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很安静，虫子加狄安一如既往地坐在树顶，眺望银河。3t7P3
星环并非静止，供生物居住的区域被称为“里世界”，比如伍昭阳等人发现的原野，就是“里世界”的一部分。整个星环共四个“里世界”，每个“里世界”的陆地面积约等于三个地球，它们都处于星环最内部，外部是各类保护层，功能包括调压、防辐射、控大气等，以及防御。3t7P3
“里世界”距离太空最近的，就是头顶的一片弧形天窗。黑夜的十二小时，白日的二十小时，就是通过天窗以及“里世界”的旋转速度控制。3t7P3
星野广阔，晴空映河，清风拂过叶隙，带来土壤的鲜甜，是个静心的好去处。3t7P3
每次入夜，加狄安都是如此，呆坐着，冥想，或者心神朝那头顶的虚无进发。3t7P3
时间跨度如此之久，但它不担心自己会遗忘往事，因为它每天都会将一日行动记录下来，每天发现什么，飞船的进度，自娱自乐的奇思妙想，全都一一记录。3t7P3
但今夜似乎不那么平静，不远处引起的骚乱打断了它的冥想，微光从远处延伸而来，它知道，那是最近到来的人类种族。3t7P3
“长青族书中的普林斯顿，”为首的一人喊道，“三亿七千万年前，就是你们侵略星环，毁灭长青族，席卷银河系吧？来自虚空之影，索林虫群。”3t7P31
激光蓄能，红光闪现，在加狄安的腿前打了个土坑，同时吓得他往后一缩。3t7P3
为首的王不归，手中枪口冒着火焰，那是空气烧焦的烟。显然，他发现了，加狄安就是当初的虫群的一员，是“侵略者”的身份——长青族的历史解密开始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翻译的文献被整理成文本，发到人们的“格纳斯”上，他们都对这个伟大的种族好奇，纷纷订阅，作为茶余饭后的乐趣。3t7P3
而这些文献中，就有索林虫群的图片、影像记录，其中的大多数虫子，都有着与加迪安相似的外形。3t7P3
见对方没有回话，王不归咬牙切齿，他再次支起枪械，开始蓄能，“下一枪就要了你的命！”3t7P3
加狄安正对着枪口，火焰几欲喷出，他的瞳孔被照亮，黑夜里摇曳的火种显得孤单，那是空守三亿年的寂寞。3t7P3
“是。”加狄安发出嘶哑的响声，翻译器也同步翻译，“我是索林虫群中的一员，也曾参加那场战争，也是攻入这里的士兵，我是侵略者。”3t7P3
“外星杂碎，和那些外星垃圾一个样。”王不归吐了口痰，目光烧得灼红。就因为这些该死的外星侵略者，破碎了他的家，眼前的这只虫子，在很久也前，肯定也如此破坏了长青族的家，而现在竟敢堂而皇之地站在这片遗迹上，甚至还敢出现在他们面前。3t7P3
这样，也算是为了父亲报一半的仇了吧......想到这里，他的神经不经松懈，仿佛完成了内心一直渴望却未能实现的愿望。3t7P3
但后方闪过的身影显然更快，突如其来的人影拽住了王不归的手，猛地把枪口压低——红火焰在草坪上刻下了一条笔直的焦痕。3t7P3
来者正是伍昭阳。他怒吼着，打掉了王不归的枪，并反扣住其双手，将其钳倒在地上。3t7P3
王不归也不示弱，他三番五次地起身扑腾，浑然不顾快脱臼的手臂，野蛮地用身体撞着队长。当他的余光瞥见仍完好站着的、不知所措的外星虫子时，劲愈发大——他用左手脱臼的代价，突然抽开伍昭阳的限制，迅速摸索起地上的枪。3t7P3
“王不归！”伍昭阳怒吼。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扑过去，一手按住王不归的头部，一手卸下其握枪的手关节。3t7P3
王不归一时愕住，不敢置信地看向伍昭阳。“为什么......”底下传来王不归的哀怨与不解。3t7P3
“为什么！”王不归怒吼着，“队长！我们可是战友，都是人！它算什么？它只是一个外星杂碎，还是侵略者！”3t7P3
“我指着你，是因为你触犯了军纪。半夜擅自离队，未登记携枪，在未授予许可的情况下，还意图杀害原住民，”这次，伍昭阳没敢放松一丁点力气，他恶狠狠地扫了一圈那几个跟着王不归闹事的队员，“这算武装冲突，你们知道吗！”3t7P3
“它算什么原住民！”王不归仍不服，“原住民都是它们杀的！它和那些摧毁我们家的走狗、那些死蜥蜴都一样，是敌人！对，这些外星人都他妈该死，垃圾就该被压碎碾烂，再扔到焚烧炉！”3t7P3
王不归嚷嚷着，脏的、狠的、恶毒的，一个劲地从嘴里飙出，连连不断。但当他瞟见压在身上的队长伍昭阳时，却突然噎住——四目交错，王不归原本的煞气腾腾忽然焉了下去，浊眸中跃跃欲试的恶鬼荡然无存。3t7P3
比起刚才，伍昭阳宛如变了个人，重心稳如泰山，压得王不归没能造出一丁点动弹，面如冰窟，瞳孔透出的平静，冷森森令人胆寒，他早就习惯杀人。3t7P3
平时的亲切和严肃，令队员们一度忘记，在蜂鸟计划之前，队长的原职责，是专业地清除敌对间谍、杀手。3t7P3
来自本能的挣扎令王不归不敢再发声，两人就这样僵持着。3t7P3
“一个彻夜带头擅自行动，一个用枪指着队友脑门，你们闹够了吗？”一人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翘着手，冷着脸质问。3t7P3
带头的是李凌，他挥挥手，跟在身后的警卫立刻快身向前，卸下对峙两人的武器，并将两人拉开。其余跟着王不归来的十六人，也被缴械。3t7P3
原本，他在会议殿堂读着文献，不小心睡到这个点。随后打算回港口，正巧遇上巡逻的警卫，之后，就发现这边的情况了。3t7P3
“星环还有许多未知，所有人都忙着警戒、探索、研究，你们倒好，居然用枪对着同伴。”3t7P3
警卫废了好大的劲，才把伍昭阳拉开，而地上的王不归久久未起，等到警卫抽出身后，才缓缓扶坐草上。3t7P3
李凌靠近两人，最后，他挡在伍昭阳面前，以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你，又一次，把枪对着同伴。”3t7P3
伍昭阳眼睛忽地瞪大，他微微抬头看向李凌，但很快扫到别处。刚才，他并非有意要指着自己的队员，只是王不归的反抗，令他触发肌肉记忆，等回过神时，就已被警卫卸掉武器了。3t7P3
并非有意——但错了就是错了，伍昭阳可不会以此为借口。3t7P3
他僵在原地，眼神躲闪，四处飘忽。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位曾经的班长，现在是何神色。3t7P3
当初，在战争结束后，他离开太空军，就是因为觉得有所愧对同伴——李凌、孔凡......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那两双记恨的眼眸。3t7P3
调回地球防卫圈后，他一直从事围剿“重生社”的任务，从东亚到北美，再从南美到东非，他一直试图让自己沉浸在忙碌与绝命的战场中，好杜绝回忆钻空出来。直到某一天，他突然收到从茵菲尼特发来的“邀请”，让他立刻动身归队。3t7P3
在前往火星的路上，他给自己觉悟：如果要回那片战场，他必须得重新来过，带好自己的队伍，他的枪应该对准敌人，而非战友。3t7P3
“王不归，擅离职守，擅自调动武器，结伙意图对盟友不利，属武装叛变。伍昭阳，作为领队，威胁战友性命，而且知法犯法，目无军纪。以上两人及王不归同党，现撤销所有职务、军衔，即刻实施监禁，听候军事法庭发落！”3t7P3
周围的十六人闻言色变，好几个变得腿软，瘫跪在了地上。3t7P3
一旁的加狄安扬着爪子，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李凌以这是人类的内事的理由打断。李凌让他先回避，先去歇息，毕竟，在场有十几人，刚才还想对他图谋不轨。3t7P3
李凌指挥着警卫，正欲返回港口，却发现出口方向有一人，带着另一波警卫，匆匆赶来。3t7P3
那是多米尼克，舰队的监察员。“总司令，这是怎么回事？”他气喘吁吁，见到李凌，连忙开口询问情况，“我听说发生了武装叛变？”3t7P3
“对，不过事态已得到控制，目前已经解决。”李凌简略地讲述起因结果。3t7P3
多米尼克听后有些急切，眼珠扫了几眼凡事的众人。他缓了缓呼吸，脸色变得镇定，他若有深意地质问李凌：“总司令，您觉得，真要按这样处理吗？”3t7P3
“不然呢？”李凌回道，“多米尼克，作为监察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武装叛变，以及意图伤害友军的后果，放在战时，未经审判即可枪/决。”3t7P3
多米尼克点头。他非常清楚，在太空军中，这两项都属于重罪，即便进行审判，最后也极大可能处以无期徒刑、甚至死刑。3t7P3
“可是，总司令，”多米尼克稍微思量，凑到李凌跟前，小声道：“我们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不该轻易丢掉任何一人的性命。伍中尉作为蜂鸟计划的负责人，同时还担任探索星环的重责，在各探索队中颇有名望，这么贸然惩罚，恐怕难以服众。”3t7P3
“服众？”李凌质问，“那不按军纪处置，倒是要怎么服众？他犯了错，就得认，就得惩罚。现在，我们一无所有，秩序是唯一的保证，如果有人违反规矩而不受罚，更难服众。”3t7P3
“是，是这么回事。”多米尼克没有否认李凌的说辞，等他再低头看向别处时，眼角却瞥到，这位总司令的拳头紧紧攥着——即便表面上说着撤职、惩罚，甚至要闹上军事法庭，但对于这位熟识的部下，李凌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多米尼克说的道理，他都明白，但他首先是一军之长。3t7P3
察觉李凌心思后，多米尼克心里有底了，他接着说：“伍中尉，是该罚，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是该怎么罚，要讲究。”3t7P3
多米尼克摇摇头，“在我看来，伍中尉顶多就算是个武装冲突，在那种情急之下，使用枪械威慑，是最有效的手段。而且，如果，王不归等人算是武装叛变的话，那伍中尉算是尽职责而已，更谈不上武装冲突了，是吧？”3t7P3
李凌思量片刻，虽然不想承认，确实如此。可他接着摇头——因为，这就意味着，把所有罪责都推到王不归身上了。3t7P3
“然后，就是王不归这事，他算武装叛变吗？”多米尼克扫了一圈四周，似乎在确认在场人员，然后继续说：“王不归他们火并的对象，是外星人。但目前，我们并没有任何与外星人相关的法律。再者，对于加狄安，他算敌算友，都还没定论呢。王不归他们，顶多就算个擅离职守、私自调用枪械！”3t7P3
说完后，多米尼克便不再作声了，他知道，李凌会斟酌。3t7P3
过了很久，李凌卸下了紧皱的眉毛，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缓缓开口：“不算武装叛变？”3t7P3
“对。”多米尼克信誓旦旦地肯定，接着，他提高音量，以在场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询问：“总司令，此事意义重大，涉及到我们人类对待外星种族的态度，更有可能在今后的星际接触上产生影响，我认为，这件事应由地球联合国进行审查。”3t7P3
他故意停顿片刻，再次扫视全体人员，以看是否有人提出异议。随后，他继续说：“但是，目前我们无法与地球联合国总部取得联系，所以，按照程序上来说，应由我，监察员多米尼克·马歇尔暂时代理审查。后续在与联合国方面取得联系后，再进行最终定夺。”3t7P3
多米尼克开始宣布：“伍昭阳，以威胁友军性命，实属大罪，但是从全人类及未来星际关系的角度来说，伍中尉此举维护了人类与外星人加狄安的刚建立的良好关系，因此罪不至重罚，对其处分如下，记大过一次，撤销探索星环负责人的职务，降为小队长，同时关禁闭三周，须深刻反省自己行为。”3t7P3
“王不归及其余十六人，擅离职守，涉嫌擅自调动武器、结伙，但其想伤害的目标是外星人，而目前我们并未有一套针对人类与外星人接触的相关法律，再加上现对外星人加狄安未能判明敌友关系，因此不能构成武装叛变。但从今后的人类与外星人加狄安可能合作的关系来说，此举严重损害到太空军、乃至人类在外星人心中的形象，故撤销原职务，降为列兵，从探索队调回动力科，并关紧闭三周！”3t7P3
李凌知道，多米尼克的这种解读，明显带有取巧的成分，但是，总比自己判决得更合理。3t7P3
他下令，让警卫把这十八人押回旗舰，这场闹剧也总算落幕了。3t7P3
“是敌是友，还未有定论么......照你这么说，反倒是，要怪我们这些高层了。”李凌不禁苦笑。3t7P3
李凌上下打量着多米尼克，这位原本地球派来限制太空军的监察员。“你看起来，和刚来时完全不一样。”他打趣地说，“那时候，你死板、苟刻，一针一线都要理个清楚，事无巨细，绝无变通。”3t7P3
对此，多米尼克回应：“用中国的古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且，人都是会变的，总司令。在这两年里，我算是见识了您领导的太空军，和我在地面上见过的任意团队都不同。他们严格遵守纪律，但总体富有人情味。他们平时不拘一格，甚至在无意识下冒犯他人，但关键时刻总能摒弃前嫌，拧成一股可靠的力量。他们之中有许多强大的佼佼者，但这些佼佼者总会在奇怪的地方掉链子，然后需要差点的‘弱者’抬一手，他们总能在互相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3t7P3
多米尼克挠了挠脖子，跟着笑了：“人的能动性，人不可能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些是我在这里学到的道理。他们总在变化，变强，幸好我也是。”3t7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