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慷慨先生见伊娃明显对这些东西有兴趣，他心知刷格林的好感度难得爆棚，而刷白巫女的好感度就约等于把两人的一起刷，便自觉地开始解说。437Yv
“白巫女大人知道吸铁石吗？就是那种看上去中间没任何东西连接，却能在一定范围内自动吸到一起的石头。”437Yv
格林顺口说道：“她说，她知道你说的石头，但两块石头中间是有东西的，她能看到，但是说不清，大概是类似‘场域’的东西。”437Yv
“喔，您居然连磁场都能看到吗？总之，这些晶石和墙壁的连接应该是依靠着某种磁场，当然其中技术不可能像吸铁石一样简单，只是远离相同。而光的来源就很明显了，这点您应该也看得到，跟鲁斯特常用的燃烧瓦斯不一样，其来源是电，由电能转化的光能。”437Yv
云雾微微搅动着，不一会儿，从中掉出一个几近透明的管状物，格林将其接住，从透明的外壳看到了里面弯折螺旋的金属丝线，在丝线外还有一圈极薄的保护层。437Yv
慷慨先生解释道：“这是电灯，准确地说是白炽灯，在古帝国早已被淘汰的照明装置，电能通过里面的金属灯丝时产生热量，螺旋状的灯丝不断将热量聚集，使得灯丝高温升华，在这一过程中产生光。这东西光芒明亮，爆炸风险极低，不会把天花板和墙壁弄脏，可比你们用的瓦斯灯好太多了。”437Yv
“‘这么好用，可你说它是被淘汰的，为什么？’”确认这东西确实不会爆炸后，格林将其交给伊娃，顺便转述。437Yv
慷慨先生越说越起劲，语气已经不自觉地从试探讨好变得洋洋得意滔滔不绝，就好像研究了几十年没用的知识突然有了展现的地方，伊娃的问题虽然简单，却让他备受鼓舞。437Yv
“白炽灯的发光效率太低了！一份的电能大约有九成会在发热的过程中浪费，而其中仅剩下一成会转化成光能，这种东西刚问世的时候还好，时间久了，必然会得到逐步的改良——而我把它给你们看就是想说明这点，据我观察，周围这种晶体的发光效率，接近……百分之四百。”437Yv
格林嘴角扯了下：“如果我算术和基础常识学得没错的话，这玩意儿还能超过一百？”437Yv
“虽然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云雾摆出摊开双手的模样，“但事实就是如此。即使这些东西黯淡到了这种地步，可对比其消耗的电量和其他能源，它的效能就是这么离谱。毕竟在这个世界的真面目前，常识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您难道觉得您的存在就很常识？”437Yv
大概没有什么疑问了，伊娃把电灯重新塞进云雾里还给慷慨先生，感谢他的讲解，同时婉拒了他“当个礼物”的好意，两人继续往下走，在黯淡的灯光中，逐渐可以看到底层的台阶已经变成了前铺的金属地面，几近千米的下降过后，台阶的延伸已然抵达尽头。437Yv
云雾与星光在两人略微前方的地方飘荡着，在场一个不能说话的一个懒得说话的还有一个不敢说话的都感到了气氛的微微凝重，同时还感到了浓烈的好奇。437Yv
就连素来没有多余好奇心的格林，也想要知道“历王议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437Yv
一个名声不显，在旁人眼中只是视作与先知院观星院等机关地位等同的长老院，虽然有着“历王”这种望文生义的骇人前缀，却鲜少有人真的认为其与历代君王有关，顶多是挂了个好听名字，毕竟即使是表面上，这也是一个话语权仅次于君王本人的权力机关，冠以再浮夸的名字都不过分。437Yv
可事实上，历王议院的权力比鲁斯特王还大，甚至可以说，历王议院才是鲁斯特真正的决策者，像半年前的污秽潮汐应对方式，就是由历王议院全权决议，鲁斯特王根本就没有插手，从未到尾没发出半点声音。437Yv
不，这么说也不尽正确，因为当代鲁斯特王同样是历王的一员，议院的声音本就包含他的声音。437Yv
所谓历王议院，就是汇聚了鲁斯特有史以来所有君王的智慧与经验所组成的怪物——这是特格温的原话。437Yv
心绪飘飞着，在数级过后，脚下终于变成了坚实的地面，格林脚踏地面，凭着用力踩踏的触感就感知到了地面金属的坚韧，以他如今的肉体力量，想要将其生生踩压下去也需要不少力气。437Yv
他抬头，目视前方，一片荧蓝带红的光点如海潮奔涌，扑面而来。437Yv
寂静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声响，耳边闷鼓阵阵，又发觉自己的血液在极短的时间内飞速上涌，让他的大脑都感到有些昏沉，双眼都因此开始发热，而他身侧不定型的云雾也已经完全僵掉，在空中凝固成了分外古怪的形状。437Yv
伊娃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胶质的鞋底在地板上摩擦，此时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符合年龄的夸张神情，只可惜那不是什么正面情感，而是极致的无法理解，极致的惊骇，以及，难掩的愤怒。437Yv
往日滑稽戏谑的嗓音变得无比低沉，似乎因为自身涌动的情绪一时懒得戴上良善无害的假面，慷慨先生的声音从云雾中传出：“真是……扭曲。”437Yv
格林沉默着深吸一口气，如果是之前，他已经把伊娃挡在身后，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再去看那些东西，可现在她已经是他的骑士学徒，他只能站在她身旁，用一只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再强迫自己去观察那些从灵魂深处都让人不适至极的画面。437Yv
与铁匠铺还有商会技术打造的简易流水线完全不同，这不是一个小铺子或者小工坊，眼前的室内面积恐怕得有半个王城，这个超大型的工厂位于王城底下千米深处，竟然没有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437Yv
组成巨型流水线的每一个机械都散发着荧蓝微光，有着强烈的科技感，就算是白痴也看得出来这玩意儿的技术超越了地上十几代，而它们正在做的事情，流水线上被机械凭空镊取装载加工饲养的东西……更是验证了这一点。437Yv
小到被浸泡在养殖罐的基础细胞，大到莫约一个月大的婴孩，都是这个流水线上的一部分，仅仅是在三人惊愕的数秒内，就已经有数以千记的细胞被快速发育成拳头大小的婴儿胚胎，在流水线的进程上度过本该持续一年的发育期，而后——437Yv
这些肉渣顺着一条专用管道，经过一系列让人眼花撩罗的加工萃取提纯，大量的无用血肉被另一条之路送往比千米更深的地下深渊，格林知道那条路的尽头是什么，即使感知削减，他也能听到脚下数千米岩浆沸腾的巨响。437Yv
而有用的一小部分血肉，会被分解为更纯粹的形态，重新回到最初的养殖罐，在营养液的作用下继续高速发育，以婴儿胚胎的形式送往循环的线路。437Yv
如此往来，在流水线的超高效率下，眨眼之间就已经有数万胚胎死在了他们面前，而就在此时，已经数不清是那条线路的第几次循环之中，终于有一个婴孩被送往了几乎闲置的另一条岔路，遥遥驶向了黑暗深处。437Yv
被大量机器所阻挡，格林也无法看清他亦或是她的未来。437Yv
完全是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格林依旧保持着面朝前方的姿势，用生硬的语气说道：“多出的手脚，缺少的五官，亦或者是反过来，还有各种内脏的错位，甚至有的生来就没有大脑……只有刚才那个是完全正常、健康的，所以它活了下去。”437Yv
骑士握剑的手头一次剧烈颤抖着，他在全力控制自己不把剑朝着那个巨大的血肉磨盘斩出去，紧咬着后牙槽，他对阴沉的云雾问道：“那到底是什么？”437Yv
“人造人？克隆人？都不准确，总之就是某种生物技术，正如你看到的那样。”437Yv
慷慨先生平静地说道：“连受精卵都不需要，只要一点细胞，就能在数秒内造出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显而易见，鲁斯特的这一系列‘造人工厂’要么本来就有缺陷，要么就是鲁斯特人捣鼓出的问题——它的造人成功率不到万分之一。”437Yv
他的语气又带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这位经历不知多少年风雨的资深商人说这话时不知在想些什么，以至于云雾都流溢出一昏黄的黯光，他似乎是在看着格林，说道：“不考虑那点微末的资源消耗，光是它五秒一个活人的速度，一天也能造出将近两万个‘新生儿’，这还只是我们看到的一部分，在这个地下工厂的深处，一定还会有更多设备，更多胚胎，和更多的‘人’——对于鲁斯特的文明水平来说，这就完全够了不是么？”437Yv
“很久以前，在和霞之白巫女游历的期间，她对我说过，她总觉得鲁斯特的死亡率和出生率之间有着很大的问题——除了靠近镜湖的西南部，鲁斯特的其他边境死亡率高得可怕，只要污秽潮汐的浓度高过一定地步，无论驻守的骑士有多么强大，他们都无法阻止自己和身后的人民一同被污染成秽物，人就像秸秆一样死去，而不巧当时还是天火之灾，边境死亡率更是高得可怖，她没接着说完，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437Yv
格林用陈述的语气说道：“她在想——按照这个速度，鲁斯特的人怎么还没死完。”437Yv
“我当时没有多想这些事，也不怎么在乎，现在看来，她对此已经隐约有了猜测，而她那位守护骑士大概又是知道了没说吧。”437Yv
他问云雾：“你是交易大使，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么？”437Yv
鲁斯特的国民总数好像一直是那个数，可即便是把死了的人用造人工厂里的这些人补上，那人总不会是和之前一样的人，而且也不一定能立即填补到原先的位置，慷慨先生作为商会职员代表，一手负责了与鲁斯特全部外贸的对接，如果说他没有察觉，格林是不信的。437Yv
然而，慷慨先生说道：“鲁斯特的文明进程极其古老，虽然在某些古怪的地方有稍微先进点的科技，可它的经济发展水平决定了它的出生率极高……我简单点说吧，鲁斯特明面上的出生率和死亡率都是算正常的，虽然稍有问题但也完全可以理解，至于你刚才说的边境，本来就人很少，即使死光了填上也没什么困难，因为鲁斯特的酷烈制度，内陆繁荣地区的密集人口总是在往边境支援，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商会’的视角中……你们的整个国家的人员变动确实不多，不至于频繁到了古怪的地步，因为——”437Yv
伊娃忽然转头，看着云雾，眼神如同平静的海面，万分冷静地表达着。437Yv
她的身体依旧有略微的颤抖，甚至不加掩饰地用双手抓住了格林的手，但在格林转述完后，她仍然回头看着那残酷而又扭曲的生产线，神情甚至比弥撒时还要严肃。437Yv
她伸出白嫩的手指，指向遥远的地底深处，再一点点抬起，向上。437Y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