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号当天，下午五点半考完最后一科英语，广播通知高一考生有序返回各自班级。X6RBr
教室里群情鼎沸，既有因考试沮丧失落的，也有为假期蠢蠢欲动的。陈清和许一帆在门口聊了会儿，针对上午物理考试中的疑难点交换一番答案和审题思路，发现最后两道大题出入不小，于是不免对出分结果悲观起来。X6RBr
看见班主任来了，班里攒三聚五的讨论群，当即作鸟兽散。X6RBr
关宁宁也恰从朋友们那边回来，面带笑容，看样子聊得很开心，与他同时落座。X6RBr
“马马虎虎啦，”关宁宁微笑道，“除了昨天的数学可能吃力点，另外几场发挥还不错，至少没在卷子上留下多少空白。”X6RBr
“我是问你的身体。”X6RBr2
“喔，好多了……”关宁宁顿了一下，含羞道：“谢谢。”X6RBr2
张红燕把讲桌拍得嘭嘭响，全班收声，齐刷刷地看向讲台。X6RBr
“不要觉得考完了，就可以松懈了，”张红燕板着那张生来刻薄的脸，颧骨高亮，“这两天不是让你们敞开去耍的，而是要你们静下心来，好生反思和总结自己这一年的学习。是不是努力去学了，之前没搞懂的知识点，现在掌握了没有，有哪些科目需要查漏补缺，这些东西不能光靠老师来督促，你们自己也要做到心中有数，明白吗？”X6RBr
“这两天虽然不布置作业，这空下来的时间嘛，不妨拿来预习下学期的课程。这里我就必须要重点表扬下我们的班长，陈立婷同学，人家提前一个月就在找往年的高二试卷来做了。”X6RBr
班里一片惊呼，起哄的无疑多是男生。X6RBr1
张红燕又拍了两下桌子，等班里安静下来，继续道：“现在晓得别人为什么能考进年级前十了？再想想你们自己哈，别怪我没提醒，不要等到下学期被人家拉开差距了，某些人才在那儿追悔莫及。”X6RBr
通篇俱是裹脚布般的老生常谈，天气炎热，同学们听得无精打采，按捺的好动天性等到宣布放学的那一刻才哄然释放。X6RBr
贺小胖很滑稽地把包挂脖子上，腆着肚皮蹦跶过来，一看陈清居然还在慢条斯理地拾掇抽屉，当即唤来谢涛何亮左右护法，三人合力，不容分说地抄起各种课本参考书往他书包里狠塞。X6RBr
书包贺小胖拎着，人谢涛何亮架着，捎带上善后完毕的许一帆，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开出了教室，不知去向。X6RBr
“爽。”X6RBr2
“来叻，”狗头军师化身店小二，足不点地，步履翩然地落在对方面前，“关大小姐，您且吩咐？”X6RBr1
关宁宁忍俊不禁，抿着嘴憋笑道：“你这会儿有空吗？”X6RBr
“正要去漫画店汲取亏欠了两个月的BL养分，咋的，大小姐要屈尊与民同乐？”X6RBr
“我才不要看你那些东西。咳，是想问你，待会有空陪我去个地方么。”X6RBr
关宁宁环顾左右，脸红嗫嚅，凑到她耳边叽里咕噜一阵儿。X6RBr2
卿爽听完过后，立马像打了鸡血似的情绪高亢，搂着宁宁的胳膊就往外走，“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出门前不忘回头对好友李蕾说：“小蕾子，我有事先走一步，后天见了！”X6RBr1
“喂，不是说好了一起去逛街吗？”李蕾从座位上站起来，但对方早已溜得没影了。X6RBr
“怎么办，咱们还去吗？”秦婉柔挎着单肩包走过来问。X6RBr
“去啊。不提前做准备工作，难道等着后天在那帮臭男生面前出洋相啊？”李蕾没好气地盖上文具盒，塞进书包。X6RBr
秦婉柔没所谓似的撇了撇嘴，仿佛在她眼中，班里男生和动物园露天饲养区的灵长类无甚差异。X6RBr
“嗳，明美，”她朝坐在窗边悠闲撑着懒腰的短发少女喊了一声，“今天有训练吗？”X6RBr
“没呢，今天放休。”赵明美又打个哈欠。别人考试心提到嗓子眼，她考试却一贯是心沉到肚子里，得过且过主义万万岁。X6RBr
李蕾收拾完书包，挂上肩带，屈膝把椅子顶进课桌下面，转过来问道：“没训练的话，跟我们一道去伊藤不？”X6RBr
“我说，你们还真当回事了啊？”运动少女一副提不起干劲的散漫模样，脸颊上紧致的胶原蛋白仿佛快给烈日烤化了，绵软无力地塌陷下来，“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呀，搞不懂了。”X6RBr
“我的胜负欲全都留在跑道上了，其余地方嘛，一概是没有的。”X6RBr7
“我也觉得大可不必，”秦婉柔附和道，怯怯地瞄了宣传委员一眼，“要不，咱散了？”X6RBr
李蕾冷笑一声，挎着书包背过身去，“行啊。哎，只可惜，我本来拿了几张DQ的券，想着顺路请你们过去吃，既如此，那就——”X6RBr1
话音未落，赵明美和秦婉柔人已经到了教室门口，整装待发：“磨蹭什么呢，快走了，晚高峰得堵好一阵儿去了。”X6RBr
李蕾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巴，看看门口，再看看窗边空无一人的座位，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来了来了。”X6RBr1
从十七中所在的和平路出来，上二环路搭乘59路公交车，于晚高峰的大拥堵中走走停停途经三个站，在平西桥下车，走过一道从立交桥下横穿而过的斑马线，便可在霓虹缤纷的广场上，看到伊藤洋华堂那个高高耸立的红蓝底色的飞鸟商标。X6RBr1
此处是这座二线内陆城市夜生活最繁华的地段之一，正值晚饭的档口，广场上人山人海，熙来攘往，玩滑轮滑板的潮男靓女与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各据半壁江山，行色匆忙的都市白领也好，散步遛弯的三口之家也罢，偌大的广场容得下这纷繁多貌的众生百态。X6RBr
淘气的小孩在喷水池边嬉笑追逐，脱缰的气球扶摇直上，给酡红的夕景点缀上一抹明亮的橙黄。X6RBr
关宁宁和卿爽一头扎进小吃街的人潮中，吃着手里的可丽饼，望着店里的印度飞饼长沙臭豆腐重庆泡椒鱿鱼须三江烤鱼……X6RBr
卿爽用牙签插了一条鱿鱼须，送到宁宁嘴边了，又缩回来：“有胃病，好像不太能吃辣吧？”X6RBr1
“少吃一点可以的，是可以的。”压抑食欲半个多月的关大小姐，撒娇似的摇着她的胳膊。X6RBr
卿爽感受着肘部外侧的丰腴触感，满足地闭上了眼：“噢，贫尼若是男儿身，这辈子恐怕就交代在这儿了……”X6RBr1
被辣椒油抹得柔润红亮的嘴唇轻轻翕张，两颊飞霞，顾盼生辉，路过的男男女女，不时有被这道靓丽风景吸引而驻足回眸的。X6RBr
成了他人眼中风景的少女，却无意逗留，与同伴携手汇入前方的茫茫人海。X6RBr
“现在可以讲了吧，”卿爽把从路边摊买来的炒河粉，分给关宁宁一盒，“你到底想问我什么？”X6RBr
路边的桌位人满为患，两人来得迟，被挤到了偏远的角落里。X6RBr
“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嘛。”她丢掉筷子，语气有点沮丧。X6RBr
“有什么就说什么咯，”卿爽随手掰开一副一次性筷子，插到关宁宁那盒炒河粉上面，嘿嘿一笑，“我也好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竟让我们关大小姐如此魂不守舍？”X6RBr
“没跟你开玩笑，”关宁宁白她一眼，“你这样子，我就不想说了。”X6RBr
“别呀，我的好宁宁，”卿爽求饶道，“你就说嘛，放心吧，我嘴很严的。”X6RBr2
“五十米厚钢筋混凝土外墙加上两三百道不锈钢闸门那么严。”X6RBr1
“千真万确。以本人微薄的名誉起誓，绝不外泄。”卿爽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X6RBr
“那好吧，”关宁宁神情苦恼地抿住嘴唇，斟酌片刻，幽幽地开口：“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X6RBr2
“少来这套，还你的一个朋友呢。”李蕾把喝完的酸奶盒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略含鄙夷地斜睨着赵明美，“你是什么个情况，我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趁现在秦婉柔还没回来，你最好如实交代。”X6RBr4
赵明美讷讷地张着嘴巴，看了眼独自去了前面排队买DQ的秦婉柔，复又看回以知情人士自居的宣传委员。X6RBr1
两人背靠着旋转楼梯的栏杆，下方是伊藤洋华堂的一楼卖场，人潮汹涌，喧闹嘈杂，眼前则是一条从DQ铺面排出来的长龙。X6RBr
被好友戳中了心事，赵明美却只是有点意外，并未产生多少抵触抗拒的情绪，反而很快就坦然接受了现实，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保密工作做得不错。”X6RBr
“哦，”她摸了摸额前稍微长了点的刘海，有点拘谨，“对啊，小学同学嘛。”X6RBr
“难怪，”李蕾带着一种茅塞顿开的语气，点了点头，“我说你们之间的气氛那么奇怪，尤其从这学期开始，你明明对别人在意得不行，偏又装出形同陌路的样子来。”X6RBr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赵明美叹了口气，“总之我跟他之间的事，三两句话解释不清。”X6RBr
“哦——”李蕾自知失言，垂下了眼帘，“抱歉啊，是我欠考虑了。”X6RBr
“没所谓了，”赵明美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既然你都看到了，正好我也懒得再费力气遮掩了。”X6RBr
“所以你想问的事，是和他有关？”李蕾试探性地问道。X6RBr
见好友似有袒露心声的迹象，李蕾拍着胸脯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X6RBr
“怎么说呢……”赵明美对涉及隐私的谈话仍然显得有些犹豫，尤其对方还是同龄人，“你觉得，小时候的玩伴，分别了五六年后，还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相处吗？”X6RBr
“嗯——”李蕾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会儿，说道：“我觉得，这恐怕要视以前的关系好坏而定吧，是很要好呢，还是泛泛之交呢。打个比方，假如我有一个很普通的朋友，分别了五六年没见，生活上也没什么交集可言，自然慢慢就沦为点头之交了。”X6RBr
“以前啊……”赵明美想了想，说：“大概算挺要好的吧，毕竟两家人都认识。”X6RBr
“嗯，比邻居还要亲近些吧，毕竟我妈管他叫干儿子来着。”X6RBr
“干，干儿子？”李蕾迷蒙地眨了眨眼，大脑运行陷入明显的卡顿。X6RBr
“对啊，”赵明美满不在乎地说，“我们从小没少在一口锅里吃饭，上学在一起，休息日在一起，假期去学游泳课也在一起，连我俩外公的老家都是在一个县城里的。按宗族谱往上翻，老徐家以前还是当地的地主阶级，我外公家就是给他家干长工的。”X6RBr1
“慢着慢着，”李蕾紧急叫停，揉着太阳穴，艰难地梳理头绪，“你们这关系，怕是不能用一句‘儿时玩伴’来简单概述吧？”X6RBr
“听你的描述，你们这两家感觉像知根知底的一家人似的。”X6RBr
“什么叫好像？！”李蕾终于对她这种避重就轻的态度忍无可忍了，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缘分，她似乎完全不当回事——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李蕾暗自心想，随即又记起一件要紧的事来：“等等，我上周四放学的时候，看到你们走在一起，该不会……”X6RBr
赵明美抬起头，就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父亲，正满脸痛惜之色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冰淇淋。X6RBr
看着被那父亲搂在怀里的小男孩，仍顾自舔食着残留在手上的巧克力，那小小年纪惹祸而不自知的天真烂漫，勾起了心底对那个背着陈父偷偷分食进口巧克力的隆冬腊月的回忆，不觉莞尔。X6RBr
她转向李蕾，坦率地承认道：“嗯，我们如今就住在同一间院子里，晚饭也常在一起吃。”X6RBr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