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第一缕光透过落地门照进来。李凌微微睁开双眼，享受这第一缕阳光。他把手摸向床篮。kXQ161
打开手机后，他看到信息栏显示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毕竟时不时就会接到莫名其妙的来电，鲁、浙、鄂等等......来自各省份，李凌已经见过不少。kXQ16
手提电脑、衣服、要看的书......把要带回家的东西收拾好，李凌背上背包，再次确认好门窗水电后，走出了宿舍。kXQ16
李凌望着车外掠过的风景出神，透过路旁花草相间的榕树，商店一排又一排林立，店前是四五辆小车扎堆停放，孩童嬉笑着拍皮球，更外面点的，就是摩托车、自行车，偶尔有背书包的学生低头看着、走着。kXQ16
“师傅，怎么不走高速？”李凌察觉到路线不对，便问着对坐前面的司机。kXQ16
“嗨，这一段高速封了，所有车都挤这边了。”司机看起来是个大嗓门。kXQ16
倒是坐在另一侧的一位中年大叔接过话匣子：“又封啊？我听说是军队什么的要通过，还有坦克！唉，看来是要打仗了。”这下子倒好，连着司机，还有其余几位坐得近点的乘客，七嘴八舌地八卦起来。kXQ16
李凌的家是位于不远处的小镇，也就十几公里路程。对于那个从小待到大的小镇，李凌说不上熟悉，但也说不上陌生，只是待在这里的话，会很有安全感——毕竟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在小镇里，因为爷爷那一辈人的熟络，住在这附近的每一户人家，李凌都认识—即使有些叔叔阿婶，李凌至今不知道姓名，但也分得出谁是左邻，谁是右舍。kXQ16
快到目的地时，路边停放的车辆开始变多，而且，顶着红蓝闪烁灯的车也七七八八停在附近。李凌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多警车同时出现，如果有，那就是在警匪片里。kXQ16
下车后，他按着从小走到大的路线奔去，步伐不觉变快。kXQ16
带着略微急促的脚步声，李凌穿过小巷，走过大街，循着路口转进去。kXQ16
然后，他的脚步截然而止——他被黄黑相间的警戒线隔在外面。眼前不再是生他养他的两层楼房。kXQ16
那是一片废墟。大块的水泥墙把道路截断，更多碎块被清理而堆在地上，那里本该是客厅。烧焦的木块、漆黑的碎布、铁丝、碎瓷砖、塑料板、玻璃渣......还有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盛菜盘。李凌还看到他小学时用来打游戏的电脑，被压在最底下，只露出一小部分变形的外壳。住房只剩下右边一面孤立的围墙，二楼的墙壁涂满熏黑图案，像在极力掩盖那煞白。kXQ16
李凌呆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的惨状。小时候，就读的小学要做地震撤离演练，他误以为是有地震，晚上回到家后告诉了家人。于是第二天爷爷把所有家具都搬了出来。这是李凌下午放学才知道的，本来就拥挤的路边，硬是塞满了椅子、桌子。当然，地震并没来。kXQ16
现在“地震”来了。那所赋予他安全感的房子正在崩塌，一砖一瓦地，被拆解。最后，化成眼前的废墟。kXQ16
并不是只有李凌一个人在这里，周围还有围观的居民、三三两两在工作的警察。注意到突然出现的李凌后，期中一位警员马上跑过来。kXQ16
警员一把捉过李凌的肩膀，用力按着，“凌仔，凌仔。”kXQ16
李凌扭头一看，却是熟人，父亲的好友，在当地小镇当起警察的华叔。kXQ16
“华叔......这是怎么......发生了什么事？”kXQ16
“唉！这个我会解释，你也一时间没地方去吧？来我那吧。”kXQ16
李凌安顿下来，已是中午了。不过，与其说是安顿，不如说是一直呆呆坐着，地点是派出所。华叔说话时，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头前倾而弓身。kXQ16
“时间大概是昨晚十一点左右，你家周围的邻居突然听到连续的爆炸声，然后房子从里到外开始燃烧起来。我们接到电话时马上就过去了，因为比较远，花了点时间。我们到的时候，消防车已经到了，可是那小街太窄了，周围还停满了小车，很挤，消防车进不去。唉！现在的人都有钱了，都买小车了，像我们这种小城镇的路，停的车一多，大点的面包车都没办法过！”华叔耐心地继续讲。kXQ16
“消防车的喷水管不够长，进不去。我们拍门喊醒了塞在路口小车的那几家车主，才把消防车往里挪了许多......真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有些人睡得着！消防员把喷水管抬过去时，居民们已经自发抬水救火。大桶、小桶，能装水的都搬出来了，一个劲往里泼水。”kXQ16
“那火光一个劲地往天上窜，还有些烧坏的木头直接砸下来，不仅如此，另一家的小铁棚也快着起来了。我们赶紧把居民疏散，但还是有十几个大汉坚持帮忙。事出太突然了，人手本就不够，我们让他们帮着搬东西，毕竟也不能让群众冒险。”kXQ16
华叔缓了一会儿，接着说：“大火熄灭的时候，都快半夜两点了，除了原来的房子，附近得房子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害。还好，事发后并未发现有人受伤。”kXQ16
家人不在里面，是万幸的，也是李凌能猜到的。大概一年前，病重的爷爷撒手而去。父亲和母亲基本上都在外工作，回来的时间也是不定期，自从李凌上大学后，这房子时常处于无人状态。kXQ16
李凌总是回忆起以前的事，以前的家。因为父母常年在外奔波，童年的他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小时候放学回家，跟着周围邻居的小孩们到处玩耍，在沙地上弹玻璃珠，但很多时候会弹得沙石纷飞；和表兄弟们去骑绿道，累了就停下来吃零食；看着诞辰上的奶奶，被那簇满天星惹得变回少女；也有偶尔的心血来潮，清晨五点跟着奶奶跑那沿江的长堤。kXQ16
到傍晚，这夕阳又从此岸，挥尽余晖，直到彼岸被镀上金黄。kXQ16
三年前，奶奶走后，再也见不到爷爷握在手中的满天星。李凌也没再见过五点钟的彼岸。kXQ16
一年前，爷爷病危时，父亲不在，爷爷用力握着李凌的手腕，瞪大了眼睛，里面满是急切的情绪，像是在诉求什么，嘴巴却闭得紧紧的。李凌还看到旁边偷偷抹眼泪的母亲......爷爷确实有说过了什么，李凌却一时想不起来。kXQ16
“凌仔，你们家经常没人在，肯定不是意外事故，叔我一定会捉到犯人，一定！”华叔的话语，并没有把李凌从回忆里拉回来。kXQ16
对于李凌来说，他现在根本不在乎什么犯人，小偷？强盗？联想到最近日益严峻的局势，或许还是他国间谍？这些都无所谓——李凌真正在乎的，是这个虽已冷清，但有着满天星的居所。kXQ16
李凌摇头，这些年来，很多亲戚都已搬迁出去，到大一点的城镇或更远的城市去了，留在这里的，要么家业还在本地，要么是清闲不肯走的老人们。kXQ16
接下来该去哪儿，李凌一时也想不到。是去投靠亲戚？或者回到学校自力更生？无论哪个选择，李凌都像断掉的风筝，只能随风而飞走。断线的风筝，又能飞到哪里去？是零落成泥碾作尘，还是奔流到海不复回？kXQ16
“要不......你先在我们这住一段时间？几个叔叔都是住这一带的，有什么也好照应。”说完，华叔冲旁边的几位警员使眼色，同僚们也点头附和。kXQ16
“你们的好意，就心领了，华叔。我已有大概的打算了，我明天就回学校。”虽然这么说，李凌心中也没个谱，但不麻烦、不打扰别人，是李凌一直以来的习惯。华叔他们也有家庭的，贸然而去总会有麻烦，与其以后造成不必要的困扰，还不如一开始就不选择。kXQ16
“好好，我想也是。你都长大了，我们也不好强求......凌仔，能问一下你几个问题吗？毕竟我们想要破案的话，还是要找更多信息。”kXQ16
华叔起身，带着杯子往后走去，换来的是另一位老点儿的警员，但穿着便衣，他翻开记录的小本，“你好，我是林警员，小朋友不用紧张，就问几个问题，知道的要如实回答，不能说谎哦。”他介绍完后，开始办公事。kXQ16
过程中，他问什么，李凌乖乖如实回答。这种情节，李凌还是在书上见得多一点。kXQ16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清楚.....他们很少在家谈工作，只知道他们经常捣鼓一些古文物。”kXQ16
“噢......古文物，那你爸妈的学历啊专业之类的呢？”kXQ16
“听我爸说，他以前是读考古之类的......大概一直读到博士吧。我妈的话，记得是生物类......学遗传学的，噢还有，她还修过德语的学位，也懂其他好几种语言，日语俄语等等。”kXQ16
林警员瞄着小本，在上面记录一行又一行的信息，脸上看来没什么变化。倒是华叔在后面一个劲的附和，“对对”，“你爸那小子确实挺厉害的，也够耐心的啊”，“还有嫂子确实懂很多外语！”kXQ16
林警员打趣道：“哟，想不到是个书香世家，那爷爷肯定也不凡吧！”kXQ16
“爷爷只是个农民。年轻时，很多身边的人当时都被批判了，他也放弃读书，回到这边耕地养家。”kXQ16
李凌小时候经常听爷爷讲述往事。也多亏了爷爷古怪机灵的性格，不摆长辈架子，讲得真实，李凌才会深刻印在脑里。当然，奶奶总是说爷爷为老不尊。爷爷只有在少人的时候才肯说青春往事。夏夜，爷爷躺在折叠木椅上乘凉，非常惬意。这时候李凌就会搬着凳子坐在旁边，缠着他讲故事。kXQ16
“爷爷，爷爷，那时候有高中生这样东西吗？”天真的小李凌天真地问。kXQ16
那时候，爷爷也是一名学生。他也很喜欢跟同学三五成群地去谈天说地，小则粗茶淡饭，大则共商国是。但那时候卫兵看得紧，搜得紧，每天都有其他人被捉上去批判，用棍子打、用鞭子抽，无所不用。就连年逾半百的老先生也被绑在集市中央。他们这个小团体得知后，异常愤怒，骂骂咧咧地，就出门去了。带头的阿蛋气得手指颤抖，指着小卫兵说，你这是不尊师！kXQ16
那边怎么回答？四书五经都是旧道德！封建sixiang！打倒！骂着骂着，两边变得激烈，小卫兵们的棍子、鞭子就冲他们挥起。可阿蛋和爷爷他们没有棍子、鞭子啊，有的只是两袖清风和两手十指——因为先生教导他们，决不能把棍子、鞭子挥向同胞！kXQ16
那时候的爷爷思想觉悟并不高的，为人也胆小。眼看要打起来了，爷爷飞似的逃了。到傍晚，愧疚不已的爷爷又悄悄跑到了集市——这时候那里多了几柱人桩。等着小卫兵们都散了，爷爷把家里藏着的那点果子和小米饭带来，偷偷喂着老师和阿蛋他们。kXQ16
爷爷默默忍受。回到家中，又被骂了一顿。爷爷再也没去过学校了。kXQ16
每每讲到这里时，爷爷总是无奈地叹气：“小凌啊，小凌啊，你不要学爷爷，爷爷对不起阿蛋他们。”kXQ16
“有的事，哪怕挨揍也不能退让呀！我再没有见过阿蛋他们了！我逃了啊，我愧对他们，我时常向我们家的小祖宗祈祷，让它保佑阿蛋他们过得好一点，但小祖宗却说什么无法满足搜寻目标之类吧啦吧啦的。”kXQ16
李凌点头，“是啊，因为我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和他们一起的时间更长，而且爷爷总是会讲稀奇的故事。”kXQ16
林警员躬过身子，抬起手揉揉李凌的脑袋：“小子！你终于舍得笑了。”kXQ16
李凌慌忙低下头。不过，派出所里的气氛，也因此变轻松了不少。kXQ16
果然想到以前爷爷吹牛的事，心情就会变好——李凌是这样想的。但这个让心情变好的地方，已经不复存在了。kXQ16
看着李凌准备又变阴沉，林警员马上接着问：“小子，能联系到你爸妈吗？出这么大的事，也该通知他们吧？”kXQ16
“联系不到，我和华叔早上的时候试过了，电话打不通，显示号码已过期......”kXQ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