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凌醒来时，身边只剩下空旷的寝室，寂寥的气息久久萦绕不得散去。4月17日，早上8点01分，每个电子钟表都显示这行数字。他习惯性地双手撑起身子，却不料左手不稳，差点再跌回去。412FM
他摊开手掌，仔细端详，左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愈渐扩张的振幅，证明这一切都是现实——他亲手杀掉了自己的队员、自己的战友。412FM
李凌这才发现站在一旁的人，此人正是“共犯”伍昭阳。412FM
他愤怒得想要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为什么要杀人，但双手却使不上力。412FM
因为背光的缘故，李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铿锵有力地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412FM
“他是敌人。”伍昭阳淡淡说道，与其说是公事公办，不如说是在倾诉不幸的事实。412FM
“他最后根本就没想杀我，他连这都不想炸......他还有机会！”412FM
“没错。”伍昭阳没有辩驳，“但谁也阻止不了一个要死之人去赴死。杀死他是对他的尊重。”412FM
“什么狗屁尊重，死了......不全完了吗？”李凌咬着牙。412FM1
伍昭阳起身，他把一边的毛巾丢给李凌，然后逐步离去，“呵呵，那你可太自私了。”412FM
李凌无言以辩驳。他只想着郭少起可能活下来——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是啊，死了就全完了，郭少起如此，那其他人不也如此吗？那些在陨石群事故中被害死的人，不也如此吗？412FM
伍昭阳呼出一道白雾，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寝室里多了一分冷彻。412FM
这里的光线很暗，唯有周边LED的绿光幽幽发散。四周的训练席空无一人，唯独中间的机器正在运作。412FM
沈祺脱下潜行装置的头盔，身旁的屏幕也适时亮起，显示其上的，是右上角大字的“win”，以及战果结算的各项指数。412FM
这是他的第八场连胜。一整晚，他都没有睡觉，也没回寝室。412FM
按照平时的节奏，从每天早上的7点30分开始，每位学员都有相应的课程或训练，一天的安排就此开始。但是，从昨晚起，往后的五天，将不作任何训练、课程安排，所有学员自由活动。当然，想继续训练的，也并非不可。完全潜行装置被全天候开放给全体学员。412FM
正好，沈祺在虚拟世界里战斗了一夜，一盘接着一盘，脑内充斥着的都是立体战术、激光武器、二分之一航速等等。412FM
他本想就这样一直训练，除此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不再需要思考——包括昨晚的变故。412FM
不过，八点半会有一个清点人数的集合，想来这半小时，也不够再来一盘了。412FM
即使躺着，高速运转一晚的脑子，也不能撑得上清醒，他带着倦意缓缓走出训练室。412FM
“沈祺学员，看起来你很困啊？”教官喊道，看来他对沈祺的行踪一清二楚。412FM
“哼，你有精神最好，等会解散后，和我再来两把对战，只要输一场，这个区的厕所都由你清扫！”412FM
但这种威吓并没惊动沈祺，他整个人昏昏欲睡，略有摇晃。换作平时，如此滑稽的一幕，自然会迎来不少好事者的窃窃笑语。但，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笑得出来。412FM
这次集合，除了清点人数外，还对全体学员进行通知：今日开始放假三天，三天后，将会公布随三艘战舰一同奔赴海王星前线的学员名单，这些被选中的学员，将作为“尖兵计划”第一批见识太空战争的人，他们也将与现役太空军一同迎敌。412FM
这是最重要的第一战，每个学员都在争取每一个名额。所谓的“自由时间”，其意义不言而喻。学员们都能猜到，看似自由的三天，实质是挑选出征人员的关键时刻。想要出人头地的、想要上阵杀敌的，簇拥而上，训练室时常满员。被拒于门外的人也不放弃，他们席地而坐，或是利用“格纳斯”互相切磋，或是学习攻略，或是绘制战局以供他人破解。412FM
学员在努力，正规军自然不会落下。整个茵菲尼特，整个空间城都在行动，所有运输管道都被有效利用，食物、氧气、炮弹等都被运载至港口，装上战舰。停泊在C2港口、全长十一千米的“北极熊号”太空战列舰整装待发，它是地球太空军有史以来最大、最坚固的战舰——无论比较海上的战船，或是同期的太空战舰。目前与它一同驻留的，还有巡洋舰“青岛号”、“狮心号”以及驱逐舰“飞鱼号”。不过，本次出征的，只有前三艘战舰，“飞鱼号”因特殊科研项目，留在茵菲尼特以作应变。412FM1
所有人都在积极备战。只是，有某些人除外，比方说，痛失挚友的人，亦或是迷途之人。412FM
4月18日，训练完的沈祺回到寝室。因为训练室人满为患，选择在寝室训练的人不少，正是如此，他们的十人寝室还有大半人在。他刚走进门，听见里面的说话声。412FM
“凡，好歹动一动啊，别窝在这里了。”卡洛斯抓着孔凡摇了两下，但后者不为所动，沉默地缩在床位最里面的角落，两腿蜷缩，左手抱着小腿部位。412FM
“至少吃饭要自己去吃。”卡洛斯继续说着。看到沈祺回来，他走前靠近，无奈地耸肩、摊手。412FM
“也不在，估计还在第三层那边吧，真是的，一个个都成这样。”412FM
自那以后，除了睡眠以外，李凌都有意躲着“寝室”这个地方，一整天都找不着人影。因为李凌的缺席，他们团队缺少主心骨，连像样的联合训练都无法进行。起初沈祺、达伦与冯青宇等主要干部商量，轮流组织指挥，但收效甚微，每一个策略，都不足以服众，每一个命令，都伴随质疑，这头刚提出方案，那头可能马上说出截然不同但更好的——他们太依赖李凌一人的指挥了。久而久之，他们都认为单独练习更好。412FM
而这两点，都让沈祺生气，仅凭他一人，还不足以号召全体人员——这就是差距，意识到的沈祺更加急躁。412FM
没有李凌，他们就是一盘散沙，所有人都明白这点，正因如此，他们都只顾埋头苦干，每一秒、每一分钟，都想着如何提高自己。412FM
“问题”平时并不会出现，不，或者说是被某人很好地帮他们掩盖住了。越是支离破碎的状况，问题就越发严重。412FM
在电脑前整理一会，卡洛斯起身去吃饭，他停在门口，等了好几秒，回头冲最角落问：“真是的，喂，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偷偷带回来。”412FM
昨天晚餐是茄子和鱼，这餐还其他的吧，卡洛斯在心里盘算。虽然孔凡一声不吭，但只要把饭菜带回来，他还是会老实地吃掉。412FM
4月19日，卡洛斯不知从哪得来五瓶啤酒，他找上正好休息的伍昭阳、冯青宇、达伦和秋野寻等人，开了个小酒会。在众人的诱惑下，孔凡竟然喝了小半杯。当看到沈祺回来，小醉的卡洛斯邀请他加入酒席。412FM
“我就不用了，倒是你们，喝太多会影响睡眠和训练。”412FM
“搞什么啊，这家伙，大家平时的压力有多大啊，好好享受一下有什么不好的！”佐藤义辉操着他那口关西腔的日语嚷道，之后一头倒在菜盘上，不省人事。显然，他是所有人中最不胜酒量的。412FM
当全员醉倒时，李凌也没回来，孔凡则揣着“格纳斯”不知在捣鼓什么。412FM
4月20日，从迷糊中醒来的伍昭阳，发现自己正被什么牢牢锁住。412FM
定睛一看，自己的身子正被卡洛斯死死抱住，左腿也被他双脚钳住。412FM
伍昭阳花了几秒才搞清状况，大叫起来，同时一把推开卡洛斯。寝室原本的床就只能容单人，被挤走的卡洛斯，很快重重跌在地上。412FM
“搞什么嘛，阳，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卡洛斯摸摸被撞击的部位。412FM
“......就因为都是男人。”伍昭阳阻止卡洛斯继续爬上床。412FM
“不过，意识消失前，我只记得是坐在地上的，睡醒后怎么都在床上？”卡洛斯环顾四周，之间原本空缺的床位，都挤满了人，有的床被塞了四个人，恐怖至极。412FM1
这里没有日出日落，也没有地球上的万般星辰。头顶的小型人造太阳正模拟地球上的日出发散光芒，由橙及黄，再到鱼肚白。412FM
他一遍遍地遐想，每一个可以改变的节点，每一个早该意识到的注意点，演算每一种状况，把应对所有状况的措施完善得周密，却唯独不想接受就在眼前的现实。412FM
已经第三天了，今天就是宣布出征名单的时候。在这三天里，他丝毫没触碰过训练项目，哪怕是打开“格纳斯”看一眼与战争相关的资料。412FM
“早上好，清晨的温度是15°，早上会有小雨，午间多云。”从“格纳斯”的扬声器中传来豆子的声音，它在模仿气象员汇报天气预报。412FM
“‘天气’真是神奇而有趣的现象呢，当北京下暴雨时，天津会是晴天，同时，墨西哥湾还可能在吹龙卷风，又或者伦敦大雾。余的故乡每天都是寒冷的晴天，根本没见过这些现象。”豆子不时冒出，用不同的话题向李凌搭话，夜晚会放催眠曲，以让李凌入睡。如今，豆子能想到的话题已经没有了。412FM
没有话题时就聊聊天气——这是豆子在网上四处搜罗得出的结论。412FM
“回去吧。”当人造太阳提升到晌午的功率时，李凌说道。412FM
走廊的窗前，星辰的排布毫无变化。刚才在第三层花园时，那时间明明是刚到中午，但现在往外看，乌黑一片不分昼夜。如果没有以地球上的钟表进行参考，无论何时都察觉不了时间的流动吧。412FM
李凌沿着蜿蜒的走廊向前，快到尽头时，撞见也恰好经过此处的来人。412FM
是说出征的学员名单吧？李凌打开“格纳斯”，点击最上方公告一栏，随之出现的是罗列的名单，首先是国籍，接着姓名、年龄、属科、科内排名等详细资料，最后一栏则是每个人的所属团队。412FM
他把排序改成按团队中文名称排序，划到“S”的首字母区域，找到其中四栏写着“碎刃狼群”标签的人员。412FM
希腊，达伦·帕夫洛斯，25岁，武器科，00070，碎刃狼群。412FM
意大利，艾伯特·鲁索，24岁，指挥科，00401，碎刃狼群。412FM
中国，沈祺，22岁，指挥科，00099，碎刃狼群。412FM
西班牙，卡洛斯·卡瓦耶罗·罗萨斯，22岁，指挥科，00986，碎刃狼群。412FM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来训练？就因为少起的死？”沈祺继续追问，声线低沉，虽是提问，但言语间不留接话的余地，“他是间谍，他是叛徒，威廉首长不已经说了吗？而且，他误入歧途，那些妄图侵略我们的外星者，才是始作俑者。没时间了。这种时候，就该加把劲，把它们统统击溃，连同那什么‘重生社’的天真幻想！”412FM
“不对，”李凌本打算一言不发，但终究没忍住，他露出苦闷而痛苦的表情，“他只是，选择了一条和我们不一样的路......”412FM1
就在李凌嗓音沙哑时，沈祺眉毛紧缩，粗暴地打断了前者的话：“够了，我不想再谈这个。”412FM
“真可笑。”他从李凌身边走过，“我可是一直把你当成对手，一直在想着怎么才能赢过你，怎样才能超越你。一直，一直追着，光是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就花费了所有力气。但差距，总是一次次被拉开。我原以为，只要比你努力点，比你勤奋点，就能......至少和你齐肩。我一直挣扎着、从缝里找希望，但希望总是摸不着。我以为，这次我们终于能一决高下。”412FM
“偏偏，我一直仰望的对手，居然被一些私人情感牵制住，不进反退。”沈祺没有回头，他继续走着。412FM
“这次是我赢了，李凌。出征的人选中，有我，没你。看着吧，我会击溃那些入侵者，决不把这个机会让给你。”412FM
沈祺的脚步声缓慢却有规律，他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412FM
地球公历2031年4月21日，上午9：00，太空军本部，“茵菲尼特”空间城，C2港口。412FM
“今天，战列舰‘北极熊号’，巡洋舰‘青岛号’、‘狮心号’将历经二十天，前往人类最远的要塞海王星，与驻海王星要塞的太空军一同抗击未知外星人的入侵。我们对它们一无所知，或许它们的战舰比我们更大，武器威力比我们更强，但我们有引以为豪的东西。一百万年前的第一个人类敲出火花，接着聚拢而成部落，组建国家，文明就此建立。我们拥有人类上百万年的智慧与血汗，这是我们拥有的东西，我们引以为豪的智慧，我们不惧怕任何敌人，我们将打倒任何胆敢侵犯家园的敌人！”412FM1
威廉用美式口音在台上演讲，台下三千学员瞻仰着，心里怀揣激情，他们仰望的不仅只有威廉·琼斯，还有他身后、港口彼端的遥远星辰。太阳系边缘，那里终将是他们真正顶天立地的、也将是他们闪耀发光的战场。412FM
港口熙熙攘攘，所有人都面露坚定，那些被选中的学员们镇定有序地登上小型运输船，经由它的运载，登上出征战舰。412FM
每个学员，从此刻起，都成为了正式而可靠的太空军一员，他们被分配到战舰各个部门、各个区块、各个岗位，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是太空战舰的小齿轮，精密而细致地运作，驱动这头庞然巨兽。412FM
“保重。”伍昭阳把行李交给四人，后撤一步，郑重地敬礼。412FM
“放心，我们去去就回。”卡洛斯说，他看了一眼站在最边缘的孔凡。412FM
“孔凡学员，这可不是军人该露出的表情。”一向随和的卡洛斯少见地呵斥，“作为一名太空军人，应该相信战友，相信太空军，人类必胜。”412FM
除了寥寥几句，“碎刃狼群”未出征的人员都以沉默送别四人。412FM
“北极熊号”、“青岛号”、“狮心号”依次离开港口，其舰尾的亚光速推进器迸出耀眼的光芒，中心发白，四周发散湛蓝色光芒。412F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