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结合部那种老式的公交车像大铁皮箱子似的，在山路上跑起来晃晃荡荡、吱扭扭作响。车上总共七个人：一个肥嘟嘟的中年男司机、一个打扮的妖里妖气的妇女、一个满脸都是褶子的老太太带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双胞胎兄弟、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老头、还有一个一脸呆滞的我。438UA2
走到壶嘴坑的时候，车门“砰”一声打开，司机背对着乘客喊：“壶嘴坑的下车。”438UA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掸了掸下摆上的灰，拽着车顶的吊环往车门那里走。快走到车门的时候，我忽然一歪身子，倒在左手边那个老汉身上。438UA
老汉浑身一紧，立刻转头看着我。我扶着他的身子站起来，说：“对不起。”438UA
我点头答应，慌里慌张地拉住门把手，闪身就跳了下去。我下车的一瞬间，回头看了一眼老汉。巧的是那老汉也在看着我。438UA
他眼睛不大，却亮而有神。然后，我指了指自己的上衣口袋，对着他冷笑了一下、拔腿就跑了。438UA
老汉的反应非常快，他抬手在身上一摸，脸色巨变。嘴唇开阖，似是骂了句脏话，然后他立刻就追了下来。438UA
整车人的目光都被老头儿吸引了过去，那个打扮的妖里妖气的妇女还“滴滴嘎嘎”笑得很开心。438UA
老汉紧追不舍。他脚程不慢，再加上我有意吊着他，所以我俩始终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438UA
大约在野地里跑了十分钟，我估摸那趟公交早已开走，也就不再恋战。脚上加一把力跟老汉拉开距离，然后我将一台颇时兴的华某手机放在山路中间，扬长而去。438UA
老头儿，你的手机我还你。至于我的救命之恩，你就不必报了。438UA
当时的我，甚至很有几分沾沾自喜。可若干年后，每当我回首这一段过往，心中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我当年不是这么草率，那现在的我也不会如此愧疚。438UA
17:45，我回到了葛丘县城。陪着老汉玩了一个下午，我早就饥肠辘辘。于是，我找了一个小馆子要了份茄汁面。438UA
面馆的墙上装了一台小彩电，有些浑浊的电视画面里，熊大熊二光头强闹得正欢。一个民工打扮的客人不耐烦看这些，他从柜台上拿起遥控器，一个一个地转台。438UA
往上转了三个台，又往回调了一个。那个民工忽热说了句“卧槽”，然后又听他问：“这又咋了？老板娘，遥控器不灵光了，让电视大点声。”438UA
老板娘从柜台后挤出来，她用满是油污、黑的发亮的围裙擦擦手，然后从民工手里接过遥控器，“***”在手上拍了几下，紧接着就听到电视的声音被放大。438UA
电视里，着装得体的女记者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前，她手拿话筒，声音沉痛：“今天下午，老虎崖发生了一场车祸。一辆公交车撞上公路护栏，不慎跌落悬崖。包括司机在内的五人全部遇难，事故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438UA
“啪嗒”，我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全部……都死了？怎么可能呢？我本可以把他们全都救下来的……见死不救，跟亲自做了刽子手有什么两样？我心里似是被滚烫的猪油浇了个透，火辣辣的生疼……438UA
师父在临死之前告诉我：“我要你去救一个老头。公交车开到老虎崖的时候会发生意外，你不救他，他就会死。”438UA
我又问他：“你跟那个老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不远万里去救他？”438UA
师父面无表情地说：“你不用管。只要救了那个老头，你师姑就能解你的危困。”438UA
我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车上其他人呢？会不会有危险？”438UA
是师父故意骗我，还是……中间哪个环节出了什么问题？我不知道。我决定去找师姑问个清楚。438UA
老板娘见我一碗饭只吃了几口，忍不住干笑着说：“咋，饭不和口味？”438UA
我一边翻着口袋找钱包，一边随口应答：“没，有点急事要走。”可是，手在身上摸了一圈，钱包竟然不见了。438UA
上车之前钱包还在，在山里转了一圈，怎么连钱包也丢了？不会是溜老头的时候掉了吧？438UA
人人都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难道因为我袖手旁观，这么快就遭报应了吗？438UA
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也不甚在意，可我把师姑也放在了钱包里，若是把她弄丢了，我该找谁问情况？438UA
更何况，师父说过，等我帮他救了人，师姑会告诉我自救的法子，现在师姑丢了，我该找谁解危济困？438UA
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山路难行，我又人生地不熟的，现在回头去找，无异于无头苍蝇乱撞。为今之计，我只能先安顿一夜、从长计议。438UA
白天在县城里闲逛的时候，我注意到离面馆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旅馆，所幸我从不把身份证放在钱包里，不然，今夜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438UA1
旅馆在一条巷子底，装着灯管的广告牌将门前照的雪白，一个穿着鲜红鲜红衣裳的小女孩正蹲在门口玩。438UA
巷子里阴森静谧，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鞋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的轻响。往前走了十来米，静谧的巷子里忽然响起纷杂的脚步声。脚步声有疾有缓、有轻有重，似乎有四五个人从后面追了上来。438UA
我吓了一跳，一回头，脚步声却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空旷的巷子里只能听到我略显粗重的呼吸声。438UA
我靠，怎么回事？出门忘记看黄历了？丢东西也就算了，走趟夜路还能见鬼？438UA
我虽然在道观里混了三个多月，可正经的捉鬼手段可是一窍不通，再加上我实战经验太少，遇到这种事难免会乱了阵脚。438UA
若是师姑在，就好了。我虽然不知道师姑的身份来历，可我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凛冽的煞气。单凭那股煞气，也让这些鸡零狗碎的小妖怪们不敢放肆。438UA
我隐约感觉这巷子里有好几道阴气乱撞，具体的情形却估量不出来。现在的情形，正应了一句老话：敌暗我明，敌众我寡。438UA
跑吧！一般来说，旅馆里都会供奉有关公神像，讲究些的，还会摆上门神土地，我要是逃进旅馆里，肯定能暂避风头！438UA
我加紧脚步往旅馆的方向跑，身后的脚步声又凭空而至，而且也都变得又重又疾。我心知事情变得诡异且紧急，也不敢再回头看，只能咬紧了牙关死扛着前进。438UA
原本蹲在旅馆门前玩耍的小女孩似乎也被惊动了，她揪着衣服的下摆站起来，只看了我一眼，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438UA
小女孩哭着往旅馆里退，刚退了两步就被门口的台阶绊倒了。她却不管不顾地爬起来，叫喊着冲进门里面去了。438UA
我虽然不至于貌比潘安，但是也绝不可能丑陋到吓哭小孩的地步。那小女孩情绪如此反常，应该不会是被我吓的。那她是被谁吓的？438UA
相对于成年人来说，小孩子更加眼明心亮，有些儿童更是能看到一些成年人看不到的东西。她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438UA
巷子里本来没有风的，我却感觉后脑勺凉丝丝的，仿佛有人贴在我颈子上吹冷气。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我却跑得气喘吁吁，感觉脚步一起一落之间，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438UA
终于，旅馆近在眼前了。白炽灯的光芒已经将我的脚下照亮，再往前跑两步，再两步我就能够抓住旅馆玻璃门把手了！438UA
然而我的脚脖子忽然一疼，一只鞋竟被踩掉了。巨大的冲力让我几乎跌倒，幸亏我一把扶住玻璃门，才没有在进门之前摔一个嘴啃泥。438UA
我颇狼狈地进了旅馆，一眼就看见柜台内的佛龛里供着的关二爷。他一手捋着美髯，一手背着大刀，双眼微阖、不怒自威。438UA
再看一眼门外，已是风平浪静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438UA
旅馆的老板正将那个哭哭啼啼的红衣小女孩搂在怀里哄，他见我踉踉跄跄地跌入门里，不禁有些戒备。他看着我说：“住房？”438UA
我有些惊魂未定，说话的声音都还有些颤抖：“对。住住房。”438UA
老板半开玩笑地打探：“咋还慌里慌张的，空房间有的是哩。身份证看一眼。”438UA
我有些尴尬。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湿了，里面的衬衣贴着皮肉，又腻又凉，很不舒服。我笑笑说：“这巷子里不太平，被惊着了。”438UA
老板拿我的身份证在机器上一刷，加重了语气说：“我这关二爷可是开过光的，十几年了，从来都是太太平平的。就算有什么不太平，也不是巷子里不太平。”438UA
且不说我初来此地，没有跟人生仇结怨，单说我这道家身份，寻常的小鬼又岂敢轻易上前纠缠？438UA
不过这些话我跟他说不着。旅馆老板开单子的空，我蹲下去将鞋子提上，一抬头，刚刚那个小姑娘正满脸泪水的看着我。438UA
我冲小姑娘嘿嘿一笑，她倒有点不好意思的一头扎进旅馆老板怀里去了。哭声也停止了。438UA
我不停地回想师父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不把车拦下呢？”438UA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那么诡异。师父不仅说中了事故发生的时间、地点，就连车上的人都说的丝毫不差。438UA
唯独有一样他没有说对：死的不是老头一个，而是整车的人。438UA
为什么偏偏这么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对呢？还是说……师父有意隐瞒？他让我跋山涉水从一辆破公交上救一个老头，却故意忽略了会一同丧生的另外五条人命？438UA
老头跟师父又有什么样的瓜葛？以至于让师父至死难忘，就算皮相在地底下烂透了也要费尽心思找个徒弟去救他？438UA
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我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我又听到曾在巷子里听到过的那些纷杂的脚步声。438UA
那些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轻到重、由模糊到清晰，我甚至还听到男人女人说笑的声音。438UA
一个细腔而又妩媚的女人说：“连关二老爷都买主人的面子哩……”438UA
一个略显苍老的女人阴恻恻一笑：“那不是在床上躺着么？狗娃，猫娃你们去堵着门，别让人进来。”438UA
两个略显稚嫩的童声齐齐答应了一句，然后房间里的热气似乎在一瞬间被人抽的干干净净。438UA
接着，我听到一片混乱的、叽叽喳喳的狞笑。我很害怕，怕的骨头都在打颤。我想逃，但是我的身体完全不能动，我想开口，嘴唇却似是被人下了咒语，怎么也张不开。438UA
回想起那时的情形，至今我都有些发怵。我的眼睛明明是闭着的，却能模糊地“看到”一团一团团的黑影飘飘忽忽朝我过来。438UA
那个细腔的女声说：“他害我断了一条腿，死也死的没个全尸，我也要把他的腿砸断。”然后我感觉脚脖子一凉，似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湿湿滑滑的，有些恶心。438UA
我想将那东西甩开，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始终使不上一分力气。438UA
另一个老女人说：“他长得白白净净的，看着就有胃口，吃起来肯定香。”我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从我头顶滴落，是什么？女鬼的口水吗？438UA
我知道我这是发了梦魇了。师父曾告诉过我，梦魇是鬼魅要吸人精气，若是鬼魅法力低微，念诵经文就能克敌；若是不巧碰上个厉害的，那只有想办法将鬼魅驱赶才能醒来。438UA
所幸我跟随师父虽学艺不精，但一两篇经文还是能背出来的。我正要默念《灵宝经》驱邪，却忽然听到那个声音森冷的男人说：“我要把他的心挖出来！我要看一看，他这个黑心黑肺的家伙是不是连肠子都是黑的！”438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