，然而米里见过太多低眉顺目，恭恭敬敬的人了，他并不讨厌女孩展现出活泼的一面。40xNL
“当然，先生。”玛格丽特回答，“我曾在好几个中产阶级家庭工作，对各种家务活都非常熟悉。除开这些，我的厨艺很不错，相信能让您满意，家用蒸汽和煤气管道的维护检修也难不倒我。现在我在教会学校做些兼职，读写算数没什么问题，另外我还懂一点神学和拉丁语，因此中介给我起绰号叫万能钥匙，希望您能喜欢我这把钥匙。”40xNL1
玛格丽特颇为自信地挺起初具规模的胸脯，结束了自我推销。40xNL
“你很对我的口味，我正需要一把万能钥匙。”米里回答，“既然家政公司举荐了你，说明你的能力和品行都值得信赖，你知道我的要求么？”40xNL
米里满意地点点头，用温和的口吻讲道：“我是一名警官，考虑到职业因素，生活不会很规律，所以我不会在时间上对你过分苛求，只要做到基本的守时就好，另外我要你收起好奇心，保守见到的秘密，就这样。”40xNL
刚才还自信满满的小姑娘一下子沉默了，耳根羞得通红，不自然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看。40xNL
“这没什么，我会帮你买一块怀表，就从你的薪水里预支。”40xNL
一块中档品质的怀表对米里不值一提，这么说纯粹是为了照顾新仆人的自尊心，而且第一天就送人礼物，总有一种另有所图的味道。40xNL
征得主人同意后，莫雷蒂带着玛格丽特走下楼梯，从地下室开始为她介绍工作环境，会客室里只剩下一人一猫。40xNL1
“何必问我呢，你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个。”狐狸舒服地翻了个身，蹭了蹭男人的手。40xNL
“反正怎么都是她，挺好的。”狐狸含糊不清地说。40xNL2
米里只听清了挺好几个字，他放松下来往后靠去，仰起头闭目养神。40xNL
“好，看来你已经基本了解新的工作环境了，从现在起，也就是7月23日上午12点整，你就是我的仆人了。”米里又对莫雷蒂点点头，“很感谢你的服务，年轻人。”40xNL
说完，格林格拉斯先生便站起身来，在新仆人玛格丽特的服侍下穿上海军呢双排扣常礼服，左手拿起礼帽戴上，向门口走去。40xNL
突然想起什么，他回头说道：“我会在外面解决午餐，下午五点准备一份晚餐，别太丰盛，晚上我还要出去一趟。这10镑是你两周的薪水，拿去买点什么，其他是采购费用。对了，刮胡子的热水最好是华氏86度。”40xNL1
米里留下三四十镑的零钱，在楼梯尽头门廊处的伞筒里拿起手杖，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40xNL
玛格丽特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这是新主人出门了，几分钟后大门又响了一声，前任仆人莫雷蒂卷起铺盖走了。40xNL
“那些杂志里的完美阿尔比恩绅士简直和新主人一模一样！加油，玛格丽特！”40xNL
这样想着，玛格丽特将她为数不多的行李放进她的房间，值得一提的是，她的房间不在阁楼，而是三层最靠近楼梯间的一间客房。40xNL
客房的装饰延续了房子本身的华贵，却又不显得过于高调，家具都被擦拭得闪闪发亮，空空如也的衣柜敞开着，准备迎接住客的各类衣物。房间里有传唤铃和传声筒，直接连通二楼主卧和一楼小办公室，壁炉上方有一只挂钟，和房子里其他的钟分秒不差。40xNL
家境并不宽裕，甚至贫困的小姑娘哪里住过这种房间？服侍一位英俊尊贵的绅士，领着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高薪，还搬进了如此庄重大气的宅邸，她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高高翘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40xNL
“太棒了，真的是太棒了！”她开心地扑到盖着洁白床单的床上，感受着被褥柔软的触感，忍不住自言自语。40xNL
玛格丽特·沃森出生在伦蒂尼恩东区一户平凡的人家，日子虽然清贫倒也安定，父亲沃尔特·沃森是苏格兰场的巡逻警员(Constable)，母亲体弱多病，在家做些针线活和小工艺品，勉强摸到了中产阶级的门槛，她的童年因此比同时期的很多孩子好上不少。她不需要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去工厂或矿井作工，也不需要在街头卖报擦鞋，家里虽然请不起昂贵的私人教师，但是供她读读公学倒也绰绰有余。如果一切就这样发展下去，性格温和，为人宽厚的父亲必然能在警署混到一官半职，事实上他距离巡佐(Sergeant)只差一点人情了，她也将在念书上学中迎来成人礼，学上一门手艺，二十岁之后再谈上一桩亲事，她的人生本该如此。40xNL
可事情往往不遂人愿，她的父亲顺利升任了巡佐，家中的喜悦还没散去，伦蒂尼恩就发生了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新上任的夜间巡佐急于证明自己，哪怕罪犯已经被证实拥有常人所不及的力量与速度，他依然带队紧追不舍，一路追击到西米德兰区域——这已远远超出了大都会警察厅的管辖范围。在与来自什普罗郡的警员合流之后，队伍一头扎进了晨雾弥漫的塞文河谷，十来个警员和罪犯从此人间蒸发，没了音讯。40xNL1
苏格兰场的后续调查旋即开始，大部队在林间一处空地发现了激烈的打斗痕迹，残留的血迹多到让人头皮发麻，除此之外一无所获。经过两个多月的调查，官方草草结案，因为无法证实任何人员死亡，警员家属们只收到了有限的失踪抚恤金。此时母亲的病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沉重的经济负担压得家庭喘不上气，她们不得不搬出公寓，变卖值钱的家当，搬去素以肮脏混乱闻名的白教堂区。仅有的尊严让她们宁可支付相对高昂的租金，也不愿成为贫民窟的一员。40xNL
家庭的重担落在了玛格丽特稚嫩的肩膀上，坚强的女孩没有接受他人的“好意”，拒绝出卖自己的身体，哪怕这一行真的能赚快钱。和很多同龄的女孩不同，她的脸庞白皙光洁，找不到一点雀斑，柔软亮丽的褐色发丝总让他人羡慕不已，身材柔美的她出落成美人只是个时间问题。40xNL
最重要的是，即便生活已经这般待她，她的脸上依然常带笑容。40xNL
好在小姑娘没有将上公学的时间都拿去睡觉和看闲书，手脚麻利的她攒了一点钱，在王都家政服务公司登记成了一名佣人。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先后为八户人家服务过，时间有长有短，有时是全职女仆，有时则是负责清洁打扫的钟点工，然而命运总不照顾她，在任何一家都没能扎下根来。那些热衷结交上流人士，附庸风雅的中产阶级大多荒诞古怪，变化无常。他们在人前总是摆出一副不差钱的阔气模样，宁愿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愿坦诚待人，可到了结算玛格丽特的薪水时，又瞬间化身成为大数学家，哪怕一个铜板都要斤斤计较。平心而论，玛格丽特不是个见钱眼开的浅薄姑娘，更不会因为一点小钱就耿耿于怀，但是这种表里极度不如一，处处透露出可怜可鄙的虚伪模样的小市民还是让她难以接受。40xNL
她的最后一位主人是在银行工作，人过中年的弗斯特先生，一个粗鲁好斗，不修边幅的邋遢男人，晚上经常光顾酒吧，总是喝得烂醉被社区守夜人架回家。如果只是酗酒也罢了，可他又生性好赌，每次赚到点钱就急不可耐地投入牌桌，往往输多赢少。玛格丽特并不讨厌这个时常拮据，可总是准时发薪的主人。于是她首先想到的是为主人好，遂斗胆劝了几句，结果弗斯特先生大发雷霆，二话不说将她扫地出门。正在这个时候，每天都去中介碰碰运气的她听说有位真正的绅士正需要一个年轻漂亮的仆人。莫雷蒂毫不吝惜好话，大力称赞他只服务了一天半的主人，于是玛格丽特找上门去，主仆二人一拍即合。40xNL
虽然不是同一个时间，但是同一个地点。40xNL1
中午十二点半，米里将车停在指定区域，来到了改良俱乐部。40xNL
径直走进餐厅，今天的午餐和平时没差太多，一盘加了“皇室”蘑菇酱的烤羊羔腿肉，一份用上等酱汁烧制的无须鳕鱼，这种鱼也被称为白三文鱼，照例提供的冷盘，还有一大块柴郡乳酪和一碟蜜饯。40xNL
一直琢磨事情的米里没心思读报，只是要求侍者准备两份约克郡布丁打包带走。40xNL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俱乐部的大厅，加入两位熟人所在的牌局。40xNL
素有老好人之称罗伯特·方丹是米里父亲多年的好友，算得上是半个长辈。眼下这位专业知识丰富，拥有多个博士学位的可敬医生正笑眯眯地将纸牌过手，面前的零钱已经堆到相当可观的高度。米里不是来玩牌的，但他还是打起精神，专心致志地投入面前的游戏。40xNL
“去抽支烟么？”一轮结束之后，他向方丹院长扬了扬烟盒。40xNL
方丹笑着同意了，两人向其他牌友说了声失陪，来到专供会员吸烟的长廊上。40xNL
“哦...稍等。”方丹将挂在胸前的单片眼镜收回口袋，刚才他玩牌太专注，根本没注意眼镜掉了，“说吧莫尔，怎么了？”40xNL
米里当然不能直接说你给我找个女医生来，这一方面是为了保密——方丹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另一方面是他不希望这位长辈牵扯进里世界的纠葛。40xNL
于是米里扯了些不咸不淡的话题，这才提到正题：“是这样的，你知道匿名笔友这事吧？我偶然结识了一位自称是医生的女性笔友，最近她在信中说她手臂受了伤，所以我很担忧...”40xNL
匿名笔友是几年前出现的一种新式社交手段，最初只在王都才有，如今已经扩散到许多个郡的首府。只需要交很少的一笔会费，任何人都可以写上一条匿名留言，事先说明自己希望怎样的人读到它，然后就是耐心等待陌生人的回复。交流过程受到俱乐部的严格保密，在信中透露多少个人信息完全看笔者心情。这种可以摆脱身份和阶级限制，畅所欲言的新方法大受欢迎，参与者可以毫无顾忌地讲出心里话，说出那些平日不好意思提及的难处，许多人借此收获了友谊甚至爱情。40xNL
为了保护会员隐私，俱乐部向会员提供统一规格的信纸和笔墨。不过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字迹和用词用语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暴露写信人的喜好和社会地位，但阶级概念早已烙进社会的最深处，所以没人在乎这点就是了。40xNL
“小莫尔终于想安定下来了？这可是好事啊。”方丹笑着拿出陶土烟斗，将烟草压实后点燃，“可是伊丽莎白那姑娘怎么办，你们闹掰了？”40xNL
“早就说了，你不要成天胡思乱想。这位笔友上一次回信已经是一个礼拜前了，我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伦蒂尼恩的医生你应该都认识，对这么一个女医生有印象么？”米里脸不红气不喘地扯着半真半假的谎话，脸上的忧虑都快溢出来了。40xNL
“唔，你找对人了。外科的贝拉·格兰瑟姆（Belle·Grantham）医生说自己走路不小心划伤了胳膊，伤得很厉害，已经快一周没来上班了，我们院就这么一个女医生。你要找她也好，把我这个院长的慰问一并带过去。”40xNL
方丹拿出随身的笔记本撕下一页，将名字和一串地址写在上面，米里接过一看，是南区的一处住宅区。40xNL
“等下。”方丹认真地盯着米里，话里满是对小辈的关爱，“格兰瑟姆医生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这个老头子。那不是碰撞的伤口，明显是锋利的锐器造成的，莫尔你要小心点，没必要和陌生人纠缠不清。我和老格林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40xN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