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感受着迎面而来的超重感，他知道飞机离开地面了。3tloY
待航机飞行平稳后，李凌把胸中憋着的气呼出，他扭头望向窗外。底下的高楼早已缩成玩具大小，极细的道路纵横交错，大厦间穿梭，再往外一点，高楼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盒子大小的厂房。接着是丝绸带一样的河川，九曲回肠，延伸至天边，岸边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的树林被小路切成一块块拼图，却又是拼凑在一起的，拼成宏丽壮阔的苍茫大地。3tloY
李凌视线向上移，极远处的地平线泛着乳白，它稍显弧形，下边与大地的青绿色隐约相间，再往上融入那深邃的蔚蓝。3tloY
越往上，颜色越深，最终是与黑夜无异的深蓝。李凌知道，在深蓝的那边，还有无穷无尽空间，那里将没有陆地，而是一颗颗或是炽热或是寒冷的球体。而他们所在的球体，只有年轻的四十六亿岁。3tloY
他向底下的地区望去，意识到，如今的自己是悬在空中的，脚下不是实地，而是单薄的铝合金板。飞机爬升得越高，他越觉得自己正被抽离地球，头顶那无垠的深空把自己吸走。3tloY
“看啊，地上的人像垃圾一样！”前座传来呼声，这才把李凌的思绪拉回来。3tloY
“这个梗已经玩够了，都十几年前的了。”隔着三排的前座传来声音。3tloY
李凌旁边的沈祺和孔凡已经在咬耳朵了：“前面的是谁？”“不认识，应该不是我们营地这边的。”“声音听着怎么这么欠？”3tloY
李凌左肘撑着窗沿，手掌拖住腮边，露出微笑，外面的世界好比一位大师随手涂抹的油画，他陶醉于此。3tloY
由于大清晨的早起，闹腾三两下，孔凡与郭少起便已睡着，倦意迅速蔓延整个机舱，很快，连李凌也昏昏睡去。3tloY
他们睡的时间并不久，近三小时过后，一直醒着的伍昭阳唤醒众人。李凌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眺望窗外，飞机越过山地后，从未亲眼见过的景色映入眼帘，戈壁、沙漠一望无际，连绵起伏。再回头观察那片山地，却是五彩斑斓，红、橙、白的条纹如丝绸般披在山上。这在南方可根本没机会看见，李凌惊叹。3tloY
他拉着一旁的沈祺分享。不一会，机舱里有了更多谈话声，睡去的人们陆续醒来。3tloY
飞机落地了，李凌看见不远处巨大建筑顶上的三个字——“嘉峪关”。3tloY
下了飞机后，就是坐车，军用车载着八十二人往往戈壁滩驶去。3tloY
约半小时，他们通过检查关卡，穿过铁网。前面一定是军事基地了，李凌想。3tloY
呈现眼前的是高六米的围墙，围墙后面则是与之等高的庞大建筑物。建筑物呈圆形，墙壁黑色，阳光照于墙壁，那是特有的金属质感，周围无人站岗，一眼望去，只有方才见到的围墙，但开阔寂静的景象，却让人感觉暗藏杀机。3tloY
一行人下了车，随同身着黑色制服的人带着他们走近圆形建筑物。只一靠近，那纯黑墙壁居然裂出一条缝，它越开越大，最后形成一个可容三人并行的入口。黑衣人带头走进门内，其余人则忐忑地紧跟其后。3tloY
入口关闭，随之而来的失重感，让李凌这才意识到他们是在电梯里。失重证明电梯正往下，初始点是地面，那么目的地则毋庸置疑，是地下。3tloY
电梯停了，他们惊奇地发现，电梯的前后都敞开了。他们可不敢乱走，而是跟着黑衣人通过前面的门。3tloY
他们正穿过一个走廊，墙壁依然深黑，但来自上方的光却让众人不至于两眼摸黑。走廊顶部没有类似灯的挂件或者电器，而那光是自然而然地从顶部发出——天花板在发光。3tloY
走廊的门开了，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圆形大厅，宽敞大气，四壁光滑，一个个分隔的棕色办公桌贴着墙壁，绕大厅一圈，坐在办公桌前的人，穿着于黑衣人一模一样。大厅正中间则布置环形会议桌，会议桌很大，若粗略数一下环绕的椅子，大约能坐四十人，甚至更多。厅内东西很多，还有放于左右的三米高箱体、悬浮在工作人员眼前的屏幕、逐渐从地板升起的座位等等，但不显拥挤。座位竟然有序，每张桌子都是独立单元，从整体上看，却浑然一体，颇有科技感。3tloY
众人都被这气派镇住，举目四望，恨不得把大厅刻在脑海。3tloY
“坐。”就在众人失神之时，两身影从正对面的门里走了出来。3tloY
新兵们收回视线，来者一人黑装，一人白服。新兵们发现跟在后面的身影十分熟悉——那是前几天在营地里时常见到的陆上校。3tloY
“欢迎你们来到这里。”黑装者首先开口，他一头华发，中间夹杂些许乌黑，饱经沧桑的脸与陆封胥形成鲜明对比。3tloY
“小朋友们觉得这里怎样？排场很大？”黑装老者温柔地笑了。3tloY
众人下意识再次看向四周，其中的有心者，此时才不免惊愕：坐在最外围的工作人员们，有的黄皮肤，有的金发，有的高鼻子与蓝眼睛，仔细一听，还有的操着一口流利俄语或日语。3tloY
“我想你们的疑问一定很多，比如，这里为何会有外国人。先坐下，就中间那桌。”黑装老者指出“请”的手势。3tloY
八十二人连忙围着会议桌坐下，只是，大部分人都本能地聚集在入口这一侧，老者与陆封胥周围的七八个座位空着。见此情况，老者冲旁边的陆封胥笑了几声，看样子很开心。3tloY
老者收住笑容，开始介绍：“再次欢迎你们来到这里，来到嘉峪关基地，你们是最后一批到达的。我姓郑，是负责培训你们的指挥官，你们也可以叫我郑老，大家都这样叫。”3tloY
“郑老......”郭少起脱口而出，却被孔凡一肘戳进肚子。取而代之的是李凌率先打招呼：“首长好。”3tloY
郑老再次笑了，“好，好。那我继续介绍这里吧！你们看中间的投影。”说着，郑老指向环形圆桌围着的空地，那里逐渐变亮，出现立体化的九个球体，球体间间隔不一，大小不同，正中央的球体是最大的，其余八个则围着转动。3tloY
镜头向着边缘移动，并逐渐放大。众人此时可以找到两个小黑点浮在空中。镜头继续放大，画面中其他行星被省略掉，而这两个小黑点终于现出形状。一个圆盘状，背后向外伸着九根弯曲的机械臂，像极了水母，静止在太阳系边缘；另一个呈圆柱状，展开一副翅膀，背后喷着火焰，徐徐飞向“水母”。3tloY
“七年前，木卫二轨道上的望远镜发现这一不明物体，圆盘形状，表面有人工痕迹，我们认为它不是陨石等自然造物，它位于海王星公转轨道外，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所以不能断定。”3tloY
没有人说话，他们呆呆地看着浮在空中的“水母”，等着郑老继续说下去。3tloY
“两年后，即五年前，我们完成土星轨道的太空站。我们朝着它发射更精密的深空望远镜，进一步观察它。两年间，它的位置已经变了，它被海王星的引力捕捉，成为海王星的卫星。深空望远镜走了一个月的路程，终于达到它的使用范围，通过望远镜传输过来的照片，我们终于看到不明物的外观，就是立体投影上的完整形状，这确实是一个人工造物。”3tloY
郑老看着投影出神，他继续说：“天外的人造物，随之而来的计划当然是与之接触。那时候，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动起来了，我们组建了庞大的国际团队，里面有中国人、美国人、英国人等等，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3tloY
“我们挑选了六名宇航员和一位博士，从木星太空站乘坐‘和平号’飞船，前往海王星，尝试与不明人造物接触。三个月后，‘和平号’到达海王星轨道，不明物就在眼前。按照计划，五人搭载小型运输飞船前往接触。投影上的就是重现当年的情景。”3tloY
此时立体投影上的圆柱状飞船“和平号”打开底仓，一艘小船出来并加速飞向圆盘状的人工造物。3tloY
“运输飞船接近它的同时，在全频道发布和平讯息，例如‘你好’、‘我们带着善意来，收到请回复’等等，也有数学家说应该发送千位以下的质数。”3tloY
“但完全没有回应。运输飞船到达，固定支架贴在它的外壳上。此时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按理来说，在还没收到回应前，就该一直等待下去——这是善举，当时的指挥部这样认为。”3tloY
“三天后，不明物仍然没有回应。指挥部推测不明物内部无人，于是计划变更，一人留守运输船，其余四人搜查入口，进入不明物。他们在圆盘底部中央找到一个通孔，通孔最里面只有光滑的金属墙壁。由于通孔只容下两人，领头两位宇航员在通孔顶部搜查，其余两人则呆在外围。就这样搜索了一分钟，通孔墙壁突然冒出蓝光，在最里面两人身上照了一遍。据通讯中的博士描述，他看到眼前的金属顶变薄，像液体一样流动——他与同伴穿过去了。依照同样的办法，外面的两人也进入到不明物体内。”3tloY
“至此，四人的直接通讯消失了，指挥部只能联系到外面的运输船。但据运输船报告，运输船能够接收内部四人的信息，于是木星指挥部只能通过运输船作为中转站了解不明物里面的情况。”3tloY
“‘这看起来是驾驶室，这是一艘飞船！’博士说，他们刚进到内部，便凭空出现许多看不懂的文字符号，这些文字悬浮在正中央。里面没有平地，空间呈球形，不少立方体被固定在外壁。球形空间中心突然出现立体投影，无数光点汇集，有红的、黄的、蓝的，组成一个集体，这个集体开始旋转，摆动四条手臂。他们发现，那是银河系。”3tloY
“画面不断扩大，就像你们刚才看到的投影一样。最终的画面停在较短旋臂内侧，一颗黄点被蓝实线指出。”3tloY
“工作开始了，四人把浮着的文字拍照保存，他们可不敢乱动任何装置。此时，通讯频道响起‘嘶嘶’响声，听起来很像蛇的声音。无论是谁，都忽然停下来，仔细聆听。短暂过后，响声消失，随后是一串电磁噪声。最后所有人都听见了——包括远在木星的指挥部。”3tloY
“那是阴森又苍老的声音，这声音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变成各自熟悉的母语。我听到：‘滚出我们的探测器，土著！’”3tloY
郑老极力模仿那苍老的声音，但他不满意，又重复一遍，还是不甚满意。他随手一滑，眼前出现窗口，轻点音频按钮。那是当时拷贝复制的一句话。3tloY
会议厅内所有人听到了那句话的原声，可怕的声音由脑内响起：“滚出我们的探测器，土著！”3tloY
五年前，即2025年，包括木星空间站在内的七百五十一人，听到了来自深空的呐喊。两千万年，自第一只仰望星空的猴子以来，人类终于听见那遥远深空里的呐喊，有的人像孩子一样兴奋，迫不及待想拥抱福音；有的人毛骨悚然，如同见了鬼。3tloY1
李凌闭上眼，那声音不像由空气介质传入耳朵，而是发于脑内。他看见了无尽草原，一些不知名的生物正从中奔跑，阳光高照，风吹草低。身后树林震动，巨大的怪物现形，那是生命伟大的结晶，偌大脚印使它的存在永远刻在大地里。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李凌感到，它既深邃又亲切。他既不害怕，也不兴奋，只觉一股溪流自上而下沁入心底。3tloY
“系外生命体的声音，我们意识到这一点。”郑老继续说，他的脸有些狰狞，“可我们不知如何沟通，或者说它们并不打算和我们沟通。它们继续说，‘跪下或毁灭。’”3tloY
“接着不再有任何回应。同时外来飞船内部迅速变热。它自毁了，炸成碎片，包括运输船在内的五名宇航员先后捐躯。‘和平号’也被碎片击中，引擎熄火，但总体无碍。”3tloY
故事讲完了，郑老深呼一气，神情有所舒缓，“现在，你们应该猜到，这个基地的意义——为了以后与入侵者对抗而建立。嘉峪关基地，隶属于地球太空军。而你们，就是太空军新一代希望。”3tloY
众人沉默，他们需要好一会去消化，消化这乍看之下妄想的故事。3tloY
郑老缓缓走到新兵这边，他反问：“你觉得陆军和海军有什么不同？”3tloY
“呃......”提问者一愣，“陆军在陆地上作战，海军则在水面......”3tloY
“空军是在天上战斗，是立体作战，不像陆军在平面上作战。”3tloY
郑老看向其他人，没有回答，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地球和海王星之间的距离吗？”3tloY
郑老摇摇头，他伸出四根手指，“四十多亿公里，正确来说是大约四十三亿五千四百万左右。”3tloY
这是一个新兵们无法想象的数字，从南方过来嘉峪关的两千公里，他们尚且需要近三小时。3tloY
“太空作战，和地表作战，光距离这一点就完全不同，比如导弹，飞行这么远的距离需要多少能量？甚至在时间上都需要好几天。我们以往的作战理论不再凑效，一切从零开始。”3tloY4
“正因如此，现役的军官们被惯性思维限制，对于太空尺度的作战根本无法习惯。从那时候开始，相关理论寥寥无几，有用的基础理论是有，但在模拟中，他们还是会下意识按照原来的作战方式。这正是选择你们的原因，选择还是一片白纸的你们。”3tloY
新兵们交头接耳，他们已从震惊中缓过来，开始讨论郑老所说的话。3tloY
“那之前给我们的训练是什么意义？不也是地球上的作战吗？在太空毫无意义。”“从地球到海王星就四十亿公里，那从木星到海王星也不远，你们怎么做到三个月到达？”“军方已有对抗的宇宙飞船了吗？”诸如此类问题，被新兵们七嘴八舌地提出。3tloY
“小朋友们挺积极啊！”郑老笑了笑，“别急，我一个个回答。你们的训练不是毫无意义，打好基础很重要，比如现代加工设备基本都是激光，但二三十年前可是用车床等等加工哦？你们前段时间的训练也是一样，你们得适应武器，你们得适应战场，你们得适应形势。”3tloY
“从木星到海王星确实很远，但六年前，我们发现了新技术，目前只应用于太空航行，关于这个，以后的课程里会有说明。飞船能以亚光速航行。”3tl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