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大震撼的赛马娘改革真出效果了，德比成了和年关比肩的日子，街上沉浸在宛如祭典的氛围之中，街灯闪耀之下的街头，有人喜有人愁。叫嚣着把东京三环的屋子卖了去买大鸣大放单胜马券的人已经赚大发了，左一瓶香槟右一瓶清酒向过路人身上不由分说地喷洒酒水，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走着，车子危险地从他身边经过，也不在乎，嘴上一直挂着恶心的、得意洋洋的窃笑。许多道凶狠的目光向着这个陷入癫狂的赌徒投来，目光的主人们不约而同地开始策划起抢夺马券然后平分的计划。kY1EF
匆匆从已经开始混战的人群中钻出来，大鸣大放按下想要呕吐的欲望，把口罩往上面挪了挪，身体像是受凉了一样打了个寒战。kY1EF
真是可怕，要是被认出来自己是大鸣大放了，绝对会被生吞活剥的。kY1EF
在狂热的人群当中，如果喊出大鸣大放的名字了，那她们的马娘生涯就会提前结束了吧。没人认得出北部玄驹，就算她没有口罩，谁会认得一个跑了倒数还倒在赛场上的孩子呢？kY1EF
大鸣大放并没有这么说出来。如果真这么说了，那她的马娘生涯就会提前结束了吧。kY1EF
大鸣大放加快了脚步，远离了这些看似为自己庆祝、实则为自己钱包庆祝的派对。本来就是如此，所谓“Eclipse first, the rese nowhere”（一马当先，万马无光），人们庆祝的都是新王的诞生，至于剩下失败者的苦痛，他们是不屑一顾的。更何况这句挂在学生会室的标语还是用默认罗马字体写的，还用牌匾挂起来，真是不伦不类。大鸣大放最看不惯这些日本人成天放洋屁的行为。还不如请个书法名家提个“一馬當先萬馬無光”的字。kY1EF
朝着和人流的反方向后，鼎沸的人声逐渐从耳边消散，越往前，店铺的灯火也逐渐消灭，原本喧嚣的东京沉入夜的孤岛，越往边缘走去，越是深海一样的寂静。kY1EF
到了本该是赛马娘赛事中心的特雷森学院，却是最为安宁的地界。kY1EF
门口不见骏川小姐的身影，几个保安在开派对，似乎是他们的同事中了三联单。kY1EF
往常亮堂堂的道路，此时只有昏暗的灯光做着最低限度的照明。走在这样的路上，吱呀吱呀的轮椅声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往前去，被夜色吞没殆尽，这路长得没有尽头。就好像是自己的路一样，北部玄驹这么想着，黑暗，而且没有尽头。kY1EF
一切都有些陌生。夜晚的特雷森不多见，但是用自己的双眼怎么审视这个学院，看到的都是令人绝望的熟悉景象。从入学到集训到出道到训练，北部玄驹的两年时光就这么消散了，在俗套的故事之后，迎来的结局是德比的失败。kY1EF
在冲线之前看到的，紧跟着仰着头看着天压胜的大鸣大放的，是紧绷着肌肉怒吼的里见皇冠——从来没见过这么愤怒的皇冠。像是被生活重负压垮前一秒，中年男人爆发出的悲鸣一样，里见皇冠十几岁的身体在确认失败的那一刹那，也没有放弃向前冲的欲望，整个人爆发出了不亚于大鸣大放的气场。kY1EF
说起来，事到如今，北部玄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坐在轮椅上，就好像躺进温暖的摇篮，能够让自己拜托于与地面接触的原罪之中。北部玄驹开始惧怕起来，无论是草场也好，还是奔跑也好。kY1EF
神使鬼差一般地，北部玄驹拿出了手机，颤颤巍巍地在搜索栏输入“日本ダービー”（日本德比）的字样，在铺天盖地的“大鸣大放二冠达成”新闻之下，北部玄驹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面翻到了此次德比的着位表。kY1EF
然后她看到了，里见奔腾第二，里见皇冠第三，不挠真钢第四。kY1EF
大鸣大放抢走了手机。在手机屏的白亮灯光映照下，大鸣大放担心的面容被北部玄驹刻在眼中。关掉手机屏幕后是一片黑暗，长足的沉默又插足于二人之间。kY1EF
轮椅声吱呀啊吱呀，北部玄驹的大脑乱啊乱。没有第一也好，就算第二也好，入着拿了奖金也好，但是十四。第十四名，倒数第五，kY1EF
似乎是经过了漫长的旅程，轮椅终于停下来了。三日月悬在半空当中，隐约照出来眼前的景象——中庭的围栏和长凳，把一个枯树洞围在中间。从特雷森学院建立之初就出现的枯树洞，像是母亲一样包容了所有马娘们的痛苦倾诉，好像唯独只有北部玄驹和大鸣大放，从来没有来到此地叹息过。kY1EF
曾经北部的太阳融化过大鸣大放心中的坚冰，到现在立场反转了，大鸣大放却不知道说什么了。kY1EF
话语都是如羽毛，人的立场如泰山。就算是说出花来，黑船来袭也是日本殖民化的开端，而不是什么现代化的福音书。大鸣大放就是以“德比冠军”的身份站在这里，而北部玄驹，只能是挂着“十四着”的战绩，仰望着大鸣大放。kY1EF
这种不平等的感觉随着大鸣大放走到北部玄驹面前，站立着，看着坐着抬头看夜色的北部玄驹而加深。kY1EF
“我要成为你的对手”，这样的话，如果从大鸣大放的口中说出来，显得太过高高在上。“没事的，下次再加油”，这样的话显得太过客套，无情无义的安慰罢了。大鸣大放深刻地自责起来，从小时候起她便未曾从父母和老师处学习到与人交往的技巧，原以为社交不过是无用功夫，到真正遇到北部玄驹这样想要去安慰，又想要让她重新振奋起来的场合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kY1EF
啊……就连“想要让她重新振奋起来”都是如同施舍一样的话语啊。kY1EF
北部玄驹吃惊地看向大鸣大放，脑袋上传来不算温柔的触感。kY1EF
大鸣大放思考的结果，就是学着北部玄驹的模样，摸北部玄驹的头。kY1EF
想法可以被含在动作里面，尽管大鸣大放生硬地挠弄着北部玄驹的头发——不顺着纹理摸去，北部玄驹的发丝越来越乱，在晚风一吹之下，更显得乱糟糟了。看着这个发型，配上在月光下闪着光的眼睛，还有一动一动的鼻息和微张的嘴唇，大鸣大放感到心被击中了一般。她从未见过如此楚楚动人的北部玄驹。大鸣大放的印象里，北部玄驹一直都是阳光开朗的孩子，一直处在开导别人的立场上，偶尔陷入沉思后马上会振作起来的人。但是此刻，北部玄驹赤红的眼瞳泫然欲泣，柔弱得想要被风吹倒一样。kY1EF
大鸣大放想起来了，她在比赛之前就是这么打算的。等自己比谁都更快冲线之后，要比谁都更快地跑到北部玄驹的身边，向她表达自己的所有谢意，让她理解自己一个月没有见到她的寂寞，最后再告诉她，自己，就是她最好的朋友。kY1EF
大鸣大放觉得，或许，现在就是这个时机了。如果能够表达自己的心意，告诉她自己在乎她，那么，她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的。kY1EF
稍稍把身体向前倾，看着北部玄驹有些忧郁又动人心弦的双眼，朦胧的月色照得她的面容也梦幻起来。大鸣大放略张开嘴，嗫嚅着嘴唇，吐出一个字：kY1EF
还没说完，大鸣大放就感到自己的腰被环抱住了；看不到北部玄驹的表情了，她的脸，埋在了自己的肚子这儿。kY1EF
北部玄驹打断了大鸣大放的话。现在的她，承受不起这样的关系。kY1EF1
她的脑子很乱，理不出事情的头绪。从前的事情是怎么做的，现在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未来的事情该如何去做，完全不知道。德比的比赛，打破了北部玄驹的所有幻觉和梦想，她承受不起她和大鸣大放关系的改变。kY1EF
如果真的接受的话，她就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在大鸣大放的面前抬起头，也永远实现不了和大鸣大放的“既是朋友也是对手”的约定。北部玄驹不想要失约，失约就如同背叛一样，北部玄驹会在一生的煎熬和自我折磨中灵魂消散。kY1EF
但是，还是好难受。一旦理解到了现在的自己不是大鸣大放的对手这样的事实，一旦发现了北部玄驹就抬不起头来，不敢去和大鸣大放直视。这种欺骗自己的背叛行为一旦被自己清醒地认识到，眼泪就不自主地从眼角流下。kY1EF
后脑勺被温暖的手托起来了。对方好像把握住了安抚的技巧，无言地从后脑勺缓缓向下抚去，像是安慰离家的猫咪一样细致；另一只手按着北部玄驹的肩膀，让颤抖的身子有些安慰感。kY1EF
这句话让北部玄驹更加心如刀割。大鸣大放不愿意原谅自己。kY1EF
就让我再宣泄一会儿眼泪吧，鼻涕也擦在你的身上了很抱歉。就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吧，从记事开始从未哭过的自己，在你的怀里，稍微放松一些吧。kY1EF
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能够讲三遍“海的女儿”的故事。三日月从半空腰上落下几分，天色黯淡了不少，星星显得更加闪亮了；星星眨着眼睛，也许是天空也喜欢哭泣。kY1EF
松开了大鸣大放的身子，离开了这份温暖后，北部玄驹看到大鸣大放半蹲下来，口袋里拿出手帕在自己的脸上精心地擦拭起来。就好像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不过，立场调换了。kY1EF
北部玄驹吃惊地瞪大眼睛，大鸣大放瘦小的身子高大起来。自己的未来被完全打碎的当下，大鸣大放却对自己的未来有如此明确的想法。去隆尚，那就是去凯旋门（Qatar Prix de I’Arc de Triomphe）啊。北部玄驹不禁开始幻想起来，日本赛马娘几十年没有拿下凯旋门的悲愿，而大鸣大放的末脚是如此的出色，在皐月赏时候的大外冲刺又是那么有力量，或许在经典年放弃三冠的目标，转向最富挑战性的国际一级赛事，才是像大鸣大放这样的马娘考虑的事情。kY1EF
“嗯。”大鸣大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是看不起国内一级赛的含金量，只是，凯旋门的话，经典年去挑战更有优势，所以东条华也是这么建议的……”kY1EF
已经早早就被抛在后面了啊，训练也好，比赛也好，甚至是未来规划也好。kY1EF
北部玄驹嘴角泛出一阵苦笑。夜色朦胧，大鸣大放以为北部玄驹终于想通决心振作起来而露出笑容，便也释怀地笑出来了。kY1EF
“那个，明天，要不我们两个再，一起出去……啊也许明天不行，等小北把伤养好了之后，再一起去，就两个人，可以吗？”kY1EF
北部玄驹一把拉过大鸣大放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kY1EF
里见皇冠靠在墙壁上，脸上失去了所有的神色。kY1EF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