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的房间是用混凝土构筑的牢房，那么这里就是一间手术室。loDgL
整洁，利落，完备，像一个完美主义者精心布置的艺术品。即便是以弗兰那挑剔的眼光第一时间也没看出瑕疵。loDgL
“我还以为所有人在面对死亡时都只会表现出软弱的丑态……正如我的同事和我的丈夫那样。”loDgL
一位身着深绿色手术衣的女性徐徐从阴影之中走出。即使是被手术衣裹得严严实实，仍能看出几分绰约体态。loDgL
“你与他们不同。你很坚强，坚强的近乎残忍……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loDgL
她的语气很柔和，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从容的近乎优雅。loDgL
“把钥匙藏在体内是我能想到最恶毒的考验。但别说惨叫，你甚至就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即便是处置牲畜的屠夫也未必能有如此漠然。”loDgL8
“我原本以为你是漠视生命的。但是……本身已经濒临极限的你却并没有拒绝给一位不知名讳且素未谋面的病人输血，没有丝毫犹豫。”loDgL1
“这让我很好奇。你是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谜底，还是发自真心的想要拯救他人？”loDgL
感慨着的忒弥斯女士瞥了弗兰一眼。发现这家伙已经非常自觉的躺在了手术台上，似乎是一秒都不愿意多站着，且非常乐于作为砧板上的鱼肉。loDgL1
发觉忒弥斯在看自己，弗兰朝着她颇为狡黠的眨了眨眼睛。loDgL
“应该说两者都有。哪怕我没有看出陷阱也会选择输血。当时状态虽然差，但800cc应该还抽不死。”loDgL4
“圆滑的回答。”忒弥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弗兰的答案。loDgL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只取走了你的一枚肾脏……除此之外，刚才那支储血管的容积标识是伪造的，它其实只能抽400cc。。”loDgL7
“为什么这么做呢？”弗兰轻轻挑眉，顺着她的话问道。loDgL
“我必须保证完成了考验的人能够活下来。这是你应得的。”忒弥斯保持着温和与恬静。loDgL3
“我们开始吧……你似乎对疼痛很不敏感。是先天性无痛症吗？”loDgL
基于弗兰此前对疼痛表现出超常的漠视，忒弥斯女士进行了合理的猜测。loDgL
同时，她开始操作一旁血液透析设备，以及拿出保存肾脏的低温灌洗箱，为移植手术做准备。loDgL
“你可以这么认为。嗯……我不需要药物镇静。麻醉流程只做肌肉松弛即可。”loDgL
“忒弥斯女士，请容许我问些问题。为什么你在对同事和丈夫下手之后，下一个目标会选择我？”loDgL
“你是我在医学上的启蒙者，并且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技术革新……我很崇拜你。在那些跨时代的技术公布之前，我甚至无法想象器官移植手术竟然只需一个人就能完成。”loDgL
“但是，关于你非法实验的丑闻越来越多……也由此，我开始好奇你与那些人是否有本质的不同。所以，我打算亲手验证……”loDgL7
弗兰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没有继续追问。她笑的颇为俏倩，甚至能够看到小巧的虎牙。loDgL2
确认她已经没有问题要问后，忒弥斯开始给皮肤消毒，注射松弛肌肉的阿曲库铵，敷上无菌巾，以及连接其他维生设备。loDgL1
即便是弗兰也不得不称赞，这位同行的动作精准而利落，每个动作之间没有丝毫的滞缓和犹豫。就像已经做过无数遍。loDgL
没有专门的麻醉医师，没有一助二助，没有护士协助，一个医生操办一台手术……loDgL
这很古典，在以严谨著称的现代医学中毫无疑问是荒诞的。这恐怕是“自己”所带来的改变。loDgL
肾移植本身是大型手术，即使是七八个人来做也不为过。loDgL
在这短暂的间隙中，忒弥斯已经切开了弗兰的皮肤。开始寻找起此前预留的血管，神经，以及其他的功能性管道。loDgL
忒弥斯从灌流设备的无菌隔层中取出了弗兰的肾脏，继而开始了繁琐的的接合流程。loDgL
两个小时左右，忒弥斯已经完成了肾移植的全部流程，正在进行最后的缝合。loDgL
弗兰虽然没有被药物镇静，但也全程保持了沉默。似乎在小憩，又或者因为肌肉松弛的效果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loDgL
术后大约半个小时，她睁开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床前的忒弥斯。loDgL
“手术刚刚完成，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肌肉松弛的效果还未完全消退，休息一段时间吧，在恢复健康之后我就会带你离开。”loDgL
弗兰眨了眨有些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就像是刚刚起床。loDgL
忒弥斯理所当然的认为弗兰是在害怕，于是摘下留有血迹的手套，轻抚弗兰的脸庞安慰起她来。loDgL1
“不对哟。”loDgL3
她斩钉截铁的否认了忒弥斯的说辞，眼眸中的困乏全然消散，完全没有术后病人的疲惫和虚弱。loDgL
“记得我在手术开始前问的问题吗？‘为什么你的下一个目标会选择我？’。而你的回答，说了谎。”loDgL
原本轻松温煦的气氛转瞬降至冰点，整个手术室一时间安静至极，针落可闻。loDgL
“那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谎言？”loDgL
忒弥斯竭力的维持着平静，但从指尖的微颤和声调的起伏，已能看出她剧烈的情绪波动。loDgL
“这些话骗骗我得了，但骗到自己都已经信了……是有点不应该呢？亲爱的忒弥斯小姐，让我们相互再诚实些。”loDgL3
弗兰感受到忒弥斯放在自己脸庞上的手指变得僵硬。而她并不在意，唇角的笑容越发灿烂，似乎在由衷的享受这一切。loDgL
“为了心中的正义？为了检验我的品德？想知道我与自己曾经审判过的人渣有没有区别？我希望你能对自己有更加清晰的认知……你不过是这份杀人的权力上了瘾而已。”loDgL2
“生杀予夺的裁决大权，多么迷人啊？许多人都轻而易举的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我能理解你。”loDgL
“不……不是的。”忒弥斯咬着唇，稍显急促的否认着。loDgL
“真的不是吗？我得承认你的未婚夫和同事都是不折不扣的烂人，并且罪当一死。那是属于你的复仇，我无权评判。”loDgL
“你用代表法律和正义的神灵‘忒弥斯（Themis）’来指代自己，亦是于潜意识中表现了对于执行裁决的渴望。……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loDgL
“……我叫塔梅丝。”loDgL3
但这明显不是好事，就像是劫匪给肉票看自己的脸……傻子都知道劫匪下一步要做什么。loDgL
“弗兰医生，你的挑衅很有水平。但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说？你分明可以先等自己完全康复再提……难道你不怕死吗？”loDgL
塔梅丝的手仍放在弗兰的脸上，莹润光洁的指甲已经微微陷进了皮肤些许，引得弗兰有些刺痛。loDgL
“你无法从逻辑上对我进行辩驳，于是转而开始展示你对我最大的优势——‘暴力’。而审判的本质，便是有节制的对他人执行暴力。”loDgL2
“但我确实有些佩服你。听到这里竟然还能保持仪态，没有动手直接掐死我……你的修养确实很不错。是因为‘我’对你存在特殊意义吗？这可真是受宠若惊……”loDgL
塔梅丝皱着眉沉吟片刻，重新开口:“你比我想象的要刻薄，但真正的你或许就该是这个样子……”loDgL
“但我已经决定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曾立下誓言，倘若有人能够通过考验，我就用自己的命来偿还对他的冒犯。选择你作为目标，更多是希望能有足够资格的人亲眼见证我的死。”loDgL
弗兰并没有接受这个回答，而是紧追不放的问道：“那如果我没有通过谜题呢？我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而你会罢手吗？你只是会再自欺欺人又心安理得的去寻找下一个需要被审判的‘罪人’而已。”loDgL
“你的精神已经出现了病变。恶意萌发增生，像是失去控制的癌细胞。我是你下手的第三个对象，你还能保持克制……那如果是第十个呢？说不定那时，你已经在享受他人的惨叫了。”loDgL2
“原本想要等到你彻底康复，但既然已经说破……那直接证明我的决心亦无不可。”loDgL
说着，塔梅丝从旁边的托盘中取出了一柄手术刀，瞄准自己的颈动脉就刺了下去。loDgL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牢牢的抓住了塔梅丝的手腕，如同铁铸，令她无法挣脱。原本紧握着的手术刀也随之掉落在了地上。loDgL
她的体型纤瘦，且刚刚经历手术身体正处于最虚弱的状态，绝不可能阻止自己才对。loDgL
现在弗兰仍非常乖巧的躺在手术台上，甚至还无辜的亮出双手展示了一下，证明自己什么也没做。loDgL
那么，这只手的主人是谁？谁，会是这绝对密室之中的第三人？loDgL
死灰的脸色，浑浊的瞳孔，依稀能见生前的俊朗外表，以及萦绕着防腐醛类的淡淡气味……loDgL2
弗兰的声音徐徐响起。巧倩空灵之中带着饱满的笑意，如同颂读某种诗篇。loDgL
“死亡是最终的抚慰。可以治愈愚蠢，也可以治愈癫狂。它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但却是最终的归处。永恒的宁静，是死亡对所有生命的许诺。”loDgL231
不知何时，她已经从手术台上坐起，重新披挂上了自己的医师大衣。loDgL
“但死亡也是一项顽疾。如同跗骨之疽，永不退散的纠缠着生者。你那罪有应得的未婚夫不幸罹患了名为死亡的病症……”loDgL32
“而我，治好了他！”loDgL23
弗兰的脸隐藏在浅灰的阴影之中，就连笑容也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琥珀般的深金色眼睛正熠熠生辉。loDgL
她分明在笑，哪怕看不见，塔梅丝也能从那双眼眸中看到狂烈的笑意。loDgL
“你，你做了什么？！约翰分明已经死了……我亲眼目睹他失去脉搏，他明明都快腐烂了……但是，为什么……他还能站起来？”loDgL7
塔梅丝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早已失去了此前的从容。即使是拥有求死决心的她，脸上仍然无法抑制的出现了恐惧。loDgL
名为常识的高塔由对世界的认识构筑而成。而梅丝心中的高塔此刻濒临崩塌，因为她亲眼看到了绝无可能出现的“死而复生”。loDgL
约翰·霍华德随之抓住了塔梅丝的另一只手腕，彻底将她钳制。loDgL
他分明是一具已经绵软糜烂的干燥尸体，肌肉早应该溶解的七七八八才对，为什么会如此坚韧？简直像是某种金属……loDgL4
弗兰从手术台上下来，缓步走到塔梅丝身旁。她神色如常，动作轻巧，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做过手术的人。loDgL
“弗兰，无论你想做什么，现都在需要静养。刚刚接合的脏器还很脆弱……”loDgL
塔梅丝抿着唇，身体微微颤抖，略带担忧的告诫着弗兰。loDgL
弗兰伸出纤长的食指拇指，精准的捏住了伤口缝合处的线头，然后，像是扯开拉链那样……拉开了自己的伤口。loDgL
但整个过程一点也不血腥，流畅而顺滑，就像伤口处本来就是拉链。loDgL
绷断的缝线，蠕动的内脏，迸溅的血浆……以上都没有出现。loDgL
她伤口的皮肉之下，是一片旷远无垠的寰宇深空。loDgL15
浩瀚的星云于黑暗中无序的涌动吞吐，像是一缕染上氤氲彩光的温热吹息。深邃，浩渺，引人恐惧又摄人心魄。loDgL
“亲爱的塔梅丝女士，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你只要明白一点……不用担心我。”loDgL
说着，弗兰再次捏着伤口向另一侧一拉，整个创口随之闭合。如同魔术大师在展示自己的得意戏法。loDgL
她的小腹白皙细腻，泛着淡淡光泽……并且看不到任何缝合过的痕迹。loDgL1
“今天的你并非医生，而是患者。放松些吧，我会治好你精神的病变……”loDgL
塔梅丝看着弗兰，瞳孔放大，目光涣散，久久未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loDgL
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医师少女在她眼中已然脱离了人类的范畴。loDgL
这副细腻的皮肉之下究竟是什么？恶魔？邪灵？又或者是什么不可言说的骇人之物……loDgL
塔梅丝微微咬牙，回头看了一眼冰冷而陌生的未婚夫那张枯槁腐烂的脸。loDgL
“滥用死亡的人就连庸医都称不上，只是屠夫罢了。你所谓的‘疾病’是审判欲望的一种表现。只要能够找到别的方式消解这份欲望……病症也将迎刃而解。”loDgL6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自裁，也不必彻底放弃这个有趣的小爱好。但你必须给自己更多约束……你可以比俗世的律法更残忍，但要比竖锯的处刑更公正。”loDgL3
“怎么会有人制定律法只有生和死两种结果呢？你又不是三体人。”loDgL4
弗兰坐回手术台，指尖充满节律的敲打着床沿，肉眼可见的兴奋。loDgL
“当然，你可以选择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我能抹除你那些不好的记忆。也能消除你已经造成的巨大影响。”loDgL
“但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愿，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忒弥斯’？成为行走于阴影中的的人型法庭，以一套属于自己的律法为真正的受害之人讨回那应得的公义……”loDgL
“血腥肉刑所带来的救赎只是感官刺激的假象，摒弃它，尝试更加接近真理吧！我会教你到底该怎么做，也会赋予你执行这一切所需的‘暴力’。”loDgL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