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好像是把所有的阴沉的心思全部释放一般，重重地呼出。f1pWO
“那么，梅林，现在我要说什么？说一些预测未来的话吗？”我问道。f1pWO
“……阿尔托莉雅曾经说过吧？在成为阿尔托莉雅之前，你只是一个普通人。”f1pWO
梅林轻轻地微笑着，朦胧的白色的长袍与朦胧的乐园几乎融为一体。f1pWO
紫色的双瞳中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倒映着花海，温柔而又璀璨。f1pWO
她很美，比这花海要美，比这乐园要美，比摩根都要美，比桂妮薇儿都要美，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我是头一次见过如此美丽的梅林，以前的她要么眼睛里在算计着什么，要么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假，没有一丝美丽可言。f1pWO
花朵，只有在真心实意地绽放到极限之时，才是最美丽的。f1pWO
但，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如此微笑着的梅林，我竟然有些紧张。f1pWO
“以前，我以为阿尔托莉雅是说，自己其实是被普通的农户收养，过着农家女的生活。但是现在想想，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梅林维持着笑容，又看向了远方的地平线。f1pWO
“梅林。你究竟想要说什么？”说这话的人不是我，而是莫德雷德。她的语气不善，对梅林非常戒备，就像一只哈着气、全身炸毛的猫。f1pWO3
“恐怕，阿尔托莉雅说的是自己的前世吧？”梅林的声音很轻，却让我立刻惊慌。“至少在阿尔托莉雅的记忆中，自己是有前世的，而且那个前世是普通人。只是身份转变了，身体也不一样，所以以前的记忆变得很淡，就像快要全部忘记了一样吧？”f1pWO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词语，它实际上并不是指代事物的名词，而是“移动（Move）”的变体与拓展。这样的词形变化并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任何语言。f1pWO
我觉得梅林想要问的，并不是我的前世是谁，并不是我是否真的是阿尔托莉雅。f1pWO
“因为还有前世的记忆，所以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阿尔托莉雅，一直觉得自己是扮演着这个存在，始终没有办法融入进去。结果，对谁都是那么的疏远，对谁都本能地抗拒。从未把臣子当做臣子，从未把家人当做家人……直到最后时刻，也只是决定独自一人死去，就当是结束了，就当是在最后一步放弃了……阿尔托莉雅，是这个样子吗？”f1pWO
老实说，真的从梅林的口中听到这些话，我反倒不怎么害怕了。f1pWO
在很早很早之前，恐惧这种情绪机能就已经从我的意识与灵魂中去除了。f1pWO
而且，就算还是以阿尔托莉雅作为称呼，可我毕竟已经不是什么亚瑟王了。f1pWO
说出这句话的依然不是我，依然是莫德雷德。她紧蹙眉头，金色的双眼中燃烧着敌意，如果身边有剑，她估计都拔出剑了。f1pWO
“你是想说，父亲根本就不是什么亚瑟王，而是一个伪造出来的假货？哈！梅林，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父亲不就是你和尤瑟按照伏提庚的模样复制出来的吗？怎么，现在父亲不想做王了，不想再让康斯坦丁和潘德拉贡的历史继续下去了，你就看不顺眼了？我告诉你，梅林！无论你这个妖妇如何如阴毒的蜘蛛一样编织阴谋诡计，我都决不会让你得逞！决不！”f1pWO7
我又眨了眨眼睛——莫德雷德似乎成熟了很多，至少和我记忆中的模样很不符合。f1pWO
在原本的历史中，阿尔托莉雅是仿照摩根创造出来的“人之王”。f1pWO
在现在的经历中，阿尔托莉雅是以伏提庚为原型制造的人形龙兵。f1pWO
自然，莫德雷德也是截然不同的。这种截然不同不止体现在了本质。两者之间的经历、认知、观念与接受的教育都截然不同，甚至说是两个极端都不为过。f1pWO
我和莫德雷德的关系很好，我从一开始就知晓了她的存在，并派人把她保护了起来，还去看过她几次，搞得在征服高卢之前，她的认知产生一些差错，坚持认为我才是她的母亲，直到完成了对高卢的征服后，她的这种认知还是混乱了相当长的时间。f1pWO3
因此，她接受的教育是最好的。年纪轻轻就相当老成。不仅熟练于武艺，统率、谋略与内政都不差，甚至还能心算除法——受限于年代，这是极其出色的能力。实际上，在加入圆桌后不久，她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被认为是综合能力最强的骑士——那个时候，她的实际年龄才六岁。换做是我，肯定做不到这种程度。f1pWO5
在征服高卢的过程中，莫德雷德展现了她的才能，受封阿基坦与加斯科涅，而后与摩根上演了相认的戏码，接着以我的侄子的身份成为我的养子，可以公开称呼我为父亲。只要我没有其他的孩子，她就确定无疑是王座与王冠的继承人——尽管最后看来，她一点都不想要。f1pWO4
在我对她提出那个请求之前，她一直是我最忠诚的骑士、无与伦比的孩子。f1pWO
只是，大概我确实有点太溺爱她了吧，导致她很桀骜不驯，对待任何人的态度都不太好，接人待物很不礼貌。我本想改掉她的这个毛病，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没有办法。f1pWO
梅林苦恼地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无奈的同时也相当的沮丧：“怎么可能啊，莫德雷德？在阿尔托莉雅打倒卑王伏提庚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人会质疑她的身份了。我只是想说……”说着，梅林看向了我。“阿尔托莉雅，你很痛苦对吧？你在追逐一个幻影，你努力成为一个幻影，想要复制那个幻影所做的事情，想要达成那个欢迎所实现的伟业——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亚瑟王’的故事，然后强迫自己完成这个故事，对吧？”f1pWO1
“你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妖妇，你又知道些……”f1pWO5
莫德雷德刚刚发出声音，就被我拦下来了：“莫德雷德，还是让我和梅林说吧。”f1pWO
很不满地吐了口水，莫德雷德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别过头，向我轻轻鞠了一躬，而后干净利落地回答道：“是。父亲。”f1pWO
恶狠狠地盯了梅林一眼，莫德雷德自觉地退到了我的身后。f1pWO
即便我说了，我不再是是什么王，可大家还是把我当做王来看待。f1pWO
“是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亚瑟王的故事。就像舞台上的演员，在戏剧开演的很久之前，就已经把台词背得烂熟于胸了。但我并不是她，她的能力是光，她就像太阳一般闪耀、像星星一样引导她的人民。我缺乏作为王的才能，并不能使人信服，反而招致太多的猜疑与怨恨。结果，我只能用一些不好的手段，成为现在的阿尔托莉雅。”f1pWO2
莫德雷德在我身后“啧”了一下。她对我口中的那位亚瑟王嗤之以鼻。f1pWO10
梅林听了我的话，然后继续问我：“然后呢？然后那位亚瑟王经历了什么？”f1pWO
“……在卡姆兰，她和莫德雷德同归于尽。”我说得很平静，但是空气还是凝滞了。“在弥留之际，她与世界的抑制力签订了契约。她将继续探寻圣杯的旅途，而一旦她得到了圣杯、许下了愿望，她就成为抑制力的代行者，成为类似守护者的存在。”f1pWO
“但是阿尔托莉雅之前说过，你其实参加了圣杯战争，对吧？”梅林温和地问道。f1pWO
“是的。我是先在圣杯战争中成为了阿尔托莉雅，之后才来到这五世纪的不列颠。”f1pWO
“那么，圣杯战争中时期的你，性质也是黑暗吗？”梅林继续问道。f1pWO
“是……也不是。那个亚瑟王的眼睛是蓝色的，我的眼睛一直是金色的。但是，我没办法解放圣剑的力量，身体素质也不比常人厉害多少。只是靠着心理学和话术，勉强坚持到了最后，最后获得了圣杯。”f1pWO12
圣杯战争并不只有一次，在那之后的十年又开始了一次圣杯战争。f1pWO
而那次圣杯战争，至少在我的认知中，才是真正的正剧。f1pWO
我微微皱眉，勉强搜索朦胧的记忆，很久后才给出回答：“……没有。那个圣杯在很早之前就被污染了。它实现愿望的方式是毁灭，连掠夺都称不上。无论是我，还是那位亚瑟王，最终都破坏了这只被污染的圣杯。完成圣杯探索之旅后，亚瑟王的意识回归到卡姆兰，然后才将圣剑归还，之后是来到阿瓦隆，把故事结束掉。”f1pWO
“那么，你的圣杯之旅，和那位亚瑟王的圣杯之旅，有什么异同吗？”f1pWO
梅林的问题让我舔了舔嘴唇。我突然心跳加速，变得很紧张，甚至都没办法和梅林对视，而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连意识的思考能力都明显下降。f1pWO1
犹豫了良久，我终于给出了回答：“……是有很大的不同。那个亚瑟王参加了两次圣杯战争，而我只有一次。第二次发生在第一次的十年后，都发生了很多的事情。”f1pWO5
“所以，我王，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应该就是参加第二次圣杯战争了吧？”梅林微笑着朝我走来，在距离我只有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王，那位亚瑟王在第二次的圣杯战争中，得到了什么？结局又是怎样的？”f1pWO1
我的抬头望向天空，尝试回忆过往。f1pWO8
自己的名字、父母的养猫、是否养了宠物、死前做着什么，全都忘记了。f1pWO
那么，忘记一款游戏的内容，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吧？f1pWO
然后，近乎本能一般，一段奇怪的话语从我的口中吐露出来。f1pWO
“结局没什么……女孩卸下了王的责任，卸下了王的伪装，终于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可以爱、可以被爱、可以笑、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笑、可以吃各种好吃的、可以穿着好看的衣服漫步在樱花萨满的街道上……最终放下所有的苦闷与思念，平静地、静静地迎来自己的结局，直到与那个人最终的相会。”f1pWO9
“真的是……如童话一般的梦啊……”f1pWO8
明明身处没有痛苦与伤病的乐园，我却仿佛置身无间地狱，仰望着永远无法抵达的天堂。f1pWO1
我不会有这样的结局。我不可能有这样的结局。我不是骑士，我的心中满是冰冷的计算，我的脑子里全是枯燥的利益。我以掠夺与恐惧成就了如今的不列颠，自然也就成为了一只被憎恨和厌恶的暴君。就像被锁在王座上的伏提庚，在恶意与憎恨中迎来永恒的解脱。f1pWO19
于是，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眨了眨眼睛，让微笑消失，让泪水消失。f1pWO
重新扮演回那个冰冷的、黑暗的、操弄着阴谋与人性、如同怪物一般、如同魔鬼一般、只存在马基亚维利的书中的“完美的王”。f1pWO4
我看向梅林，梅林低下头，幽色的双眸失去了光彩，温柔的笑容被彻底冻结。f1pWO
我看向莫德雷德，她背对着我，紧握着双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躯微微颤抖。f1pWO
我看向摩根，摩根跪坐在花海中，双手捂着脸庞，微微地抽泣着。f1pWO
而后，我又眨了眨眼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即使一生中重要的人就在身旁，一股寂寥的心情还是从我的心底翻涌，让我又重重地呼了口气。f1pWO5
“……没什么。那个……毕竟是不一样的啊。那个是骑士王，性质是光明，像星星一样带来希望……我不一样，我从来……”f1pWO1
望着蔚蓝的天空，意识逐渐模糊，感知逐渐溶解，思考能力逐渐丧失。f1pWO
如同沉眠一般，如同死亡一般，我睁着眼睛，迎来了幕布的落下……f1pWO
死不瞑目……f1pWO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