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是阿尔托莉雅的第一视角。）kX5He6
我睁开了眼睛。kX5He1
我正被她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以至于呼吸有些困难，仿佛被蟒蛇缠绕。kX5He
她很冷——倒不是说她本人冷，而是她浑身都已经被雨水打湿，使我只能感觉到冷。kX5He
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但仅凭她的五官，我就能确定她的身份。kX5He
这让我有些困惑。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来都没有流过眼泪。我实在是没办法把“摩根”和“泪水”这两者联系起来，以至于有种置身于梦中的梦幻感。kX5He
各色的鲜花在大平原上盛开，形成瑰丽的花海，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地平线。纯净的天空中，纯白的云彩随着风缓缓移动。可奇怪的是，我的鼻子似乎失效了，我闻不到一点花朵的香气。我的脸皮也麻木了，感觉不到风的吹拂。kX5He
我认出来了，那是梅林的声音，她的声音无论何时都如百灵鸟般悦耳。kX5He
声音来自另一边，似乎是摩根刻意躲避梅林，或者不想让我能看到她。kX5He
考虑到她们二人的关系一直非常糟糕，这点我倒是能理解。kX5He
“按照预言，亚瑟王与叛乱者莫德雷德在卡姆兰双双陨落。而后，亚瑟王会被三位湖中女士带往乐园阿瓦隆。在那里，亚瑟王身上的伤痕将被治愈，得到永生，成为‘往昔与未来之王’。未来的某一天，当不列颠再度陷入将被毁灭的危难时，亚瑟王将离开阿瓦隆，重新拯救他的子民们——这是预言的最后一步，只有达成了这个，王的故事就彻底结束了。”kX5He3
不过，我不算是特别愚笨之人。我很快就想起来了，我确实是死在了卡姆兰，还是死在了莫德雷德的剑下，这点和亚瑟王的传说一模一样，连致命伤的位置都一模一样。kX5He
而这里的鲜花如此盛开，显然不是我记忆中的不列颠。那么只可能如梅林所言，我已经来到了阿瓦隆，实现了复活，甚至是永生，永远地在这生活。kX5He
死亡并不是可怕的东西。在死亡到来的那一刻，我感觉到的不再是头颅的疼痛，而是彻彻底底的平静和安心感，就好像在连续三十六小时不睡觉，终于能躺在柔软的床上一样，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陷入期限为永远的睡眠之中。kX5He
结果，才睡了两三个小时，就被身边的人喊了起来，说自己的工作还没有做完，项目还差最后一步才能交接——换做是任何人，心情都不可能很好吧？kX5He15
伤害了那么多人，因我而死了那么多人，结果到头来还是不能扔掉“阿尔托莉雅”这层徒有其表的外壳……我实在是不想面对如今的现实。kX5He1
更令我感觉难受的是，被我伤害最深的一个人，此时此刻正紧紧地抱着我。kX5He
结果，我只能眺望着花海的尽头，沉默不语，一句话都说不出口。kX5He
即便是乐园，气氛也逐渐变得压抑。没人开口，也没人发出声音。kX5He
可是，摩根抱得实在是太紧了，而我实在是太虚弱了，完全挣扎不动。kX5He
“……那个请求本来就是强人所难，做不到才是正常的。”我尽可能地想让声音有活力一些，可惜身体还是虚弱，提不上劲，语速都很慢。“是我想太多了……本想着这样会少死一些人，至少能先好好商量商量。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该是怎样还是怎样……”kX5He
就好像，即便是死了，大家还是把我当成亚瑟王，那个高高在上的暴君。kX5He2
一股沮丧的情绪在我的心头汇聚，让我更加难受了。kX5He3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吧……评判工作是否完成的决定权，一般都不在演员自己手中。剧团长和剧本编辑说没演完，那就只能继续演下去了。kX5He
然而摩根并没有松开，甚至更紧了，以至于我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快要断了。kX5He
她还是不愿意放开我，就好像如果她松开了，我就会突然消失，再也找不到一般。kX5He
我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怀着“她想抱就抱着吧，毕竟她是我姐”的心态接受现实。kX5He
“所以……梅林，到了这个时候，你终于知晓预言的本质了吗？”我虚弱地问道。kX5He
“未来的可能性是无限的，无论是魔术师还是学者都相信这点，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梅林轻声说道。“但是，这有一个前提，就是未来还没有被确定。一旦有存在实在地观测到了时空洪流前方的信息，未来的可能性就被剥夺，成了确定无疑的事情。因而，无论大神奥丁再怎么努力，准备如何的充足，诸神黄昏依然会到来，世界依然因此毁灭。”kX5He11
“可能性坍缩？观测者效应？”我不由自主地说道。kX5He2
随着时间的发展，词语会被赋予新的概念与含义——譬如，“琥珀”和“电”在拉丁语中是同一个词。“电”的概念延伸需要等到很久之后才被赋予到“琥珀”上。kX5He
现在是公元五世纪。梅林没有超脱时空的知识。因而，即使是她，也无法理解含义被高度精炼与提纯的现代物理学拉丁语名词，顶多凭借经验尝试去理解而已。kX5He1
“……是的，我王。有观测者观测到了未来的某个时刻，他自身成了一个锚点，只要他还存在，那个未来的瞬间就被确定了下来。本来通往各个方向的道路，其终点全部被确定。无论怎样切换道路，都只会抵达同一个地方。”梅林又顿了一下。这是她的习惯。话说到转折的时候，她都会顿一下。“但是，‘亚瑟王’的预言却不是这样的。这个预言由许多个节点组成，这些节点连接成一条确定无疑的路径。无论情况如何变化，甚至亚瑟王本人都完全反转，这条路径依然是不会有任何改变……”kX5He2
回想起来，我这二十二年的人生，似乎就是亚瑟王的复现。kX5He
拿起选定之剑、打倒卑王、打下一个大大的版图、乃至最后“被背叛”，其节点的构成都与亚瑟王别无二致。kX5He
可在这些节点之外，我的人生却截然不同——我是伏提庚的复制品，而不是重新设计的新型超越者。我的性质是黑暗而不是光明。我和莫德雷德的关系很好，和摩根的关系也很好，之间没有一丁点仇恨可言。我和桂妮薇儿的关系很差，几乎没有好好说话过。我从来都没有获得过民众的拥戴，只有扎根在深处的恐惧。kX5He8
于是，我心中的沮丧更加浓重了，几乎到了消沉的地步。kX5He
“但是，‘亚瑟王’的预言和其他预言有个决定性的不同，那就是没有结尾。进入阿瓦隆之后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亚瑟王会复出，同样没有人知道。于是，故事就到此结束了——按照王之前的说法，这个故事属于‘开放式结尾’。也就是说，当亚瑟王来到乐园后，亚瑟王才重新获得了可能性……”kX5He1
“因为，做出那个预言的存在，并不是我，也不是其他魔术师。”梅林又顿了一下，这次停顿的时间意外地长，就好像梅林她自己很不愿意说一样。“……做出‘亚瑟王’预言的人，不是别人，是王您自己啊！从一开始，从觉醒为阿尔托莉雅那个瞬间开始，您一直在诅咒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成为王，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王的故事……”kX5He1
我的人生确实和阿尔托莉雅不同，但却和我在圣杯战争期间说过的谎一模一样。kX5He
梅林说错了，这是锁死的轨迹，是早已写好的背景，我的行动、我的话语都只不过是在扮演“阿尔托莉雅”这个人而已。从始至终我都不是她，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一个业已逝去的普通人。我不能成为王，我不该成为王，能成为王的人只有“阿尔托莉雅”。kX5He5
我的心中涌出一个冲动，既然故事已经结束了，那就应该做自我介绍吧？kX5He
舞台剧不都这样吗？故事结束了不等于舞台剧结束，演员们会做自我介绍、感谢观众支持，幕后人员会走上前台诉说前期和幕后的工作。当剧团全体在舞台上同时向观众鞠躬后，在观众的掌声中，舞台剧才终于画上了终点。kX5He
“其实……我压根就不是什么亚瑟王……也压根就不是什么阿尔托莉雅。”kX5He
我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摩根的身体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kX5He1
然后，我接着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我经历了死亡，之后才成为了阿尔托莉雅。在这过程中，我触碰到了圣杯。也许正是因为圣杯的力量，才使我的话语成了语言，决定了我的人生吧……就这样，谎言了成了必须履行的现实。我就像戏剧的演员，扮演着王，扮演着阿尔托莉雅……但是……”kX5He8
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我想不起自己有没有父母，我想不起有没有养宠物。我的记忆中只记得自己有前世，偶尔做梦的时候也能梦到前世，却也仅限于此了。似乎意识早就做出了判断，认为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东西，所以随随便便就删掉了、清除了。kX5He2
空气第四次沉默。这次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压抑，几乎令人窒息。kX5He
我的嘴巴比较笨，很容易出现这种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情况。kX5He
这种状况让我非常地不舒服，我本能地皱起眉头，努力思考怎么解释，心中很急躁。kX5He
可越是急躁，大脑越是回忆不起来，就这样恶性循环，以至于我握紧双手，有些生气。kX5He
因为被雨水淋湿了，摩根的身体很冷，我也觉得有些冷。kX5He
这股冷的感觉让我的急躁稍微平复了一些，或者说没有膨胀得那么迅速。kX5He
在第五次沉默中，气氛越来越压抑。我深呼吸着，却感觉近乎窒息。kX5He
摩根终于说话了。只是她的声音很沙哑，一点都不好听。kX5He
王的名字，摩根只说了一半，因为我之前的话而无法继续说下去。kX5He
她也顿了一下。因为这次停顿，我很心疼她——我似乎又一次伤害到了她。kX5He
“……为什么不顾将士们的想法，独自一人去面对伏提庚？”kX5He
“我的性质也是黑暗。黑暗不能驱赶黑暗。将士们如果跟我一起入城，只会白白死去……如果我的性质是光，应该就能一起吧？可惜我不是光，我一直都是黑暗。”kX5He
“黑暗终归是要被驱散的。而且黑暗魔力用起来挺伤身体的。小时候也落下了很多病根，比如下雨的时候就容易关节疼痛……各种原因加起来吧，感觉没有办法坚持下去了。而且我是阿尔比昂的王，怎么说也不能自我了断。而且我的名声也不太好。而且我信赖莫德雷德，莫德雷德也觉得我和她的关系不错……实在是没有办法，我拜托了莫德雷德。”kX5He6
“只要是王，潘德拉贡就是无敌的。这是血脉的一部分，既是祝福又是诅咒。能杀死身为王的潘德拉贡的人，只能是另一位潘德拉贡。高文卿不行，兰斯洛特卿不行，加拉哈德卿更加不行，只有莫德雷德可以……我犹豫了两年多吧，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因为王位对于莫德雷德来说太残酷，我更希望潘德拉贡世系在我这里结束……结果就成这个样子了。不过还好吧，莫德雷德那样做之后，并没有想着成为王……即使是这样的结局，也总比成为王要好吧？”kX5He4
“王姐不行。王姐是在我之前预定的王。因为伏提庚的出现，我才得以诞生。另外，王姐在之前是神灵吧？那个大名鼎鼎的死亡之神莫甘娜。之后又是乐园阿瓦隆的女王，可以说汇聚了整个不列颠的神秘。如果由王姐来做，就没有人能够砸掉王姐的镣铐了……这会产生很多问题的，比如这段历史成为异闻带什么的……果然还是不想让王姐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啊。”kX5He3
我勉强睁开眼睛，当实现变得清晰后，才发现，原来是摩根又哭了。kX5He1
这次她哭得很伤心，很用力，泪水像是开闸的洪水一样涌出。kX5He
嘴角勉强扬起弧度，我举起沉重的左手，触碰她的脸庞，抹去她脸上的泪水。kX5He
“不要哭啊……王姐。王姐哭了，就没那么美丽了……”kX5He13
如果说，我曾经说过的谎言，就是我向圣杯许下的愿望，而那个被污染的圣杯只会以最恶毒的方式实现许愿者的愿望，我更加希望这份恶毒由我自己来承受，而不是其他的人。kX5He
亚瑟王的故事，应该是指属于亚瑟王的故事。kX5He7
站在舞台上的人只有我，能为大家表演的只有我，只要我演好了亚瑟王就可以了。kX5He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认为的。kX5He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