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进进出出的警员，米里抽了最后一口香烟，扔掉烟头踩灭。43ZZW
雨后的伦蒂尼恩总是不太友好的，即便他已经很小心地绕开积水，出门时光可鉴人的皮鞋上还是沾了不少泥点和灰尘。43ZZW
除了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聚集的贫民窟和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工厂，任何公共场所都无法容忍一个踩着满脚稀泥的访客。虚荣和表面功夫是伦蒂尼恩人最为中意的遮羞布，而体面则是他们挂在嘴角，用来平衡速成微笑的砝码。43ZZW
即便是达官贵人满地走，汇聚了整个阿尔比恩权势和财富的威斯敏斯特区，在这方面和泰晤士河对岸的白教堂区也没多大区别，从来没有泥巴因为僭越贵族受到惩罚，倒也给这片尊卑分明的土地染上了一点平等的色彩。43ZZW
小巷里有不少轮班休息的报童，推着小车的商贩，巷口还停着台准备载客的马车，车夫正狼吞虎咽地解决三明治，身边的座位上放着半满的苏打汽水。不在工厂做工的报童们从事多种多样的职业，通常来说有什么就做什么，无事可做时也不介意从别人口袋里发点小财，他们的背后往往有着帮派的影子，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上交部分所得，换来温饱和帮派的庇护。43ZZW
然而这里是威斯敏斯特区，默许他们的存在是当局的底线，不时走过的巡逻警员让他们只能把大胆的想法放在肚子里。贪婪的目光却是不住地打量米里，眼神不像在是看人，倒像是估算商品的价值。43ZZW
米里不经意间掀开外套，露出腰间的转轮手枪，那些目光登时就转向别处。他面无表情地来到擦鞋摊位前坐下，将一个先令甩进装钱的盒子里。43ZZW
“祝您长命百岁，慷慨的老爷。”戴着打补丁扁帽的小孩连忙起身鞠躬。43ZZW
那小孩脏兮兮的，嗓音尖细沙哑，穿着成年人淘汰下来的旧衣服，不合身的宽大服装套在小小的身躯上，袖口和裤腿处都用细绳扎紧，这使得胳膊和腿异常“丰满”，看着很是滑稽。灰扑扑的小脸上，一对机灵的大眼睛转来转去，毫不掩饰对面前阔绰客人的向往。43ZZW
向上提了提裤腿，米里将一只脚踏在斜面踏板上，为了打发时间，他向正准备工具的小孩问道：“小不点，你叫什么名字？”43ZZW
“奥利弗(Oliver)，我叫奥利弗。”43ZZW4
奥利弗拿出一支锉刀，一点点将皮鞋鞋底的泥土和小石子铲掉，小擦鞋匠的手指细长瘦弱，说是皮包骨头也不为过，因为没有多余的皮下脂肪，骨节非常明显。43ZZW
“十三岁，再过几天就十四了。”奥利弗很讨厌烟草的气味，但这次闻到的却不是刺鼻呛人的味道，反而是一股清香的草药味，“可真好闻，您抽的是什么烟啊？”43ZZW
“噢，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至于这烟，这可不是一般的烟。”米里弹了下烟灰，“这是新大陆原住民的馈赠，纳瓦霍克族种植的药草，可以提神醒脑。怎么，来一根尝尝？”43ZZW
“不了先生，我还小，”奥利弗赶紧摇摇头拒绝了，低头拿出一个大毛刷。43ZZW
“刚才我就注意到，你不怕我，那些孩子只想偷走我口袋里最后一枚铜板。而你不一样，我能看出你的眼里有其他的渴望。”米里语气古怪地说道。43ZZW
这其实是神神叨叨的吉普赛占卜者常用的话术，只要一个人活着就必然有所求之物，还用得着去看？米里只是感觉无聊，想逗一逗这个小孩。43ZZW
“我也曾过过几天好日子的，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了，再后来...就成了这样子。所以我很羡慕您，您善良大方，愿意和我这样的小屁孩说话，和大姐一样都是仁慈的好人。”说着奥利弗指了指米里的腰间，“而且您还很强大，能够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43ZZW
“不，孩子，保护自己的前提是你足够勇敢，枪只能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而且我没能保护任何人。”米里摇摇头，呼出的烟将他整张脸都遮住，看不清什么表情。43ZZW
在沉默的氛围中，奥利弗飞快地将两只鞋擦得锃亮，结束了工作。43ZZW
“给我买一听锡罐饼干，两瓶苏打汽水，剩下的就是你的了。”43ZZW
金钱的力量总能让人爆发出超常的意志，几乎是下一秒他就冲了回来，天知道这小胳膊小腿是怎么做到的。43ZZW
再得到米里的确认之后，他怀揣剩下的三便士，欢呼着消失在小巷的尽头。43ZZW1
“唔，运气不错。”米里掀开饼干盖子，映入眼帘的就是“再来一罐”的字样。43ZZW
售价三便士的锡罐饼干算不得什么珍馐美味，很多人认为其中的奶味过于浓郁，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对它的热爱。上至绅士淑女，下至乞丐混混，都是“Waaagh”牌饼干的忠实拥趸。43ZZW4
首先，它真的不算贵，任何人都可以轻易买得起这样一罐经济实惠，量大到足够顶一顿饭的烘焙点心，如果运气好开到“再来一罐”，只要不嫌腻歪和口干，一天的伙食都有了着落。当然了，相当一部分用户并不是为了吃才买这东西的。43ZZW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每一罐“Waaagh”牌饼干都会附赠一本印刷精美的小册子。巴掌大的书本讲述了发生在第四十个千年时代的神奇故事：在黑暗冰冷的遥远未来，只有无尽的战争。庞大而臃肿的人类帝国深陷内忧外患，无数英雄和恶棍崛起消亡，蛰伏在亚空间中的邪恶力量蠢蠢欲动，来自不同世界的战士用英勇和鲜血共同谱写一曲忠诚的赞歌。43ZZW6
问题来了，一本小册子自然不可能印上多少个字，而这又是个长到没边的故事，在打开罐子之前，谁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是第几册。这解释了上面的的问题，为什么上流人物也经常买这种东西——大多是为了集书。43ZZW
伦蒂尼恩的大大小小的酒吧沙龙，职业行会以及俱乐部中，每天都有穿着打扮天差地别的男士们争相传阅最新的一册。不同出身的人们坐在一起，用或粗俗或优雅的言语讨论自己最喜欢的战团，他们交换彼此手中重复的一卷，而收藏家往往喜欢带着大把钞票去买。甚至有一位年过七十的老爵士自掏腰包组织人手，将一卷卷的小册子汇总成书，然后以成本价格卖给对故事本身而非收藏更感兴趣的人。43ZZW1
“继火车的发明之后，锡罐饼干和里面的小册子又一次抹消了阶级的差异。在宏大精妙的故事面前，没有绅士和农夫，人人都是期待后续剧情的忠实读者。借此机会，我们也衷心希望作者杰克·里德先生能保持热情继续创作，将光怪陆离，诡异荒诞，绝望同时又充满希望的世界呈现在读者面前。”——《泰晤士报》43ZZW
打开包小册子的油纸，米里瞟了一样封面，这本他之前看过，随手递给了奥利弗。43ZZW
“这可太棒了，先生，谢谢您，我正缺这本呢！”奥利弗像对待珍宝一样将其揣进怀里，得到米里的同意之后打开汽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43ZZW
名为“Koca Kola”的发泡苏打汽水和锡罐饼干同为大众食品公司(Volksdiet)旗下的品牌，这家异国公司总部位于勃兰登堡科恩，致力于为广大劳动阶级提供“美味实惠放心”的零食和饮品，售价统一三便士，因其口味独特也颇受中产阶级的欢迎。43ZZW3
顺带一提，神秘的杰克·里德先生只和大众食品合作，他的作品既没有出版发行，也没有刊登见报，买饼干碰运气是唯一的获取手段。43ZZW
至于苏打汽水，下班之后美滋滋地来上一瓶是所有工人的朴素想法。43ZZW
当棕褐色，苦中带甜的古怪“药水”进入喉咙时，伴随气泡在舌尖炸开带来的的酥麻感受，一天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尽管大众食品一再强调苏打汽水只具有一定的提神镇静效果，不可用药，仅售三便士的汽水依然成了很多饱受精神衰弱和头痛困扰的穷人的福音。43ZZW
据许多喝过这种汽水的人表示，打开盖子后的第一口价值两便士，剩下的只是添头。43ZZW
将自己那瓶汽水喝完，米里把还剩一多半饼干的锡罐放到奥利弗的工具箱上，他戴上帽子，拿起手杖，毫不嫌弃地拍了拍奥利弗戴着破帽子的小脑袋。43ZZW
奥利弗连忙起身，向着离去的背影脱帽行礼，直到米里消失在拐角。小擦鞋匠拿起锡罐，打算再吃一点，剩下的带回去分给其他孩子，可奥利弗刚掀开盖子就愣住了。43ZZ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