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凡把饭扒到嘴里，眼睛却鬼鬼祟祟地瞟着斜后方，“你们觉不觉得，班长......呃，队长，有点不一样了？”说完，他收回目光，双眼在郭少起、沈祺等五人脸上来回。kX2zy
他身后不远处，就在他刚刚瞟向的地方，队长李凌正等待出餐。kX2zy
“不一样？”卡洛斯探头，他透过同声传译耳机，听清了孔凡的提问。kX2zy
“你不明白，”孔凡把卡洛斯推回去，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咽下，继续道：“队长平时话挺少，如非必要，他可不会说那么多闲话。”kX2zy
语毕，众人若有所思，而后却把目光投向最有话语权的人。伍昭阳放下筷子，“确实。”他点了点头。kX2zy
“嘿嘿，也许队长遇上啥好事了呗。”郭少起压低着声音，以仅有几人听到的音量说着。kX2zy
“嘿嘿，”郭少起故意卖关子，他不明说，只是眼珠四下搜刮，若有若无地看向食堂最里面的那排桌子——那是十余个抱团坐着的女生。kX2zy
察觉到郭少起的视线后，其中几名女生立即冲这边狠狠瞪了眼。郭少起只得立马缩回目光。kX2zy
众人立刻领会郭少起的意思。他这是怀疑李凌在众人不知情的时候，结识了女生。要说能让男生变得开朗，那异性必然是第一个猜测到的因素。kX2zy
队长真不地道，居然背着兄弟们找女人，还藏着掖着！好歹也带来认识认识呀。kX2zy
如此想着，孔凡感觉头顶有些重，随后一股热流从上传来。kX2zy
此时，李凌已经回来了，他用餐盘敲了下孔凡的脑袋。刚才，他恰好望见孔凡正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脸色，不知嚷着什么。kX2zy
“不地道......对，我在说嘛，这咸鱼茄子不地道！还没我妈做的好吃。”孔凡愣了一会，忽然夹起盘中的小块茄子，改口应着。kX2zy
而其余人，沈祺与郭少起会意一笑，也不戳破。至于伍昭阳和卡洛斯，一个不在乎，一个陪笑。kX2zy
“想家......呵呵，”孔凡手撑着下颌，“......是有点，谁不想呢？”倒是被李凌如此一说，也勾起他的思绪。kX2zy
李凌看上去心情不错：“这么说来，你们倒还没说过自己的事。孔凡，你先说。”kX2zy
“什么没说......队长你也没问过啊！”孔凡嘟囔。kX2zy
然后，他倒也很听话，停下了碗筷，说起自己。孔凡的家庭很普通，父亲是私企的员工，干了十几年也不见升迁，每天朝九晚五；母亲经营着五十多平的小手工店，平常也很悠闲。生活还算安稳，等到孔凡上大学以后，家里就只剩两人，稍显清冷。不过，老两口就喜欢倒腾些手工活，总喜欢亲手捣鼓家里的布局，孔凡每次回家，屋子里都会发生些许变化，今天加了青绿的墙贴，明儿指不定又用木桩改成茶几。kX2zy
见平常寡言的面瘫开口，孔凡颔首示意着，“那昭阳，你呢？”kX2zy
伍昭阳咽下口里的食物，“我爸是军人，我妈是医生。”说罢，他又继续埋头吃饭。kX2zy
在场除卡洛斯外，其余人都明白了——虽然伍昭阳的回答只有短短十字，也未继续补充，但他的身世已经不言而喻。kX2zy
“可以啊，根正苗红，我就说，你的枪法怎么这么准。”沈祺轻敲掌心，恍然大悟。kX2zy
伍昭阳看了李凌一眼，并未出言否认，也未赞同。另一边，沈祺正给卡洛斯说明着，卡洛斯似懂非懂，这也是他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kX2zy
孔凡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郭少起，“喂，该你了。”他发现，自谈起这个话题，郭少起就格外安静。kX2zy
被戳着的郭少起从愣神中醒来，“我啊？”他只飞快地扫一眼众人，他的身世，和他们都不大一样，“我和你们不太一样，”他说着。kX2zy
“我来自小农村。”郭少起终于开口了，“小时候，家里很穷。但我爸和我妈，一直想尽办法，把我送出去，送出村子。”kX2zy
那是一个很封闭的村子，山沟里都是泥路，有些屋子很破，指不定哪天暴雨便塌墙，但村里的人也懒，守着小几亩坏田，得过且过。kX2zy
“比这更坏的，是整个村子，”他这样说着，声调低沉。在这个时代，那里还保留着重男轻女的恶俗。kX2zy
郭少起觉得他妈妈是幸运的，因为头胎就是他。在他小时候——他记得很清楚，隔壁的张姨，刚进村的时候才二十出头，脸蛋姣好，很爱笑，十里八乡的小伙子见了也脸红，她经常带着小孩儿们玩。然后，那一年，她再也没出过门。kX2zy
怀胎十月，一共六年，张姨都在不断地生孩子——直到第六胎，她躺在病床，终于如愿地闭上了眼睛。kX2zy
他只记得，从那时起，再也未见过张姨，也未见过那家戴过白头巾——村里只要死人，都会带的。kX2zy
他只记得，过了一阵，那家又挂满红绸缎，墙上贴着双喜。kX2zy
“再后来不久，警察来了，把那一家人都带走了。”说道这里时，郭少起长吐一气，很痛快。那时的他也是：当听到门外呼啸的警笛声，还有看到那红蓝双闪的灯光，他高兴得就从书柜顶上的纱窗翻了出去。kX2zy
他记得，看着那一家三口被扣上警车时，自己碎碎念了一句：“活该。”kX2zy
“可是村里的人不喜欢警察，”他又继续说，“他们说，警察坏了村里的规矩。”kX2zy
所以，每次警笛声响起的时候，挨家挨户提着铲子扫帚，轰地就出来了。kX2zy
李凌等人沉默着，与其说他们不知如何接话匣子，倒不如说，他们觉得自己没有发言权。kX2zy
“我爸问我，长大了想做什么。”郭少起继续，他揉伸手了揉额头，手背遮住了半张脸，但不一会，又放下了，“我说，我要做警察，把这里的全部人都捉进去。”kX2zy
那天夜里，他爸赶紧用手堵住郭少起的嘴，然后凑在耳边说，“这话绝不许在外乱说，但爸支持你。”kX2zy
接着，就如开始所说，父母耗费心思，把郭少起弄出村。他才有了初中、高中、甚至大学的学历。kX2zy
“那你爸妈人挺好的。”孔凡用力地眨眼，像是在憋着什么。kX2zy
李凌也想起，爷爷老是挂在嘴上的得意长谈，当年，爷爷也逼着父亲走向更外面的世界——即便缘由与情况和郭少起完全不同，李凌却能感受到其中同样的重量。“你爸妈，在外面读过书？”李凌问。kX2zy
“读过几年初中。”郭少起说，“但后来就被家里强制退学，回到村子。”kX2zy
出来以后，郭少起每天只能仰着头，望着天空发呆。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哪都是没见过的人、没见过的事、没见过的东西，他第一次知道，这种长长的、高高的车，叫作公交车，专门用来方便人出行；他第一次听到，那种夹在肩上、用小长条划来划去，发出尖锐但动听的，叫小提琴。kX2zy
他还发现，原来警察捉到人，不一定要带到监狱，只是写了张纸条。后来，他才明白那叫违规停车。kX2zy
越长大，越升学，他的视野越广，随之而来的知识需求也就愈发丰富。这种持续和不断膨胀的求知欲，使他一直名列前茅。他甚至还获得了国外友校交流生身份，那是坐落美国南部的一所大学。kX2zy
“去年，入伍的时候，他们还......特地到火车站送我。我爸说，当兵是莫大的光荣。”说到这里，郭少起眼睫毛垂下，眼神有些暗淡。kX2zy
“精神点！”孔凡猛地拍他的后背，脊椎遭受的撞击，令他浑身一颤，“当兵光荣，你爸都这么说了，你该自豪点！”kX2zy
看来，回忆耗费了他不少精力，众人头一回看到他的颓势。kX2zy
“我！我，也赖自弄村！”卡洛斯忽然举手，用着拙劣的中文，不过，还好其余五人都能听懂。接着，他开始说起西班牙的风土人情，卡洛斯还曾斗过牛。kX2zy
“那不一样，你那多好啊。”首先接话的却是郭少起，“哈哈，没想到，卡洛斯你这瘦不拉几，还会斗牛？”kX2zy
“不然呢？”郭少起露出一贯的元气面色，“我妈说，人要多笑。”kX2zy
孔凡敲几下桌子，惊奇道：“这，我妈也说过，人是要多笑一笑。”kX2zy
“呃，你们的妈......是同一个妈？”卡洛斯左右交替望着两人。kX2zy1
“卡，洛，斯。”郭少起与孔凡摩拳擦掌，关节已安耐不住，发出酣战声响。kX2zy
作壁上观的沈祺大笑，给三人腾出空间；李凌也识趣地拉开身位，看了下时间，赶紧吃饭，偶尔勾起不语的嘴角；而伍昭阳早收拾好餐具，溜之大吉。kX2z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