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菲尼特内部的夜晚一如既往，天际闪烁，星星点点，借着幽暗的光，也能窥见人造太阳的影子。lrcp8
李凌有些失神，他觉得像个笼子——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夜间飞行的小艇则是可动的飞星，又如萤火虫，迅速地越过黑暗，随后在彼端降落。lrcp8
李凌翻了个身，改成侧躺，耳朵枕着柔软，足够酥软，“没什么，只是……”lrcp8
“别乱动，会痒。”叶晴双手按住他的脑袋，使后者老实地躺在自己大腿。lrcp8
“我在想，末日之战的事。”李凌继续说，“我……有点难以想象，那个时代。”lrcp8
在末日之战的听证会上，光是听着柯尔克先生——这位普通珈斯居民的描述，他便有些木讷。lrcp8
他无法想象，成百上千的舰队，注意，是舰队，在一个个恒星系形成的、何等漫长的战线上，与敌人交锋。每一秒，那些被太阳联邦高层们，称为国之利器的太空战列舰、太空航母，更是如一次用品般，被消耗、报废、陨落，成为太空中阻碍航线的，无意义的太空垃圾——它们，都曾是各国骄傲的鲜花。lrcp8
与其说无法想象，不如说，“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在星海的彼岸，付出成百万、上千万的士兵，在每一颗可固守的行星上与敌人缠斗，数十人奋力才拖住敌人进攻的一秒，他们的性命比易耗品更快地被消耗，敌人的集群比飓风更猛地肆虐，所到之处，寸草不生。lrcp8
“我们，太弱小了。”李凌说。在这之前，他隐约察觉到，整个联邦政府都被笼罩在一股傲慢之下。他们沾沾自喜于文明与技术的飞速发展，沉浸在跨恒星系的广袤疆域中，蔑视群雄。lrcp8
荷斯商合国的事件就是例子，一个不过旮旯中的效果，竟能牵动太阳联邦的经济命脉，更不谈联邦内部就有的暗流涌动，更无需谈，末日之战了。lrcp8
“嗯……现在太阳联邦的力量太有限了，不说天灾级别的对手，哪怕是柯尔克说的中级文明，也是无法逾越的鸿沟。或许我们可以侥幸撑过一难，但必会付出几近崩溃的代价。”lrcp8
李凌停了一会，重新说：“以前，在星环决定重返太阳系时，他们都把性命托付于我，可那和末日之战不一样，是几千人和数之不尽的生命的区别……”他的声音有些哑，他意识到那是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我想象不到，如果自己的每个决定，哪怕只是小命令，都造成上百亿的生灵涂炭的场景。我甚至……可能什么也做不了。”lrcp81
“就连联邦内部的矛盾我都处理不好，财阀们肆意抢占新开发地，可没了他们，各地发展也不会如此迅速。”lrcp8
“随着越来越多种族的加入，我发现我根本不够时间了解他们，我现在最了解的只有洛肯人。普安尼人比较理性好说话，但他们总是很少谈及自己的私事、甚至文化。共星人与荷斯人不对付，率直和重利的待一处就得打起来……”lrcp8
忽然，叶晴双手捧着李凌脸颊，然后挤压脸皮变形，使话语逐渐不清晰——意识到李凌钻牛角尖儿，叶晴恶作剧地打断了他的话。lrcp8
“你是不是太自大了呀？”她轻声说，“联邦很大，很复杂，没有人能全部都了解清楚呀，为什么都得你想着解决？”lrcp8
“凡事都得有人去解决，”李凌反驳道，“想要联合，就要有人解决这些矛盾、纠纷，很难，但至少我得做。”lrcp8
叶晴弯腰，低头垂到李凌耳边，她的声音，如同米饭煮得黏稠时的软糯，飘入李凌耳蜗：“为什么非得在你身上解决呢。”lrcp8
“联合整个联邦的人，很难，为什么一定得要你去完成呢？为什么不能是多米尼克，柏特莱姆，孔凡，陈博士，甚至是关山，小玥他们呢？”叶晴继续说。lrcp8
第一时间，李凌刚微抬的脑袋，却停在半空——他想反驳，却觉得叶晴说的不无道理。lrcp8
“光是提出‘联合’的想法，以及踏出第一步的人，就已经足够了不起了。”叶晴露出微笑，灿烂如花：“但这不意味着，一定要在这个人的时间里完成这条路。‘完成’的这个部分，可以是其他人。一个人想不通，那就多一个人，人越来越多，总有办法完成。你也清楚，我们，人类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不对么？”lrcp8
原来，傲慢的，不止联邦政府高层们，还有他，李凌。他的傲慢在于，英雄主义地，想自己解决所有的争端，毕其功于一役，一下消除所有问题。lrcp8
从来都没人，成功地如此实现——历史上凡是怀有这种想法的人，最后只会被时代的火焰燃尽。lrcp8
听见李凌的呢喃，叶晴嘴角的弧线不觉够得更弯，她说：“那我考考你，一个人，时间是有限的，而道路是曲折且漫长的，那该怎么办呢？”lrcp8
闻言，李凌会意地跟着笑了，他总是与叶晴保有特别的默契。lrcp8
他给出答案：“传承。只要把坚决走这条道路的信念传下去，一代又一代，子子孙孙的时间是无穷尽的，而道路终有尽头。”lrcp8
说这话的时候，李凌脑海中闪过郑老的背影：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郑老一时找不到拯救全部人的方法，所以他选择保留希望的种子，他想着，等到种子发芽了，更优秀更有时间的一批人成长起来，总会想到办法的。lrcp8
郑老的“火种计划”，歪打正着地替太空军保留战力，也正因此，李凌等人得以有实力，重返故土，消灭入侵，解放乡里。lrcp8
现在的太阳联邦还很弱小，问题不断，李凌解决不了，柏特莱姆解决不了，很多人都解决不了，甚至连最高议会都无法解决。可是以后呢？当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所有人都簇拥在一种制度、一个集体、一位领袖之下——就像四年前那样，一轮朝阳，驱散黑夜。lrcp8
现在的太阳联邦还很弱小，可经过漫长发展、亦或是各类剧变，随着时间沉淀下来的底蕴，总有可能发出照亮星河的光，那就像，照亮涛涛暗海的，一座灯塔。lrcp8
“大国的大，强国的强，从来都不是前提，不是条件，而是结果。”叶晴在李凌的额头点了点，笑道，“想通了吗？”lrcp8
“嗯。”李凌看起来还有些发愣，但这绝不是源于对星河宏观的无力，而是许多灵感自心头迸发，使他一时情难自禁。lrcp8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老婆……我有种新奇的感觉。”lrcp8
“对宇宙来说，生命才是来客。我们这些客人，给大小与矢量均已既定的宇宙，带来了不确定因素，我们可以主观能动地，改变宇宙的姿态，以呈现满足我们欲求的现象。但客人终究是客人，宇宙很长久，最不缺的就是客人。”lrcp8
叶晴接上他的话语：“我们就像是，在石头上，竭力刻下痕迹的蚂蚁。”lrcp8
夜间，人造的太阳熄灭，人造的星空升起，闪闪发耀，不过囚笼而已。lrcp8
“呃……不是破坏汝等的气氛，余就是提前提醒一下，”瓦尔基里说，“他俩回来啦。”lrcp8
紧接着是带着些急促的步伐夺入门，期间还传有大袋小袋碰在门栏的响声。lrcp8
“呼，回来了回来了，他俩呢……”乔梅英把两袋生鲜的蔬菜放在地上，又把两个行李箱拖到沙发旁，喃喃着，便瞧见阳台正悠闲着的两人。lrcp8
叶晴一边喊着，一边瞬间起身迎去，抛下李凌——他措手不及地跌到椅面上。lrcp8
随后乔梅英招呼她一块，打开行李箱，分拣里面的用品。lrcp8
而李雁时则接了杯水，一口饮尽吗，然后半瘫于沙发，似乎是一路给乔梅英提这些行李累的。lrcp8
李凌这才起身，走进阳台门，他看着又开始忙碌的母亲与叶晴，一旁的父亲刚逮住瓦尔基里的本体圆球，手像抚摸猫咪地在其表面游走。他甚至有种错觉，眼前的这三人才是血缘连起来的一家子。lrcp8
想到这，他倒笑了一声，这是为叶晴融入自家的适应感到欣慰。lrcp8
“杵那傻笑干嘛？来坐。”李雁时发现了儿子，招呼他坐在自己侧边的小沙发。lrcp8
“傻笑个鬼。”李凌嗔道，随后老实地坐下，“难得半年才回来一次，又有什么收获？”lrcp8
听到这个问题，李雁时倒倦意全无，他咧嘴笑得怡悦：“不算很大的收获，这半年光顾着耗在非洲了。”lrcp8
李雁时停住，说着等收拾行李的两人搞完，坐下了，再娓娓道来。lrcp8
在去年的十月份，茵菲尼特曾进行了第一轮的扩建：八面体的空间城，分离成八个模块，向外飞离，随后再在模块间重新铺设连接墙面、通道，以及各类维生管道与能源线。lrcp8
最终呈现的效果则是，整个空间城向外扩了一大圈，里面的第三层，也就是居民区，更加广阔了，空中除了人造太阳，还新增了一个悬浮城——与第四、第五层相仿的八面体，但体积稍小一些，仅有前两者的三分之二大小。lrcp8
它被称为第六层，或者有一个更容易辨别的称呼，联合历史馆。lrcp8
当柯尔克走进联合历史馆的大门，迎面扑来的建筑风格，与他所见过的联邦建筑迥异。空间布局大体呈圆形，六根高达七米的石柱等分外圆周长，每根的表面均镌刻着不同的纹路，大体可分为神话、自然、生物、人文、科技以及天体。lrcp8
在其中，柯尔克看到欧阳文玉曾给他普及过的传说故事，比如共工撞不周山、女娲补天、后羿射日；还有他曾见过的地球生物，鹿、蛇、蟋蟀，以及——中子星、黑洞等庞大天体。lrcp8
“联合历史馆欢迎你，柯尔克先生。”达伦·帕夫洛斯早就站在门旁等候了。lrcp8
他领着来访的两人，逐一经过书架，每个书架共有七层，其上摆着大大小小，薄厚不一的实体书籍。lrcp8
“这里保存了人类文化中的部分书籍，种类囊括了各个领域，其中以历史与哲学的书籍居多。”达伦介绍道。lrcp8
柯尔克从左侧书架上掏出一本，封面标题写着“二战全史”，重量沉甸甸的。“只有部分吗？不是全部？”柯尔克问。lrcp8
见状，达伦反问：“这里空间有限，只能选择性地放置部分书。柯尔克先生，你知道人类文明中，一共有多少本书吗？”lrcp8
等看到柯尔克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开怀大笑：“人类历史上的书籍，数不胜数。没有人能数清总量。”lrcp8
“我们没有心灵感应这么便利的能力。”跟在后面的欧阳文玉提醒。lrcp8
而珈斯人不同，因为心灵感应的存在，他们杜撰的“书”，并无很多，也就仅是十万六千四百八十一本——对于此数量，柯尔克记得很清楚。lrcp8
“实际上，书，只是这里的冰山一角。”达伦说，“联合历史馆真正保存的，是各文明的历史。”lrcp8
他们直走到尽头，却见一道楼梯呈现眼前——它贴着历史馆的内部，螺旋而上，从这层到上层，足有四十六阶。lrcp8
这里没有下层书架排列的拥挤感，反而无一物，空旷无比。lrcp8
“上层才是联合历史馆的核心区域，这里记载了已知文明的历史与文化。当然，目前联合历史馆才运行不久，里面的资料还在持续更新。”lrcp8
柯尔克环顾四周，缓步走到中央，他正寻找着，达伦所说的记录在何处。既然没有书架，那必定不是实体书，应是以电子网络的形式存储。lrcp8
欧阳文玉显然也是头一回来到这，她比柯尔克更活跃，四下端详，一时趴到地上，一时贴着墙边，仿佛在寻找密道与开关。lrcp8
蛋壳般拱起的穹顶弧面，竟映着一个完整的银河系圆盘——它悠悠盘旋，四条旋臂从里向外地旋卷着，形成旋涡，若再看得仔细点，每条旋臂中布满光点，红的，白的，蓝的，黄的，又如洒开的染料，点缀画板。lrcp8
欧阳文玉的目光，被旋转银心吸引，脚一滑，一时重心失稳，被晃倒在地。lrcp8
“你们可以用‘格纳斯’对准它，然后就能读取到目录了。但在这里，机会难得。”达伦解释，随后他手一挥，穹顶的银盘竟缓缓降下。lrcp8
等到了与他的视野齐平时，银盘悬停半空，那内敛而白银的光晕，映于馆壁，浮光海浪滔滔不止，光强由下到上地发散，形成虚构的曼妙滩头。lrcp8
只见达伦，一手伸向前，自左往右，轻轻拨动，那银盘竟跟着他的手势加快旋转了，旋臂飞舞，三千亿星星均在指掌之间，顺流而驰。lrcp81
他挺胸直立，左手负身后，右手轻推，银盘又反向卷了回来，执掌拨星辰，好不优雅！lrcp81
等到银盘恢复原速，达伦向前走了两步，手指在最短的那条旋臂上点了点。随后银盘上的所有恒星都黯淡了，只留下他指尖的黄光芒。lrcp8
接着，柯尔克与欧阳文玉面前，分别出现了一个窗口，上面以文字形式映着：太阳系，第三行星，人类文明起源之地，洛肯文明起源之地。lrcp8
大厅中间的立体投影立刻有了变化，一颗倾角23.5°的陆地行星出现，同时柯尔克的窗口多了一条进度条。lrcp8
他拖动进度条，拖到五分之一的位置。行星表面变成火红一片，火山喷发，熔岩滚滚，空中雷电闪烁，而不久之后，占据行星表面积20%的大片岩层从海中拱起，形成最初的陆地。lrcp8
他再拖动进度条，拖到最后的十分之一。行星海洋里热闹不少，透过立体投影的局部放大，各自简单生物丰富了海床海底。lrcp8
“这是地球史上最伟大的纪元，寒武纪，生命大爆发。”达伦说。lrcp8
他又轻轻往后拖了一点。行星的那片超大陆地由紫变绿，逐渐不再荒芜，很快便有头一批的生物，脱离对海的依赖，爬上陆地。lrcp8
柯尔克的头鳍竖直着，激动得颤抖——曾几何时，珈岚上的生命也是这般，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简单到复杂，从海里的地到没水的地……lrcp8
他的触手飞速拉动进度条，数十个窗口密密麻麻地逐一呈现眼前，上面飞速闪过人类演化的合成动画，下树直立、迁徙狩猎、定居农耕、奴隶制、封建制、大航海……历历在目。lrcp8
在进度条接近结束的地方，一个简陋的登陆舱，停在月球表面。lrcp8
在进度条结束的地方，陆地某处的大厦大厅里，一面由橄榄枝拥抱的四星三轨等距的蓝底旗帜出现。lrcp8
“那是太阳联邦成立的一天，地球历2034年3月21日。”达伦解说，“人类文明历史，最新记录到的是这个时间点，但这不是结束，联合历史馆仍在持续存留着人类历史。人类历史的轨迹，仍在书写着。”lrcp8
欧阳文玉在另一边，选择了洛肯文明。中央立体投影适时地变化，但与人类文明的不同，洛肯文明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地球，一部分则是虚空中悬浮的，庞大船团。lrcp8
“洛肯文明的历史还在研究中，目前只补了船团的小部分事件与节点。”lrcp8
正如达伦所说，当欧阳文玉打开后，发现洛肯文明里，很大部分的文字、图片位置仍是空白。lrcp8
达伦退出太阳系选项，又在猎户座旋臂中点了几个位置，“除此之外，目前还收录了普安尼文明、共星文明的历史记录，新加盟的霜巨族，资料还没交接完，等下个月他们那边会有专门的史学者过来。”lrcp8
达伦示意两人可以随意浏览观看，因为联合历史馆的绝大部分资料，都是公开的，如果他们需要，可以提申请，下载到私人的“格纳斯”中。lrcp8
银盘旋转着，柯尔克的心绪也被拨动。他突然发现，自己能做的，不止仅是立一个墓碑那么简单。lrcp8
“达伦……先生，”柯尔克开口，“可以请你，恳求你们，把珈斯文明的历史也记载进去么？”lrcp8
“当然可以了，”达伦笑道，“不如说，我们本来就准备这么做。由联合历史馆组织的珈岚遗迹考察、珈岚邻近星域考察，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中。”lrcp8
柯尔克抬头，看向达伦，他的头鳍一直挺立着，仍未落下，他下定决心：“我想，加入考察队，尽一份力。顺便回去，亲手起一座墓碑。”lrcp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