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大部分的事情，第一次做起来艰难，第二次便轻松很多，就如人心中看不见的底线，步步沉沦，直至彻底消失。412Qx
与突围的时候相比，今而复返的格林轻松了不知几几，这不仅是因为力量的膨胀，更重要的是有了补给。412Qx
虽然精神的疲倦无法缓解，在肉体的滋养上却堪称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这是一种奇妙到恶心的感觉——格林的精神摇摇欲坠，体魄却如初生烈阳般强盛。412Qx
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回忆自己的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接着自己滴落的细雨仔细漱口后，他就轻轻摇醒了还在啃他肩膀的巫女大人。412Qx
伊娃先是一阵茫然，在数秒过后才不动声色地把头从格林肩膀上挪开，她脸颊微红，看了眼天色——如今已是黄昏时分。412Qx
注意到伊娃嘴角晶莹的唾液，格林感到一阵愧疚，他清楚刚睡醒的巫女大人一定饿极了，因而他没有再说更多，而是直接带着她走进了眼前的建筑群。412Qx
这里在过去应该是座不大的小城，因为邻近镜湖故而较少受到污秽污染，因此也鲜少得到王国的关注，在潮汐来袭时没有更多的守备力量，轻而易举地被撕成了碎片，它与王国唯一的联系恐怕就只有从头到尾穿过城镇、被格林的铁骑碾扎而过的一片显眼砖石碎肉。412Qx
以鲁斯特骑士的极限冲锋速度，撞穿这样的城镇都不用一眨眼。412Qx
只见三三两两的秽物在城镇的废墟中游荡，保存较为完好的建筑外壁都附上了层层蠕动的血肉，这里是如此偏僻，以至于连一座完整的教堂都没有，城中最大的建筑竟然……不，理所当然是镇长的庄园。412Qx
“除非它们恰巧在我冲锋路径的五米内排排站成了一条直线被我一口气撞死，不然怎么都不会如此稀少……直到现在都没有秽物扑向你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412Qx
格林沉吟道：“污秽吞噬活物就会诞生秽物，看这个城镇的规模，人口大约在三千到五千人之间，即使算上城中守备力量斩杀的秽物，秽物的最终数量也绝不会低于两千。”412Qx
“可现在……有没有一百都不好说。这已经不是异常了，绝对是有外力干涉的结果！”412Qx
固守能坚持九个小时，突围只有一个小时，而鲁斯特王室，会让这个时间延长至四倍！412Qx
一些不好的想法逐渐在格林的脑中诞生，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如今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王储殿下的这句话到底有多么难以实现，而对应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412Qx
格林深深吐出一口气，回避了伊娃后续的疑问，生硬地转移了话题。412Qx
巫女大人给面子地没有拆穿他，半是配合也半是真心好奇地表达412Qx
“那会儿你还没到骑士团，估摸着刚出生吧。”格林回忆起来，“那时候我还是特格温的骑士学徒，她陪着那位白巫女走遍了鲁斯特，到我家乡的时候又带上了我，我和她们游历了许多地方，这地方还算是印象深刻。”412Qx
格林看了她一眼：“你确定要听？那不是什么好故事。”412Qx
格林带着伊娃走向了那处被污秽腐蚀得仅剩轮廓的庄园，此时庄园的田地里长满了一些可疑的玩意儿，那些东西显然不能吃，但他恰好知道这座庄园的主人有一个堪称豪华的隐秘地下室，里面的食水都用来自某商会的保鲜技术好好保存着，撑个五六年没问题，虽然算到现在时间已经超过了五六年……巫女大人净化一下总能吃。412Qx
“时年天火之灾爆发，霞之白巫女和她的骑士奔赴全国各处净化污秽，虽然她得不到教会的支持，也得不到各地上报的感染情况，但每到一处，白巫女的双眸和天灾的感知自会向她们彰显一切，也因此，她们发现了一个秘密。”412Qx
格林穿过庄园田地，走到住宅门口，只见血肉包裹着原本的一切，一脚踹开门后，阴森的走廊仿佛怪物的食道，腥臭的血液从顺着墙壁渗出，从天花板滴落，有如胃液。412Qx
伊娃注视着格林的侧颜，只见他开口，面无表情，语气阴森：“当地的镇长养了个秽物。”412Qx
黑暗给人以视距的错觉，走廊的长度仿佛无穷无尽，伊娃只觉得格林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然而事实上也就半分钟，格林最终停在了某处，跺了跺脚，绵软的地面渗出缕缕血丝。412Qx
他为自己的记性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面朝左侧的墙壁。412Qx
几粒雨珠落在地上，狭小的室内竟下起了小雨，而格林左手抱着伊娃，右臂伸展，拧腰，五指缓慢握紧。412Qx
一闪而逝的电芒照亮了一双肃冷的黑眸，格林肌肉间鼓荡的力量已经超过了人类上限，而他在缓慢的世界里如常挥拳，放在外界，那便是闪电般的急速！412Qx
伊娃眨了眨眼，下一瞬，她的眼前便只剩倒塌的墙壁和砖石间刺红的肌肉纤维。412Qx
而墙壁的后面还是墙壁，只是从血肉间金属的色泽可以看出，这一层墙壁的构成绝不只是砖石。412Qx
而巫女大人还看见了，在表层的伪装被污秽腐蚀过后，一些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机械结构显露在外——她开始猜测这不是什么墙，而是一道暗门，而众所周知，门是可以开的。412Qx
却听又是一声轰鸣，这次她眼睛都没眨，却只能看见格林松开五指，露出骨肉的指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而眼前的“门”，自然是……开了。412Qx
格林顺着门后露出的幽深台阶往下走，一边说道：“秽物的存在相当于一个小型污秽源，私藏秽物可是重罪中的重罪，所以……”412Qx
“所以所有涉事者、知情不报者，以及那个秽物，当天就被全部处决了。”412Qx
格林回忆着：“大概……有几百号人。小半个城镇都在这儿了。好在特格温清理得很干净，后续处理没花费太多力气，没过多久就换了个新镇长，所以应该没人发现那个用来养秽物的地下室，里面的东西当时被净化过一遍，也还能用。”412Qx
巫女大人有些抓狂——前因后果呢？怎么直接跳结局了？？而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412Qx
“唔，我想想……大概就是自己的独子被污秽意外感染，在白巫女赶来之前就已经几乎化为了秽物，没有复原的可能，就瞒住上面用链子锁起来自己养着吧，镇上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也有人亲眼见过他那儿子，而当时那个镇长虽然贪了不少但也为镇上做了些实事，又拿出大把钱财到处打点，其他人也就帮忙瞒着——养秽物在这年头其实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涉及这么多人的我也是唯一一次见。”412Qx
伊娃眼神呆滞，拼命消化着只言片语中潜藏的信息，她想要去理解这一切，可越是思考越觉得荒谬无力。412Qx
顺着密道向下，不知何时，已经在视野中习惯的血肉细丝早已消失不见。两侧是纯净的土墙，污秽暂时还没侵染到这么深的地下。412Qx
一路上，巫女大人都没有再传达什么想法，只是在格林怀中更加蜷缩了一些，捂着胃。412Qx
只是很可惜，他没有看见他期望的食水，却看见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孩童。412Qx
格林漠然地注视着这个东西：只见它长着一副稚嫩的男性面孔，怀抱双膝蜷缩在地下室的角落，四肢干瘦如柴，脊背佝偻，身上穿的破烂麻衣活像路边的乞儿——然而，它光是坐在那儿，身高就已经与站立的格林齐平。412Qx
望见这张熟悉的面孔，厌憎的话语从骑士的喉咙深处传出，他面无表情地迈开步伐，脚步在室内响亮回荡，宛如穿心的鼓点。412Qx
不似人类的孩童在阴影里颤抖着，紧紧怀抱着自己，试图往阴影的深处逃遁，可它没有这种能力，在这样的地方，它避无可避，只能战栗地架起双臂掩住双眸，不敢去面对骑士的恶意。412Qx
“明明是早就死掉的东西……一个个，一个个地重新冒出来！你们这种东西难道永远也杀不死死不透么！”412Qx
他以为这秽物的记性好到了能记住他的面孔，莫名其妙地复生归来再见到他也会感到恐惧。412Qx
在暴雨落下的前一刻，他却听见断断续续的字眼从秽物的口中流出。412Qx
它从指缝间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格林被染红的棉衣，硕大的双眸中满是血腥的红芒，它一遍又一遍，颤栗地祈求。412Qx
骨架般的身体缓缓挪动，双膝伴着骨骼与地面接触的脆响直接跪下，它朝着格林磕头，朝着它眼中的“红”磕头。412Qx
巫女大人的表情难以言喻，对她来说，眼前的情况比之前的突围还要更为恐怖，更加地难以理解。412Qx
——上千个来自不同灵魂的碎片……那些灵魂……是被……涂抹有净化药剂的武器……撕开的……412Qx
涂抹净化药剂的武器是骑士的标配，因为白巫女只有一人，这种被白巫女施以净化和祝福的圣水，才是斩杀秽物，治疗体内污染常用手段。412Qx
格林在一瞬间就得到了一切的答案，于是，暴雨骤起，超越往昔，前所未有的猛烈。412Qx
而在他挥剑之前，伊娃猛然抓住他的手臂——你要做什么？412Qx
应该不会。大概。412Qx2
伊娃因为脑中纷乱的思绪泫然欲泣，但她还是真诚恳切地向自己的骑士传达想法。412Qx
——杀可以，在此之前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净化……412Qx
格林轻轻张口，数种早已想好的构思编织成谎言，在他的喉间酝酿，但几度欲言，他却成了和伊娃一样的哑巴。412Qx
“守护骑士、亦称圣骑士的银甲骑士团，由王室成员组成的白甲骑士团，还有王室隐秘培养的一支专门用来做脏活的……赤甲骑士团。”412Qx
“你知道，秽物的诞生是以活物为基，而这其中的‘活物’几乎可以用‘活人’来代替。而反过来说……只要没有活人，自然，就不会有那么多被污秽转化的秽物。”412Qx
“赤甲骑士的最高指挥中心是历王议院，连我也不清楚他们的具体讯息，只知道其分布全国各地，是王室这棵‘大树’掌管鲁斯特的‘根茎’。而到了王国危难之时，他们便采取行动。”412Qx
“即是，在污秽潮汐正式涌来之前，尽最大可能将所有可能成为秽物同时又没有战力的活物，杀死。”412Qx
通过提前下手，极大幅度地减少秽物数量，这其中的数字恐怕有七成之多，而剩下三成，就已经让骑士团尽数牺牲才能达成目标。412Qx
从理性上来说，格林当初即便知道真相，也不会试图反驳这个计划——毕竟那场潮汐是如此恐怖，即便是守护者都要葬身其中，平民百姓更无幸存之理，而与其变成秽物……不如去死。412Qx
可感性上……格林面对怔怔发愣的巫女大人，只觉得此生第二次这么无力。412Qx
他已经想清，这个秽物是当地百姓死后残魂的聚合体，本该没入地下投入不知真假的轮回，却被一场时怨之雨唤醒，受到八年前当地百人处决的影响，携带污秽自发地向这个怨念最深处聚集，模仿当年，就成了如今模样。412Qx
不能算是真正的秽物，应该算怨魂和污秽的聚合体，这东西本不会出现，一场大雨却唤醒了太多不该唤醒的东西。412Q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