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星环世界已探索的部分，已占总区域的八分之一——话虽如此，星环世界内部许多地方都遭受破坏，以目前的技术无法复原，因此也就没了调查价值。3YBmj
这是一个半径足有九百米的球形空间，内球面有许多垂直座位，铝合金锻造，高度不一，最高处要数正中央的圆台，从地面向上延伸九百米，正好处于球心。据考古队——舰队中的外星文明专业人们猜测，这个球形空间，应该是埃文戈林——长青族的一处议事大厅，球心则是宣讲台。3YBmj
历经上亿年的洗礼，整个议事厅虽破旧却不失格调，远远望去，它是个封闭的透明球，外面由四十二根雪白的立柱支撑，其上雕刻着枝丫四开的长青族形象，象征着这个远古异族的余威、权势及社会结构，明耀辉煌如神殿。3YBmj
李凌艰难地爬上三米高的座位。议事厅的每个座位，都异常宽大，从这可以推测，长青族的体型较大，对矮小人类来说，是巨人般的存在。3YBmj
他尝试坐在其上，遥望整个会议厅。亿万年前，这个外星种族，就在这里商谈国是、议论深空，亦或是联合一起，抵御外敌。3YBmj
“这是长青族产生重大决策的场所，包括种族的去留、战略，以及存亡。”瓦尔基里猜到李凌的心思，向他解释道。3YBmj
接着，她将一些长青族文字呈现在李凌眼前。那是近三个月探索、解读并整理的珍贵文献，其中包括了长青族的母星、星环的渊源等等。3YBmj
“根据文献，长青族进入太空时代前，不存在文字，他们通过控制眼睛发出的光频率及身上的化学气味进行交流。”瓦尔基里说，“但是，在太空里，光的传播很有限，他们这才发明了‘文字’。”3YBmj
有了文字以后，他们喜于记录，每到一处地方，他们都会以文字记录所见所闻，比如这座大厅的穹顶，便刻着长青族曾经的广阔星际疆域。再加上雕刻的文字，在没有空气的太空，腐朽速度缓慢。这种传递方式，也得益于他们过人的寿命——长青，顾名思义，他们的平均寿命可达五千年。3YBmj
长青族，是一个憧憬远方与诗情的种族，他们不会因短暂的发现而停驻，只会不断前进、探索。正因如此，如何在有限的圆环文字内，尽可能详细地记录所见所闻，就成了他们文字的研究。他们的文字结构与人类不同，以重点词为中心，演化的一整张画，严格意义上，只算一个“字”。比如记录一种异星生物的习性、结构、进化史，也仅需一“字”，而这个“字”，就包含了所有内容。3YBmj
瓦尔基里通过自身强大的运算能力，阅读、解析巨量文献，才得意看清长青族文字的真面目。3YBmj
李凌试着解读，却毫无头绪——最开始，他让瓦尔基里调出较简单的字句，以最基础的五个字符解读，勉强还行，但组合成更复杂的画像后，他就束手无策了。3YBmj
“长青文字，就算是最基础字符，在不同语境也会衍生多义。比如在战争中，‘金’还有武器、飞船的意思。在银河观察中，‘火’代表超新星，‘水’代表寒冷、消失。在基因学，‘木’是DNA，‘火’是光合作作用‘土’是环境......”瓦尔基里滔滔不绝地讲解。3YBmj
那么，即便是如此发达的远古种族，他们也在入侵之下化为废土。想到这里，李凌不免失落。3YBmj
走出议事厅，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长满半圆状杂草的广场，除了某座建筑，空无一物。那是一座灰白色的方形尖塔，高达近千米，四面光滑，蔚蓝巨星倾斜而下，为其洒上一抹青光。3YBmj
李凌惊奇地发现，方尖塔没有一丝腐朽，表面洁净，保养完好。它静静地伫立，携带长青族最后的不屈，等待着。3YBmj
“这是长青族最后的方碑，也是墓碑。”瓦尔基里解释，“长青族的方碑，一般都会刻有碑文，唯独这块。余认为，在战争末期，他们深知无力回天，建起了这座无文碑，作为墓碑。”3YBmj
“他们把入侵者称作‘普林斯顿’，翻译成人类语，索林虫，意为虚空之影。它们是来自虚空的虫群。”3YBmj
“根据长青族记载，那是类似蚁群、蜂群的种族，只有最顶端的‘虫后’，才是至高无上的唯一智慧，其余个体只是无意识的‘终端’......与其说是一个种族，不如说它们聚在一起，算一个体。”3YBmj
长青族的历史书中，是如此记载：就在距今的三亿八千万年前，爱好探索的长青族来到银河系边缘，英仙臂末端。他们在那停住了，探索者们分为两派，一派说这是宇宙的尽头，另一派则认为在广袤虚空之外，还有成千上万的“火木神栖”——即星系。这一停止前进的争论，却是救了半数人的性命。3YBmj
遮星蔽日的舰队，延绵数千光年，自虚空悄然而至，它们的战舰长着獠牙、触手以及可怖的黑甲。所有飞行物皆为生命体，但与利维坦不同，它们井然有序，阵型出奇统一，弥漫着铁血与硝烟——文献的原文，《英仙臂战役记录》第一节如此描述。3YBmj
“这个又是什么意思？”李凌快速滑至下页，却发现画像里的“金”与“火”居多，而“木”仅有一二。3YBmj
“这是英仙臂战役，也是长青族与普林斯顿的第一场战争。”3YBmj
一开始，长青族并没打算与普林斯顿进行战争，而是试着派出使者，进行接触。但结果令人惊骇，普林斯顿将整个使者团——超过上百的长青族人，被尽数，生吞活剥。3YBmj
战争初期，长青族耗费大量资源，支援英仙臂的其他文明，以拖延时间——由于长青族的族群分散，需要耗费巨量时间集结舰队。3YBmj
但正因如此，他们始终无法形成有效抵御，只能节节败退。与之对应的，虫群在每条战线上都飞速推进，压缩悬臂文明的生存空间。而更令人绝望的是，那些被虫群吞噬的领地，反而成了滋养虫群的天堂：它们肆虐所有生命星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然后再用这些摄取的食物，它们繁衍更多战士、战舰，一生二，二生四......以战养战。3YBmj
接下来，这场漫长的英仙臂拉锯战役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战线长度五万光年，历时两百五十七万年，每分每秒都在交战，在战线的每片星域，在行星的每片土地，双方的战舰、战士、装甲洪流对冲，然后消逝，无数的生灵涂炭，尸横遍野。3YBmj
“空间换取时间么？但得到时间的，还有对手。”李凌沉吟。3YBmj
“没错。”瓦尔基里赞许，“虫群在英仙臂的地盘愈加稳固，并利用天然虫洞，在银河各处开辟新战场，一些小股舰队无孔不入，钻到防线的背后、文明首都的旁边，长青族的地盘也瞬间千疮百孔。等到长青族的主力集结完毕，为时晚矣。”3YBmj
长青族意识到，仅凭一己之力无法对抗，于是，它们与其他悬臂的十二个高级文明结盟，共同对抗虫群。3YBmj
瓦尔基里滔滔不绝，将那空前绝后的战争史诗，娓娓道来。3YBmj
李凌沉默，他认真地听着，极尽想象力，去联想，去幻想，那布满银河的厮杀，激光、导弹、炮弹，成万上亿的太空工业结晶，与厚实强壮的太空巨兽对轰、厮杀，交战处双方战舰的密度之高，一度形成只要轻轻拐弯便会对撞，烧起延绵万里的连锁，最后沉没。3YBmj
英仙臂战役，只是整个抗争中的序幕战，更惨烈的战争，还是后续。3YBmj
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众人所见，星环世界已是长青族最后的堡垒，他们，在这里结束了种族的历史。3YBmj
“不，长青族的母星，是距此一百光年的一个只有单颗行星的恒星系。”3YBmj
那是一颗无自转的陆地行星，分为直对恒星的阳面，以及背对恒星的阴面，阳面是干裂的火焰世界，背面则是死亡的寒冰永夜，唯一的宜居地区则是阴阳相接的狭小地带——只有昼夜融汇的环形黄昏带。3YBmj
“对，那已是战争后期的事。‘目睹母星修坎落入敌阵，虫潮密布家园，即便是那白昼永夜，也存在骇人的杀戮蠕虫，我们只能撤退。’”瓦尔基里读着原文，读到最后一句时，她稍稍停顿，以铿锵有力的口吻朗诵：“‘但请记住，只是撤退而已。长青族的后裔们，终有一天，我们再次登上那块陆地，向修坎的白昼与永夜，献上长青的意志。’”3YBmj
故事到此结束。往后，不再有任何记录的文献，谁也无从得知，战争最后的一百年，曾经发生什么。唯一能确认的信息，就是长青族无一人生还。3YBmj
向修坎的白昼与永夜，献上长青意志——这句话在长青族的祭祀、史诗中频繁出现，是贯穿长青族上下五千万年的话语。长青族，是一个极端唯物种族，不信神不信佛，不怕妖魔无畏邪神，唯独虔诚于生命，与无垠深空。3YBmj
李凌沉默良久，而语毕的瓦尔基里也不再说话，耐心等待着，这个刚出茅庐的年轻人。3YBmj
他再次仰望这座殿堂，三亿七千万年前，就是在这，长青族坚定了血战到底的决心，他们也曾节节败退，也曾背井离乡。3YBmj
他立直身板，挺胸昂首，心中一凛然，紧绷的手掌微微颤动，像是极力压抑某种情绪，流淌的鲜血慢慢翻滚、沸腾。3YBmj
“小子，”瓦尔基里突然叫住他，“余知道汝在想什么。余可以很肯定地告知汝，这里离地球很远，非常远，超空间航道路径不明，恐怕需要一年半载才能把周围探个明白。而且，即便找到回去的路，以目前的战力，绝无可能战胜它们。”3YBmj
她等了一会，见李凌没有吭声，继续以理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现在。”3YBmj
“我都明白。我有那么瞬间，想着用余下的一生时间去报仇，不，这还不够，我们这些剩下的人，都要报仇。现在不行，那就以后，我们活下去，发展起来，然后再带着数倍于敌人的军力打回去，夺回地球。”3YBmj
“那现在呢？”瓦尔基里问道，“既然汝说出来，那现在必不再这样想。”3YBmj
李凌深吸一气，胸腔的气体仿佛压迫着他，无法吐出。那种从未有过的、略带窒息的感觉令他清醒，深刻。3YBmj
“现在，我得先带他们活下去。”他说着，“我们都曾背弃誓言，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家园，保护人类文明。而对我来说，额外的职责是，保护他们。”3YBm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