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尔注视着夕阳与艾莉丝的背影，直到黄昏已至，她的背影淹没在地平线中，穆尔才压下怅然若失的思绪，轻声念出米歇尔的名字。3tvKg
黑夜般的法师袍，同色的巨大法师帽，灰发微卷，米歇尔长长的睫毛在风里微微颤动，她看见穆尔，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没事吧？怎么这么晚。”3tvKg
“没事。”他总觉得今天已经说了好多次这样的话，愈发像是个谎言，虽然它并不是。3tvKg
米歇尔没有多问，只是牵起他的手，眼中画面一转，穆尔就回到了观星塔的顶端。3tvKg
照例捏了个软垫给穆尔坐下，米歇尔瞅了眼他依旧鼓鼓囊囊的口袋，担忧的情绪已经浓郁到能被穆尔感知。3tvKg
“不好吃吗？”她蹙着眉，平稳的嗓音变得支支吾吾，“食物的事情我不太懂……因为糖比较容易做所以我只会这个……哪里不满意我会改的……”3tvKg
这家伙根本不知道她捏的一颗糖起码够顶三天，虽然好吃到了极点，可穆尔还不想把被那股浩瀚的法力撑爆。3tvKg
“非常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他认真地告诉米歇尔，“只是因为我是凡人，承受不了那么强的法力。如果浓度低一些就好了。”3tvKg
米歇尔舒了口气：“那就好。之前给你的你先留着，我等下会再给你一些浓度低的……可是法力的浓度会影响口味。”3tvKg
她高举天球仪，敞开次元之门，无数古书典籍在其间翻动，眼花缭乱。3tvKg
米歇尔从中抽出数百本书，在穆尔面前堆砌成山，看得穆尔眼皮子直跳，这才挥手关上门。3tvKg
“暂时就这些，一半月内看完。”她语气如常，对这些书籍的数量完全没有正常的概念，她甚至觉得很少——米歇尔对穆尔正色道，“为了打开彼岸之门，也为了让你能吃到更多糖果，我会让你尽快成为法师。这都是你要学习的知识。”3tvKg
穆尔伸出颤抖的手，踮起脚尖够到书山最上面的那本书，只见书名写着《论概念与物质的信息纠缠》，作者“amaye”。3tvKg
穆尔不寒而栗，他又抽出一本《先天神的历史渊源——祭祀》，作者同样是“amaye”。3tvKg
穆尔最后拿起一本《概念神祇的个体意识分化——关于伟力转移的可行性与应用广度》，amaye著。3tvKg
米歇尔接过穆尔递来的书，灰眉微挑，声音从平静变得朦胧，如在梦中：“《概念神祇的个体意识分化——关于伟力转移的可行性与应用广度》，哀弥夜……也就是我写的。”3tvKg
她抬起灰眸与穆尔对视，似笑非笑，却有无边无际的眷恋暖入心田，穆尔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情绪，心中的警惕早已消失无踪，一时被情感的汪洋淹没，难以自拔。3tvKg
米歇尔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穆尔的脸庞，唇齿微动，轻轻吐出一句话。3tvKg
“如果可以的话。”她说，“不要选我，选择你自己吧。”3tvKg
“什么……意思……”穆尔的大脑一阵昏胀，好像有无数的东西要从脑内破封而出，那是记忆。3tvKg
米歇尔用指尖点着穆尔脸颊的肉，笑了，却让人只觉得悲伤：“这段绝望的循环即将抵达尽头，穆尔，你终究要面临选择——只要让自己活下去就好了。”3tvKg
“我……”穆尔正要开口，却见米歇尔伸手唤出法力，凝成一个小小的糖果，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穆尔嘴里。3tvKg
跟原本口味一模一样，但经历了一年的改良，这颗糖果既保证了味道又不会承载过多法力，它让穆尔知道眼前的法师还是那个米歇尔，只是……比他认识的米歇尔多了一些东西，多经历了许多。3tvKg
那我呢？他心想，如果将我脑海里的东西全部释放，我是不是也会变得稍有不同？3tvKg
他将糖果一口咽下，盯着米歇尔的灰眸，一字一顿：“不。好。”3tvKg
在开口的瞬间，一缕缕微小的本质流入受到“游戏”限制的脑海，穆尔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说出的话却以知道一切为前提。在不知不觉中，这一刻的他已经不止是他，甚至不止是那个名为穆尔的玩家。3tvKg
冰冷的月光从窗边落入高塔，隐约有奔腾的水声响起，在月色中，一切都仿佛陷入静止。3tvKg
隐隐听到了愈发接近的叹息，穆尔回过神，他正在递给米歇尔一本书，书名是《法术基础概论》，作者米歇尔。3tvKg
米歇尔接过穆尔递来的书，灰眉微挑：“《法术基础概论》，我写的，你可以从这本书看起。”3tvKg
随后她眨了眨眼，尽量用委婉的、不伤人心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穆尔……你是不是不识字？”3tvKg
“不，我只是问问而已……”穆尔勉强笑了笑，在游戏的逻辑框架下，一切归于正常，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内心忽而蒙上一层阴霾。3tvKg
“咦？”经她一提醒，穆尔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股甜味，正是有甜味的中和，才冲淡了心中的苦涩，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的糖一个没少。3tvKg
属于米歇尔的法力如同涓涓细流，温润着穆尔的五脏六腑，他不仅没觉得撑，还觉得暖洋洋地，舒适极了。3tvKg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点还吃得这么自然，而且法力是米歇尔的东西，她就这么把自己力量的一部分捏成糖自然而然地给我而我就自然而然地吃？3tvKg
穆尔的内心掀起巨浪，他想到自己吃下去的糖再看见面前的米歇尔，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过那不是反胃嫌弃之类的负面感受，而是觉得……羞耻。3tvKg
米歇尔看他一脸难言的模样还以为他是真撑了，就伸出手按在他的肚子上，部分冗余的法力被她吸收、回流，重新归于法力的内循环。3tvKg
穆尔绷住表情，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点，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米歇尔，我想问你一件事。”3tvKg
情绪归于平静，一丝丝的罪恶再次涌上心头，穆尔轻声问道：“可以告诉我，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3tvKg
“也对，总要告诉你的……”她低低地叹了口气，穆尔能感受到她的愧疚自哀，与不同于穆尔的罪恶感。3tvKg
这超出了穆尔的预料，他问这个问题的初衷是为了艾莉丝，他并不知道米歇尔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也绝对没有问罪她的意思，但从她的情绪来看，她似乎认为灾难的发生有自己的过错……而这样的情绪，在昨晚提及此事时也出现过。3tvKg
穆尔并不是故事里的穆尔，起码现在他不记得他是。他只知道自己是追寻彼岸的外来者，与这片土地本身的故事毫无瓜葛。3tvKg
米歇尔认为那场灾难深深地伤害到了他，提起这件事时也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艾莉丝以为穆尔是和自己一样的受害者，她自身虽然也饱受灾难的摧残，却仍然关心着穆尔的想法，告诉他如果难过时可以找她。3tvKg
明明真正受伤、留有伤疤的是她们自己，却仍要将这些情绪深埋心中，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问题——她们努力维持着表面的体面，关心着根本就没有事的穆尔。3tvKg
如果不是能感受到情绪，穆尔根本不会意识到她们才是真正需要得到救赎的人。3tvKg
所以，他想要知道真相，这是穆尔注视夕阳时就已经想好的事情。3tvKg
探寻一切的真相，打开星空彼岸之扉，抹平所有伤痕——他就是为此而来，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3tvKg
幽灵化，比起这些就发生在眼前的让人难过的事情，那重要吗？3tvKg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虚无中回荡，穆尔总觉得自己的耳中有双声道，他觉得说话的那个男声在朝自己远去，也朝自己而来，他似乎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以至于能听到远近不同的两道声音。3tvKg
一个柔和平静的女声很快回答，给穆尔的感觉和男声一模一样，远近相接，他知道这两人在讨论自己现在的事情，他也知道这两人把他经历的事情从头到尾看了个遍。3tvKg
那是无趣到想要看眼人间的神明吗？他们口中的“她”又是谁？另一位神明？3tvKg
穆尔得不到答案，不过对于两人的窥视，他也不觉得冒犯，甚至莫名有了种底气，好像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奋斗……昨晚在高塔上，也是其中的女声间接给了自己提示才让耶法反应过来，穆尔不期待他们更多的善意，但目前为止，起码没看到恶意，这就足够了。3tvKg
耳边逐渐清晰的交谈中，艾雷拉雅观星塔的顶端，米歇尔也开始讲述十四年前的故事，穆尔压下多余的想法，认真地听着。3tvKg
“十四年前，曾有一群占星法师强行踏上了破碎的天梯。”3tvKg
她以此为始，浩瀚的法力洪流在夜幕中自行勾勒出一个个象征符号，穆尔仿佛看见无数伟岸的身影曾屹立在天地间，它们的伟力浩如烟海，万象皆握于掌中……而这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们就变成了许多看不清面孔的占星法师。3tvKg
紧接着，一个在符文学中象征黑夜的符号出现，显化成一个比起其他人稍矮的法师，她戴着一顶有着巨大帽檐的尖顶帽，与大约一米六的体型不成正比，如此鲜明的形象仅指向一个人——穆尔看了眼米歇尔，米歇尔看着自己勾勒出的过往。3tvKg
大帽子法师离最开始出现的法师有相当一段距离，她似乎想要靠近，却被身后更多的法师拦下。3tvKg
画面到此暂停，米歇尔注视着那些符号，沉默了很久，最终擦掉了自己身后的法师。3tvKg
米歇尔继续说道：“在我的数学模型中，即使构建出完整的天梯，法师们也只够安然无恙地抵达散逸层，虽然散逸层的空气极其稀薄，引力极小，突破难度比先前层次轻很多，可散逸层自身的厚度比之前的所有路程都要更长，所谓的禁咒法术、彼岸之梯，也只不过为他们免去了最为艰难的一小段路。散逸层是抵达彼岸的最后一道关隘，谁都不知道在这么漫长的距离中会发生什么……更何况，那个天梯根本就是碎的。”3tvKg
画面中的大帽子法师抬起天球仪，给远处的法师们施加了众多眼花缭乱的法术加护，米歇尔似乎并不打算为这个情景多添更多画面，只是因为确有其事，才粗略地展现了到了穆尔能理解的地步——穆尔问她具体发生了什么，无论她想不想回忆，她都会全部告诉他。3tvKg
“我虽然没指望过他们能活着抵达散逸层，可还是尽我所能地为他们做了许多保护，毕竟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而最终，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以重伤之躯抵达了散逸层，拦在他们面前的只有最后一段路。”3tvKg
米歇尔轻声说道：“他们失踪了，消失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外，没人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现在又在何方。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与结局。”3tvKg
“是的，我说失踪是好听的说法，其实，我说的大概率也是自欺欺人的话。”米歇尔朝穆尔浅浅地笑了笑，“他们一定死了。如果他们成功在彼岸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又怎会不回来呢？”3tvKg
不会错的。穆尔可以确信，在这一刻，说最后一句话时，米歇尔不止是米歇尔，他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艾莉丝的影子。3tvKg
“冒昧地问一句……”穆尔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犹豫，但他还是发问，“你跟那些法师是什么关系？”3tvKg
“……后辈吧。我看着他们长大，学习法术，追逐彼岸，最终先我一步，在我这个【天星】死之前就已经逝去。”米歇尔轻声回答，她眼神平静而不寥落，又重新变回了米歇尔的状态，如果她还是刚才的状态，穆尔觉得他不会得到这个回答。3tvK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