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威尔抵达总督广场时是上午九点，晨光已然退去初起的稚红，呈现出一种透彻的淡白色，映在市政厅的蓝瓦上，与云交融，不分彼此。3tDic
纷杂的人群围在市政厅的正门，成为数量众多但很渺小的黑点倒映水中，好像帕特农神庙阶梯下活动的蚂蚁，在高大的石柱与无可挑剔的数学比例面前，高高扬起了自己的触须，向神倾诉着自己的诉求。3tDic
克威尔对这一幕颇感意外。他如果没有记错，这座自罗德总督府改建而来的宏伟府邸承载功能虽多，但一直以来，正门都做为高层办公地点的入口，同时也是通往市长私人宅邸的必经之路，并不会向公众开放。3tDic
这里也一向人少，戒备森严，附近停车点也有严格限制。3tDic
往日里，正门的位置也的确空旷，停车最多时，也不过是五六辆。然而今天，向公众开放的服务大厅侧门，却罕见的要比正门冷清，似乎所有人都要面见市长，拜访高官。3tDic
埃米尔倒没有太多意外，只驻足一望看见人多，又观察了广场停泊的车辆，便下意识道：“连城市议会的人都来了，还有城市警局、卫生局……这么多部门，都是来见市长的吗？”3tDic
接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推了下克威尔的胳膊，喜悦道：“好事！今天市长要见这么多人，不可能留下太多时间给我们！多半是走个过场！”3tDic
“想想也是，西格尔街区出了那么要紧的事，他哪还有空管我们？就算只应付这一件事，也足够他焦头烂额了！我们这次估计是走运了！”3tDic
两人穿过人群时，埃米尔已经被天降喜悦冲昏了头脑，全不在意这么多人专程来见市长是什么目的，克威尔则留心听了不少议论，基本都是对市长的不满：3tDic
“不管怎么说，阿莫尔都得给我们一个交待。他为了救他儿子，现在整个西格尔街都完蛋了！”3tDic
“是整个西格尔街吗？我看整个普罗文市都要跟着倒霉了！等整个共和国南部全面失控，消息到了大总统那里，我看开拓政团怎么向国民交代！”3tDic
向登记处的工作人员确认了访客名单后，年轻的茶水小姐便将两人带上二楼，安置在了宽敞的市长办公室坐下。3tDic
他们两个的位置显然是刻意安排的，偌大的办公室里，两把正对着市长办公桌的椅子坐落在屋子正中央，被一种无形的孤立感所包围着，身周空无一物。3tDic
和颜悦色地抛下一句话后，茶水小姐从办公室里退了出去，留下了克威尔和埃米尔两人。3tDic
听到走廊有人说话，埃米尔赶紧压低声音提醒，生怕他惹出什么祸事。3tDic
克威尔没理他，一言不发地从座椅的位置径直向前走了五步，站在了宽厚的朱木办公桌前，又在埃米尔“快坐下”的低声呼喊中向后退出十步，立在了墙边的乔治·玛顿肖像画前，丈量着市长办公室的宽度。3tDic
埃米尔有些生气了，这可是市长办公室，就算是他做政务秘书的叔叔，也不能在这里随意走动。3tDic
凝视着画像里的共和国第一任大总统，克威尔内心已然预感到了什么，头也不回地提醒同伴：3tDic
“没发现吗？我们的座位既不在汇报的位置，也不在宾客的位置。偌大一个市长办公室，却把我们两个杵在这最中央，像是要开审讯大会。”3tDic
埃米尔神色一呆，正想说些什么，走廊传来了一阵稀稀落落的交谈和脚步声。3tDic
迎宾的茶水小姐又来了，这一次，她带了两位衣装绅士、拄着手杖的男子，随后跟进来两位市政厅的工作人员，各自搬了把座椅，将那两人在办公桌的右边安置坐下。3tDic
紧接着，走廊里陆陆续续的脚步声浮出水面，一把又一把椅子先后搬进了宽敞的市长办公室，沿着宽厚的朱木办公桌向屋子周围分散落位，没两分钟，便形成了里外两圈座席，将屋子正中央的两人全面包围。3tDic
整个过程，还伴随着一个又一个趾高气昂、皮鞋正装的高官绅士不断进来，各自寻找位置坐下。不仅如此，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也越发密集，窃窃私语的声音周围此起彼伏。3tDic
这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抖着胡须，缓缓找了个靠近市长办公桌的座位，一落座，便双手往肚子上一放，开始闭目沉思，全然不理周围的喧闹。3tDic
接着，城市议会的代表、卫生部的领导，以及某些带着本子，明显记者打扮的人先后走进了市长办公室，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3tDic
眼看周围落座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少还都是报纸上的熟面孔，埃米尔额头冒汗，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眼神不安起来。3tDic
在克威尔重新坐回座位时，他反倒有些坐不住了，几次作势想要站起，却没鼓起勇气。3tDic
正在这节骨眼，他看到了在市政厅担任政务秘书的叔叔，对方拿着文件刚从门外进来，他便眼前一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站起身来。3tDic
“叔叔！”埃米尔尽量压着声音，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3tDic
政务秘书科塔斯扶了下眼镜，冷漠地朝着侄子挥挥手，转身来到了市长办公桌后整理文件，不再理会侄子。3tDic
片刻，他侧过身，声音苍白地向克威尔小声道：“这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咱们多半是完了。”3tDic
他聚精会神，正试图从这些窃窃私语的达官贵人们口中获取一些信息，然而灵性的流动却在这时格外滞涩，并且随着走廊外聚集的人不断变多，而逐渐陷入停滞的状态。3tDic
通语者的超凡技能正在失效，灵性力量如同堕入了泥沼，任他再怎么心意驱使，都很难再产生作用。3tDic
“是了，灵性受凡性制衡。眼下这里每多一人，就是多一份对超凡力量的压制。身处密集的人群中，就算我是超凡者，也不再那么超凡了……”3tDic
但令克威尔出乎意料的是，尽管灵性力量不再能驱使，他却依然拥有灵视，可以超凡的视野观察周围的情况。3tDic
这应该是面具提供的作用，它的灵性竟然不受凡性影响……意识到这点，克威尔低下头来，不再浪费精力，而是借靠着面具提升的灵视，观察自己附近不断聚集的凡性。3tDic
他要看看，市长为了这次会面，究竟调来了多少人旁听。3tDic
在他身旁，埃米尔则显得如坐针毡，目光不时扫向周围，神色紧张。3tDic
终于，一声宽厚稳重的问候拯救了他。话音未落，市长先生从门外走了进来，屋子里顿时一阵稀里哗啦的起立动静，让早就坐不住的埃米尔也向弹簧似的，噌地跳起。3tDic
克威尔是办公室里最后一个起身的，直到那清脆的皮鞋声走到身旁，他才缓缓起身，看向了这位报纸上出现过多次的市长：阿莫尔·佩德罗。3tDic
相比照片，近距离更容易看清市长先生鬓角的白色发丝，以及面庞的沧桑沉稳。与静态的图片差异最大的地方，莫过于眼前这位穿着白衬衫的市长虽然笑容亲和，却能产生一种照片很难表述的强大气场，与众不同。3tDic
他动作随意地松了松领带，向起身的人群点头致意，一举一动自然至极，散发着强烈的自信。3tDic
脚步轻快稳健地穿过人群，他甚至看都没看屋子中央的两位调查员一眼，便一路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后，拉开椅子坐下。3tDic
双手从容地放在桌前，十指交叉，身居上位的市长立刻与周围的人群形成了巨大的反差。3tDic
人群接着落座，直到最后，有些无地自容的埃米尔还站着，见克威尔已经坐下，他这才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坐了回去。3tDic
环顾办公室里的众人，阿莫尔市长说出了自己的开场白。3tDic
目光留意看了眼角落拿着本子的记着以及广播台编辑，他语气凝重道：3tDic
“我也是刚刚知道，西格尔街区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昨天下午我还刚去过那里，探望我的孩子。他病的很重，医生只允许我站在病房外，通过窗户远远看他一眼。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从城际火车站被解救出来的，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3tDic
角落里，一个记者高高举起手中的钢笔提问：“您的意思是，针对您孩子的解救行动，您从头至尾全不知情？”3tDic
市长肯定地点了下头：“当然。直到昨天深夜，我的妻子才告诉了普尔修斯是被绑架，我的夫人可以为我证明。”3tDic
说着，他将目光一转，投向了屋子中央坐着的两位调查员，语气复杂道：3tDic
“真理在上，如果早知道普尔修斯是在绑架到了城际火车站，我宁愿牺牲自己的家庭，也不会给恶魔一点染指普罗文市的机会。让它渗透普罗文市，威胁到全市人民的安全，简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3tDic
听到市长语气这么重，埃米尔心都凉了，求助的目光不禁投向市长身后的政务秘书，指望叔叔能为自己辩解些什么。3tDic
可惜他等到的不是长辈声援，而是市长语气逐渐变冷的询问：3tDic
“关于营救普尔修斯的事情，从头至尾，个中细节。两位调查员可以详细地说下吗？”3tDic
一眼看穿了埃米尔内心发虚，市长深邃的目光将其忽略，径直放在了低头沉思的克威尔身上道：“两位谁说都可以，我只想了解具体的情况。”3tDic
说话间，他依然还能通过灵视看到，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里，还有为数众多的警卫、记者静静贴在墙边，屏着呼吸默默倾听。3tDic
这次会面，市长先生明显准备充足。旁听的人员很多，多到他的灵性置身在这凡性泥潭中时，不能起到丝毫作用，更不可能以通语者的超凡技能，窃听他人说话间的真情流露。3tD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