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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小苍兰

  没有承载苦厄的决然,没有经历绝望的暮霭,徒有尚未被恶意侵染的内心,对外界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昔日城主对他们的评价。lqFdA

  如今呢?lqFdA

  “我已经明白,你们不需要决心意志这样的东西。或者说,你们早就已经拥有。”lqFdA

  说着说不清贬义还是褒义的话,城主表现得很平静。lqFdA

  “因为生来不同,从经历到眼界,乃至处事的态度都跟凡人有着天壤之别——就像你们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凡人切菜切到手,看到血液流出时发自内心的恐惧,他们也无法理解你们受了无数创伤为什么还能向前走下去。如果把超凡者当作神明,那么,其他超凡者是由人变成神,你们则是生来神圣。”lqFdA

  他看着芒斯忒斯提的眼睛:“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不论是否阴暗,你确实是【神之子】。”lqFdA

  不,你说错了。lqFdA

  我当初和弟弟在荒原上流浪,我们都是受厌弃者,是无归者,连花魂都没有,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我可以理解,我完全可以……芒斯忒斯提本想这么说。lqFdA

  但他说不出口。lqFdA

  因为那段记忆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按时间倒推那会儿他还是个路都走不好的小孩儿,更何况那段记忆要是真的,那伊斯艮德口中几乎是明示的帝国皇帝又是什么玩意儿?lqFdA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确实不怎么理解凡人。lqFdA

  这听上去高高在上,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lqFdA

  曾几何时,夜厄和伊斯艮德都感慨过他的神性,他只是自认为是人,却鲜少有神性的自觉……他早就知道,自己从根本上就不是人,是个怪物。lqFdA

  那段记忆或许是真的,但他的本质,却一定是真的。lqFdA

  与他相比,他的……同伴,虽然自称是十六岁的无助少女,表现得却有相当程度的自觉。lqFdA

  “大部分,你说得对。”lqFdA

  伊丽安娜平静地说道:“我确实不需要决心这种东西,因为我‘无所谓’,因为不在乎,所以别人的生活变得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并不会因此忐忑或是紧张。”lqFdA

  “让黄昏变回昼夜,让永恒的暴雨停歇,让野外不再成为禁地,让人不再龟缩于小小的结界内……我不是为了其他人生活得更好更幸福而决定做这些事的,我只是为了愉悦自己,为了一个约定,履行这个约定会让我很开心,非常开心,所以我一定要做到。”lqFdA

  已经过了最初重逢的时候,因此也就没有了在他面前掩饰的必要——她向来坦荡,也不认为自身匮乏的人性和本质上对他人的冷漠会引起他的恶感。lqFdA

  因为她知道,他跟她也没什么不同。lqFdA

  她举起左手,和芒斯忒斯提的右手牵着。lqFdA

  “是他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是他和我有了约定,虽然他现在已经忘了,但迟早会想起来。在此之前,由我来做他理想的引路人。”lqFdA

  狂风骤起,城主府的房顶被掀开一个大洞,她在风里张扬地笑着:“芒斯,准备好了么?”lqFdA

  芒斯忒斯提仍沉浸在伊丽安娜满是信息量的话里,可当对方这样问他,他还是情不自禁地笑着答复:“好了。”lqFdA

  他透过屋顶看到了黄昏,忽然,就想起了那句话。lqFdA

  他和少女同时说道:“约定之日已至——”lqFdA

  就像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一些许久未用,却至关重要的本能在此刻终被唤醒。lqFdA

  芒斯忒斯提注视着黄昏:“原来……是……同一种东西……”lqFdA

  他牵起伊丽安娜的手将她搂在怀中,影子里展开龙翼,两个人就此飞起,穿透茫茫雨雾,掠过昏黄的云海,最终,停在了横跨物质概念两界的绝望黄昏前。lqFdA

  黄昏是一段时间,一种现象,在这样可悲的奇迹世界,却成了真实的存在。lqFdA

  宛如落日之时的黄昏之色覆盖了普罗维登斯的天空,它是神明临死前的绝望回声,是神明的徘徊不断的终亡之响,即使是至高的生灵都会在黄昏下感到无穷的压抑,它的压抑不光来源于色彩,还有会造成实质影响的概念指向,就像是某种冥冥之中的诅咒,并非诅咒人,诅咒的是文明。lqFdA

  有黄昏在,人类文明终将灭亡。lqFdA

  这就是,神明的徊响,世间最强的诅咒。lqFdA

  无人能解。lqFdA

  可是,也不一定要“解”。lqFdA

  黄昏将近,怀中的少女缩起了身子,坦率地暴露出自己的伤痛和恐惧,她涩声问道:“芒斯……承受得了吗?”lqFdA

  芒斯忒斯提抱紧了她:“嗯。以前不行,现在可以。”lqFdA

  蛇是他,狼是他,龙也是他。lqFdA

  吞吃尘世的大蟒,撕咬星辰的恶狼,啃食世界的巨龙,都只是他的一部分。lqFdA

  他张开口,仿佛听到了深海的潮汐,他开始吸气。lqFdA

  黄昏的光晕一阵浮动,随后……开始流失。lqFdA

  一些认知逐渐变得清晰。lqFdA

  ——我是神明的恶意,诸光的暗面,人世的诅咒。lqFdA

  ——我如黄昏。lqF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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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坍塌的宅邸里,陈赠愿抽着旱烟,仰头看天。lqFdA

  漫天的云彩宛如群山连绵,让人不禁怀疑云天之上是否还有一个不那么绝望、稍微更好些的世界。日照西斜,即使看不见太阳,太空的阳光还是为云彩分出了光辉与阴影,初看是一副胜景,可连续看了十几年,只让人反胃。lqFdA

  这个世界连昼夜都没有,而凡人正是脆弱到了需要依靠昼夜的分明才能存活的生灵,如果没有凋零协议的存在,凡人心智不可能在经年的黄昏下维持健全。lqFdA

  黄昏是橘色的天,暗红亦或是橙黄的云彩,伴随着落日余晖,或许还能看见被夕阳染红的海平面,是人们在睡梦中迎来初晨,或繁忙或闲适地度过莫约十二小时,在夜色将至的薄暮中放下一天辛苦的时光,它是安宁的信号,幸福的初见,夜之女神在歌唱摇篮前关下的灯。lqFdA

  绝不该是诅咒。lqFdA

  十五年如一日,黄昏永不停歇地释放着疯狂与绝望的悲鸣,这不是能被人类解析的语言,所有人,整个普罗维登斯所有有灵的生灵都能听到神明的悲鸣,却因为太过习惯,而从未真正意识到其中的绝望。lqFdA

  陈赠愿细细聆听,耳边什么都没有,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lqFdA

  有人在哭,泪如雨下。lqFdA

  花结界哪有削弱大雨的能力?不过是那位慈悲的母亲看见孩子们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便觉得不那么难过,眼泪也少了几许。lqFdA

  -lqFdA

  慕然,雨停了。lqFdA

  这位沉寂的至高在十二年间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他睁大双眼,如凡人一样伸出左手,知觉中头一次缺少了雨滴的存在,耳边再也没有了任何声响,那萦绕经年的哭泣就这样停息。lqFdA

  他怔怔地看着天,黄昏依旧还是那个黄昏,却像被人揭去了面纱,色彩明艳得让人双眼发酸。lqFdA

  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失神地望着远方的天空。lqFdA

  眼里,只剩下那一个金色的日轮。lqFdA

  直至夕阳彻底没入晕染金色的地平线,他才发现双眼已经模糊。lqFdA

  没有违背誓言,因为这不是哭泣,而是发自内心的悸动,超脱了物种、甚至超越了生命的,感动。lqFdA

  即使是他这样无可救药的疯子,也要被这样的落日景色救赎。lqFdA

  无论是脆弱的凡人还是至高的神使亦或是无谓的怪物,在这一刻,都一样。lqFdA

  -lqFdA

  ——原来,黄昏是这么美的东西吗?lqFdA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发自内心地感叹,可怀中的颤抖让芒斯忒斯提此生都不会再对黄昏有任何赞誉之词。lqFdA

  无论多美,她也看不到。lqFdA

  而且从最早开始,芒斯忒斯提就发现了,她的双目中有跟他类似的意味。lqFdA

  如今看来,恐怕就是黄昏。lqFdA

  芒斯忒斯提不知道她失明前的双眼会有多么的灵动可人,无论怎么想象,都该是美好到了极致的心灵之窗……可黄昏毁了一切。lqFdA

  而这只是她为了实现与他的约定,付出无数代价中的一个。lqFdA

  他默默抱紧了她,发誓总有一天要挽回她所失去的一切。lqFdA

  渐渐地,少女不再颤抖,她拥着怪物,睡着了。lqFdA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