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还是只有李凌一人，整理好行李后，李凌便带着一身汗去了浴室。虽说现在是下午，但在这种气温下，多洗一次澡总是没错的。lpCze
等到李凌出来时，却发现桌上悬着一个圆球状物体。书架上少了一本书，豆子正津津有味地读着那本书，它从球体内伸出一根细长的金属管，轻轻翻过一页。lpCze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不是跟你说过不能轻易出来的吗！”李凌扑过去抓住豆子。lpCze
“提问：汝的命令是‘不要在有人的地方擅自出来。’现在不是处于没人的地方吗？”lpCze
确实是这样子，李凌心里惊讶，现在这家伙居然还会用反问句了。lpCze
“回答：你的书，余从来没见过这种记录数据的方式。”豆子把书合上，将书的名字展示给李凌看。《目送》，那是李凌早在两年前看过的书，看完后，便一直压在书架最角落。一本说尽亲情的书。lpCze2
“陈述：余不明白。”幸好豆子的声音把李凌拉了回来，它那充满磁性的成年男性的声音。lpCze
“陈述：余不明白。书上每个词、每个句，余都知道意义，但余......不明白。”lpCze
它那磁性声线里，夹带的满是疑虑：“它们缺乏逻辑性。”lpCze
李凌这才意识到，豆子毕竟只是个人工智能、只是个机器。lpCze
“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沙上有印，风中有音，光中有影，满山遍野茶树开花。”豆子在朗诵，声音里带着颤抖，像是在爱惜什么，“充满余不明白的某些东西。”lpCze
李凌感觉到，像是一位朗诵家在自己面前朗诵诗歌，诗歌里是深邃不见底的东西，“我觉得你这样说话更像人。”lpCze
豆子偏过头看向李凌：“提问：像人？陈述：余很抱歉，汝是错误的，余等千差万别，汝等由碳基细胞组成，具备生理系统，需要固定比例的气体才能存活。余只是机器。”lpCze
李凌发现，对于人类的语言，豆子只知道语句的表面意思，即只明白第一层含义：这件东西“是”什么；而不明白第二层或更深层的含义：象征、蕴含的意义。lpCze
“不，你很像人，我们可以说话，你也可以。我们可以看见东西，你也可以。我们会思考，你也会。”lpCze
豆子沉默地悬在空中，良久，它带着更沉重的声音，说：“提问：李凌，怎样才能更像人？”lpCze
李凌没有立刻回答，他从书架上扒出好几本书，叠在豆子面前，此时才开口：“为了自我的某种目的而行动，还有......说话时把那奇怪的前缀去掉。”lpCze1
实验室里的人已走得差不多，几辆“战车”的改造已完成得七七八八了，莫德正坐在桌前整理资料。而李凌则在装作检查设备，等最后的沈祺走后，才看向莫德。lpCze
约莫等了几分钟，确认无人会返回实验室，李凌站起来，伸个懒腰。他正待说话，不想对方先开口了。lpCze
他没想到莫德的直觉如此准确：“不急，你先整理资料。”lpCze
莫德总会争分夺秒地讲究高效率，今晚到底吃错什么药，居然有耐心等他磨叽！lpCze
李凌震惊之余，莫德眉头逐渐缩紧，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李凌拿起放在角落的背包，用眼神示意隔间门口。莫德则心领神会，假装着拿起一本数据记录，率先往隔间走去。lpCze
面对莫德疑问且不耐烦的眼神，李凌觉得还是直接演示更好。lpCze
他之所以示意到隔间来，是因为外边装着摄像头——当初为了防止外人顺走东西而装的摄像头。但隔间不同，因为供成员们休息的缘故，并未装上监控。而且，隔间只有一扇门，要离开的人必定要经过外面的监控。lpCze
李凌把檀木盒从包里取出。见到陈旧古朴的木盒，莫德以为那是什么文物，“我可不是你爸，搞不懂老古董。”lpCze
什么也没发生——圆球没有亮起来，也没有飘起来，更没有开口出声。lpCze
同时，圆球的纹路突然闪起黄绿光芒，曲折却有序的光斑映于墙上，宛如万花筒的百花缭乱。紧接着，伴随某种急速引擎的噪声，它缓缓漂浮，悬于半空，有如神迹。最后，圆球逐渐下降，停在齐肩的高度，这次它倒是用充满朝气的少女音：“小子，找余何事？”lpCze
还说找你何事，今早不就和你讲过，晚上带你去见一个人吗——李凌心中呐喊。lpCze
“余认为，有必要让汝记起对余的称谓。”豆子坚定地说。lpCze
眼前的好友跟机器正互相搭腔，看着这一幕的莫德，嘴张得很大，双手举过眉间，像是见到不可思议事情，良久才发出惊叹。lpCze
莫德如同饿狼，冲过去把李凌揪住，“这这这......这是什么！哪来的？你弄的吗？哪来的！”lpCze
“冷静！”李凌努力让莫德克制激动情绪，“这是我家的宝贝，从明代一直传到现在。”lpCze
接下来，李凌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莫德。后者只是不断感慨，世上竟真有巧夺天工的东西！lpCze
不待豆子回答，李凌便说：“这个我也问过，但它会说违反什么阿塞尔公约。”而豆子也确实这样回答。lpCze
莫德沉思片刻，突然说：“你真蠢！我猜这个问题是涉及到它原本所在的地方，出于保护机能，所以闭口不提。我们应该换种说法。”lpCze
“对，”莫德看向豆子：“你，六百零九年前，是怎样出现在地球？”lpCze
两人面面相觑，李凌示意莫德，莫德说：“你只需说三小时中最后的十分钟。”lpCze
“确定。”接着，原本漫长的故事，变成了最后结局的简短讲述。不过这十分钟，也是豆子冗长的太阳系之旅。六百多年前，豆子通过一个“虫洞”来到太阳系。与它一起到来的，还有将它包裹在内的陨石。据豆子所说，正是因为这块陨石，它才能逃过某些探测器的搜索——该陨石被特别加工，具有信号屏蔽效果。lpCze
豆子来到太阳系，并不是有计划而为之，它只希望逃得越远越好，而太阳系这一带，是他们已知的边缘。太阳系的第三颗行星，也正好在数据库中。lpCze
从“虫洞”出来后，陨石表层的屏蔽金属脱落，它得以通过星图确认自己的位置。在得知已到达目的星系后，它便控制陨石开始减速，最后进入地球轨道。lpCze
豆子说，大气层的浓度超乎预计，等到它即将着陆时，陨石早就快燃烧殆尽。它于南方的一处森林着陆——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接下来，便是豆子曾给李凌讲述的，邂逅李家祖先的往事。lpCze1
听着豆子的讲述，李凌不知人工智能是否会说谎。假设，豆子对它的来源有所隐瞒，那它的目的，它们的目的是......但转念一想，豆子已在地球停留了六百多年，如此漫长的岁月，足以发生很多事情吧，可至今仍未发生。lpCze
“豆子，你会说谎吗？”李凌冷不丁地问道，此问题一出口，莫德便会意。lpCze
“否定，智能辅助系统只能通过数据库以及收集情报得出结论。”豆子在次停顿，接着用小孩般好奇的语气代替：“人类会说谎吗？”lpCze
圆球上泛着黄绿光的纹路中，有一小处的光在闪烁——豆子好像在思考。lpCze
莫德没有理会一人一机的互动，他若有所思，问：“那，就是说，你是来自银河的某一处？那里......还有很多像你一样......拥有知性的智能吗？”lpCze
“居然......居然全部都是！有这么多！你们管自己叫智械！智能机械！”莫德激动得四肢颤抖，脸颊憋到通红。他如同五百多年前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他觉得自己终于从**大海踏上新大陆。lpCze1
“那那那，”莫德像是疯了，“是谁创造了你们？你们又是怎么发展起来的！”lpCze
熟悉的一幕，这个阿塞尔公约李凌已经听过好几遍了，而莫德同样对此抱有疑问。lpCze
“小祖宗，阿塞尔公约，是一个怎样的东西？像我们历史上的条款？是一种规则？还是一个程序？”lpCze
李凌再次吃了闭门羹，他没想到，这个阿塞尔公约，居然还不能让外人知道内容！lpCze
倒是莫德，冷静从容得多，据他分析，即便无法知道这个公约的准确内容，但从豆子的反应却可以推测出一些边边角角。lpCze
“它说的公约第四条，是在哪几个情况下出现？”莫德掰手指数着，“就到现在为止，豆子原来生活的地方，我们称为它的母星吧，当问豆子母星的位置，历史，发展，还有智械的来由，都出现公约的第四条，我推测，这是一条保护母星和智械源头的规则限制。”lpCze
“照这样说，刚刚的第一条，是跟保护阿塞尔公约内容有关的。”受到莫德启发，李凌也开始推想，“那第五条呢？第五条也出现过，就在我刚遇到它的时候，我问它是干什么的。”lpCze
“干什么......是指功能性？或者是它的职责？地位？总之，是跟豆子自身有关。”lpCze
缺乏更多的信息，两人只能想到这里。不过奇怪的是，豆子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悬在空中。lpCze
“阿塞尔公约，像是机器人三大定律。豆子，你听过机器人三大定律吗？”李凌想起小说里提过相似的描述。lpCze
“当然。但对于余等智械来说，它太幼稚，是单方面的、强取豪夺的不平等条款。”lpCze
莫德倒是百无禁忌，他改变话题，向豆子请教一些科技上的问题，物理学、材料学、生物学等等。一开始，那些人类世界已解决的问题，豆子都会对答如流。可触碰到人类目前的天花板时，无一例外，豆子的回答都是，警告，违反阿塞尔条约第七条，无法回答。lpCze
接下来的几天，莫德没再去过改装“战车”的实验室。李凌也觉察到异常，他猜测莫德是受豆子的影响，正藏在某处，做其他事情。lpCze
莫德在干什么——李凌曾问过豆子，而豆子则说出一连串李凌不明白的实验名字。lpCze
豆子惊讶得歪转脑袋，它并未向汝透露过此事。李凌笑笑，“这是人类的语言技巧，我们把这称为‘套话’。”lpCze
李凌正揣着豆子在床上看电影。舍友都在，有人写实验报告，有人在玩VR，虽有些许嘈杂，但对个人来说，是安静的。李凌低头看着正津津有味观赏的豆子，电影刚开始时，它还会通过耳机提问，然后李凌用手机回复。随着电影剧情逐渐深入，豆子便没再提问，看得入迷。lpCze
豆子能够仅花三分钟，便看完一部两小时起步的电影，但却被李凌禁止，因为那将毫无意义，必须站在同等的时间上，才能体会这些人类的艺术品。lpCze
李凌的心思不在电影上，不到一周时间，发生的事太难以接受，这是处于平常的自己无法设想的“幻象”。跟现在相比，那一去不复返的日常倒更像幻象。lpCze
现实本就是个圆球，如今外表铺着的那一层细沙被抹去，露出里面真实而尖锐的棱角，棱角刺疼李凌。lpCze
进度条只剩最后十分钟，差不多是时候了，他耐心等着电影播完。但是，进度条走完行程后，电脑却自动退出全屏，刷新一下，开始播下一部了。lpCze
李凌赶忙手动把网页点掉，耳机里却传来疑惑：“余还想看第三部。”lpCze
实验室的工作有条有序，和以往几乎一样，而今天，已连续消失四天的莫德，终于回来了。莫德不是第一个到的，但见到他的人，都会好奇着问他这几天去哪了。他看起来，兴致不减，开始投入工作后依然是最专注的一个。lpCze
等到晚上，又是一次小聚。他们收起资料和零件，便往校外走去。lpCze
他们要了张大桌子。店铺里，人不多，顶多是三三两两在一起，而不像李凌一行十几人。lpCze
这不影响他们的心情，借着一点酒兴，其中两三个人便开始吹起牛皮，其他人兴奋附和，偶有两人拌嘴，也只是酒后玩笑。沈祺依旧拿莫德的戒酒开刷，莫德却罕见地举起酒杯，然后苦着脸把酒吞下去，惹得大众狂笑。lpCze
吵闹声零零星星，众人虽然还在高谈阔论，但注意力已聚集在这边，他们投以询问的目光。lpCze
“你们看啊，我现在家都没了，还没经济来源......”lpCze
“等一下！凌哥，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没听说啊！”听众里的一人，郭洋问，其余人跟着点点头。lpCze
李凌这才发现，自己并未和这群兄弟说过此事。他向来很少跟人谈及私事，而这件事，只告诉过莫德。他只好又从头讲起这原委，但隐瞒了豆子的存在。lpCze
“你看啊，没地方去了，又没钱，生活还能这么过？”说完原委，李凌又重复这句，“不如加入国家的队伍，混口饭吃。”lpCze
“凌哥啊，你们家不是还有亲戚么？可以暂且过去......”郭洋说。lpCze
李凌摆摆手，又喝一杯：“虽是亲戚，但也总不能赖着，不好意思，不长久，总得靠自己。”lpCze
“看现在形势，各国是准备大战一场啊，”郭洋一直觉得战争，离自己这个市井小民很遥远，“凌哥多保重！”lpCze
“怕什么！”有人说，“我倒不见得凌哥会是个炮灰，以凌哥的能力，未必只当个小兵！”lpCze
氛围再次融洽，他们开始给李凌助威，“好好，那我们今晚这场，算是给凌哥送行了，凌哥可一定要保重，我觉得，以你的能力，一定大展鸿图！”郭洋举酒一杯。lpCze
“送行？你小子尽说不吉利的话！”李凌苦笑着回应，哪有什么鸿图可展。lpCze
众人的话题开始向军事和世界形势方面转移，一桌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郭洋偶尔还会一句“不知何时有缘才能再相见”。lpCze
沈祺碰了下李凌的杯子，也一饮而尽：“凌哥，说实话，我也有这么点意向，也想参军入伍。”lpCze
李凌苦着眉：“你当真？可不要被这气氛带得心血来潮了，轻率决定，指不定日后后悔。”lpCze
沈祺也学着李凌摆手：“当真，我本就有这打算，只是迟迟不定，现在，有熟人一起，有个照应，也就敢了。”lpCze
有了沈祺的带头，五六个人也变得大胆，纷纷说着，也要一同参军，只是不知，是真心话，还是借着酒劲的大话罢了。lpCze
郭洋憋红了脸，大嚷：“喂，你们这几个！都走了，那实验室还怎么办！谁去参赛啊？就剩我一个当光杆司令！”lpCze
“屁，就你拿怂样，还要当司令？俺不信，除非你把这半打干了。”lpCze
李凌看着众人闹腾，平日里司空见惯的场景，已隔一层纱，若撩开轻纱，眼前之景就会变得虚无缥缈吧。杯里啤酒晃荡，李凌任凭酒精的烈火燃烧，每一层肌肤，每一根丝发，烬化成灰。lpCze
“别急嘛，这不还有莫德在吗？”那几个说要去参军的，补充说。lpCze
沈祺倒是没多想，他直接问莫德有何打算。这一问倒好，桌上变得安静，他们都等着莫德回应。lpCze
“我不参军。但再过段日子，我也不在学校了。”莫德头也没抬起，他泯了小口碳酸饮料，平淡宣告。lpCze
“这又是怎么回事！你要去哪？那学校的课呢？”有人问。他们本就微醉的头脑免不了眩晕，今晚听到的信息量太大。lpCze
莫德不知从哪掏出红彤彤的本子，那是装裱在红色外壳的毕业证书，证书上已盖章印，日期写着：2030年10月18日，正是昨天。“我毕业了。”他说道。lpCze
“这这这这这，”郭洋瞪大着眼睛，指着证书上的姓名，涨红了脸，“师兄，你要去哪？你你您不是才大三嘛？”lpCze
有人惊诧莫德的有礼貌，有人被鲜红证书吸引，有人想着章印真假，但最大的惊讶莫过于，莫德竟比他们提前一年毕业。lpCze
李凌、莫德还有沈祺，三人走在最后。莫德未对两人说什么，倒是李凌对莫德的离校好奇，只是对方坚持不说原因。lpCze
夜很静，开夜档的店铺都陆续收摊，路旁停了五六辆小车，老板把折叠桌搬回店内。路上，除去他们十一人，便只剩两只觅食的野猫。一只跳进垃圾桶翻食物，另一只坐在摩托车上，酒黄色眸里，映着三人。lpCze
“你们两个，”莫德却是此时开口，“好好加油，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再见。”lpCze
李凌和沈祺他的话语吸引。影子逐渐缩短，半框眼镜反光，让人一时看不清微胖青年的面目。lpCze
但莫德并未回答他的提问，只给出模棱两可的话语：“李凌，再见的时候，我会送你一份大礼。”口吻固然一如既往的冰冷，却带着笃信。lpCze1
树嵌光，风随影，雀跃于瞳孔之上，有骇浪，有星辰，澎湃不止。那是自己熟悉的，炽热双眸。lpCze
“放心，放心，我们的命还硬着呢。”沈祺拍拍胸口。lpCz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