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到那个人没?我从她出银行就开始跟了,嘿嘿…前面看到她给一个要饭的钱,一给就是几千卢布。怎么样?”kXKjz
“啊?之前有人进那家店闹事...后来就没人看见他了,都说是死了,这、么搞不会出事吗?”kXKjz
说话的人重重地敲了敲提出疑问的同伴的头:“你觉得从那种地方拎东西出来代表什么?那...边卖的可都是卢布买不到的好货!”kXKjz
“把那个包抢了,咱们又能买好多粉了……说不定还能搞几根针!嘿、嘿嘿,干不干?”kXKjz
身后的摩托车声越来越响,但殷红黎明却并没有多想什么。苏联的工人很轻易就能负担起一辆轿车或者摩托车,而解体后诸如乌拉尔这些汽车厂为了维持运转都将库存产品折价销售,一部分卖到了外国,也有一部分就内部消化了。kXKjz
在油价逐渐稳定的当下,路上的车也变多了许多…这也许算是人们生活变好的标志吧,虽然还是远远不及过去。俄罗斯的GDP在解体后迅速减少了少说一半,造成的余波至今仍旧强烈。kXKjz
她还依稀记得第一次坐摩托车的场景…是42年的事情吧?那时候为了弥补骑兵的惨痛损失上级往第二军中编入了好几个摩托骑兵营,大家都挺羡慕那些平时能坐车快速机动的战士们的,况且摩托车在当时也算新奇,平时没战斗任务的时候都会去求他们带着兜兜风,体验一下不用双腿奔跑也能感受到风压的感觉。kXKjz
真怀念那时候的时光啊…不过怀念归怀念,她可一点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世界大战。真正经历过前线战斗的人是不可能希望回到过去的——kXKjz
就在殷红黎明脑中充满着混乱的思绪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她手上传来,紧接着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和碰撞声她眼前一黑,过了好几秒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浑身上下火辣辣的,没有一处不在疼,右臂更是直接失去了知觉,脑袋里在嗡嗡作响,就好像有颗炮弹在她身旁爆炸了一样。kXKjz
纵使余光看到的模糊景象扭曲着,她也能轻易判断出了自己现在离刚刚的位置起码有十米以上。kXKjz
“该、该死…怎么力气这么大!喂,你,快去把车扶起来!死老太婆,松手、松手!”kXKjz
肮脏的鞋底重重地踹着倒在地上的老骑兵的后背和后脑勺上,抢劫者压根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太太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把他们骑的车直接带倒了不说,连手包都没法从她手里抢走。kXKjz
不,不行,不能放手,包里面装着要寄给孤儿院的支票……kXKjz
右手好像在刚刚那一下冲击中脱臼了,但人老了对痛觉的感受也没那么敏感。她忍着散架般的疼痛把左手也抓上了手包的袋子,蜷起身子把它抱进了怀中。不远处的路口就有巡警,这里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察觉不到,再坚持一会就行。kXKjz
远处传来的问话声让她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但殷红黎明听到正用力拽着自己包的人立刻就佯装轻松地喊话回答道:“没、没事!我和我朋友骑车不小心摔倒了,什么事都没有,不劳您费心!”kXKjz
殷红黎明惊诧地抬起头,看着只离自己十几米远的巡警只是瞥了一眼这边的情况就双手插着口袋转身走了。在体系内待了几十年的老骑兵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这点距离他不可能看不清这里发生的事情——要么是嫌麻烦,要么就是收了这两人的“上供”。她早该想到的。既然如此,就只能许诺报酬把他叫回来了。kXKjz
殷红黎明的脑后受到了重重一击,将她的许诺半途中扼杀。有什么液体顺着她已经发白的发梢流了下来,最后的力气随着意识一起渐渐远去了。kXKjz
“救不了了,你看这个伤口,伊凡老爹。还有时间说遗言,有什么想说的吗?”kXKjz1
年迈的老板点了根烟,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现在欠我一个人情了。有什么要我做的吗?”kXKjz
“遗书……书桌抽屉,日记本最后一页。钱、存折...也在里面。”kXKjz
殷红黎明闭上了眼睛。曾经常年和死亡打交道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所有人的终点正向自己走来。已经感觉不到四肢了,浓稠的血液堵住了喉咙,她必须用力把它咳出来才能正常说话。但到现在这个情况时,就算是咳嗽也会牵动浑身的伤势。kXKjz
老人用戴着沾满血的手套的手从地上的血泊中拎起了老骑兵的手包——说起来,这个包还是学校里以前一个老师送给她的...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kXKjz
“好,好。里面,支票,你拿一张。剩下的寄给...孤儿院。地址,写了。”kXKjz
她笑了笑,艰难地呼吸着。如果殷红黎明能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的话她一定会吓一大跳——断掉的骨头刺破了大臂的皮肤,接地处的衣服和表皮一起被磨烂,脑后甚至能直接看见森白的颅骨。但真正致命的还是砸在脑后的一个酒瓶,以及她的高龄。kXKjz
店主把烟头在地上按灭:“收钱的话就是交易了,交易是允许失败和反悔的。”kXKjz
失血和脑部受重击让她几乎无法再维持自己的思想,但即便这样,曾经的骑兵也在用最后一丝理智坚持着。在战争时期这伤都不算什么,不过是一会...再坚持一会。kXKjz
没想到这就是我的结局…在光天化日下被劫匪活活打死。他们也是我们曾保护的人们的后代,也曾在红色的旗帜下宣誓戴上同样颜色的领巾,但现在却变成了这样。本应维护公共秩序的巡警对发生在眼前的罪行熟视无睹,而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唯一能相信的人却是曾经最看不起的前黑帮。虽然她早就知道现在的秩序——无论是市场秩序还是社会秩序都依赖黑帮维护,但还是不由得感到讽刺。kXKjz1
殷红黎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条她已经无比熟悉的小路。一旁的地上躺着两个正在哀嚎的人,之前那名巡警在旁边不安地搓着手四处张望,满脸都写满了懊悔。杂货店的那个学徒手里还握着一把上了消音器的手枪,而萦绕在枪口的一缕白烟还未散去。kXKjz
“家里、客人。给她带点吃的...还有、我的家门钥匙。可以先住下。帮她找个活计...拜托你了。”kXKjz
真想...回家啊。回到那个战火还没燃起,人们还充满热情的家,也许那样她就没有机会与她本应认识的人们相识,但至少,在那里,她能自由自在地在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上尽情迈开腿、疾驰。kXKjz1
“先是旧货市场,现在又是人才市场?你把我这杂货店当成什么了...”kXKjz
老人感觉到自己正托着的身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力气,手臂无力地垂下。他叹了口气:“唉,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好吧。”kXKjz
“联系一下办丧事的,还有化妆师。规格高一点。还有你,”kXKjz
须发皆白的老人对身旁的学徒吩咐到,随后面无表情地把脸转向了正惴惴不安地等在一旁的巡警:“现在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kXKjz
吓得面色苍白的巡警哆哆嗦嗦地背诵到:“两个毒虫在小路交易时发生口角后发展为火并。这位女士...是不慎摔倒造成脑震荡的。这样...行吗?”kXKjz
望着巡警连滚带爬地逃走的背影,米哈伊尔·“伊凡”·萨尔金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跟随在一旁的“学徒”连忙收好手枪,掏出打火机为他点火。kXKjz
米哈伊尔白了对方一眼:“我换套衣服,去趟邮局。回来时我希望看到你已经安排好一切。”kXKjz
“学徒”矢口否认到:“您要亲自去寄,呃,这些支票?我开始好奇您和她的关系了。”kXKjz
“唉,也算是个老朋友了...我记得跟你提过她以前的身份以及和我们的那几笔交易,但要说到第一次见面还是41年的冬天,那时候我还在前线开运输车……又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有空再跟你讲吧,先叫几个人来把这里清理一下。”kXKjz2
您寄来的五十万卢布已经收到,我谨代表托木斯克市第二福利院感谢您的捐助,并附随信附上您捐助款项的简要使用情况。除去旧货市场无法开具发票的以外全部发票已经附上。kXKjz
又及:我的健康这几年一直在恶化,估计是前两年落下的病根。再加上上个月调查领养人家庭事务繁忙,所以我没能参加定在胜利日的聚会…大姐头,请允许我继续这样称呼您,您去参加了吗?有多少人撑过了前几年的冬天?您的身体是否还像五年前那次聚会时一样健康?孤儿院的情况在慢慢变好,我们总算挺过来了。期待您的回信,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毫不犹豫地提出,我实在是欠您太多了。kXKjz
这封信还是寄到了它的目的地,虽然收信人已经不在了。摇着轮椅的残疾马娘最后看了一眼正在慢慢地燃烧着的信纸,对着身前的墓碑躬了躬身,转身离去。kXKjz
老骑兵的墓一反常态地精美,大理石的墓碑经雕塑家的付出呈现出了一双托着流星的手,为她举办葬礼的人并没按照她遗嘱中所说的不办葬礼一切从简,除去这条以外,她的所有遗嘱都得到了很好的执行。部分遗产捐给了孤儿院,剩下的一部分则用于支付两名学生的学费。kXKjz
她并没有亲属还活在世上,所以下葬那天来的四十几人大多是还留在圣彼得堡的教职工和学生,市政府也派了人来吊唁。kXKjz
当二十余年后这片墓地被集体迁移时,工作人员在墓中挖出了一把朽烂的骑兵刀以及一个很轻很轻的骨灰盒。她并未被移到莫斯科新建的联邦军人纪念公墓里,而是和原本的那些邻居一样被继续安葬在了圣彼得堡的郊外。kXKjz1
没人去追究为什么用上好钢材铸造的军刀会在短短二十年间迅速地腐朽,也没人会打开她的骨灰盒来弄清楚为什么这么轻。因为殷红黎明已经不存在世上了,也许她和其他老兵的故事会渐渐被人们遗忘,也许昔日的战士会被人把酸奶泼在头上,也许原本的同志会兄弟阋墙兵戎相向,也可能未来有一天世界还会变成她理想中的模样,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子,逝去的人都无法看见了。kXKjz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