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夜色已深。可亚哈利姆却点起他最喜欢的那盏灯,捂着脑袋伏在案边,对面前的一摞纤维纸面露难色。kXXin
纸张上画的,便是答应了丛雨的新刀鞘的设计图。经他丈量,鞘的材质和大小他已胸有成竹,可在鞘的装饰上,他却不由得地犯了难。他写写画画整出了好几个方案,但无一例外不能让他满意。kXXin
当然,他不可能没问过“甲方”的意见,其实她并没有什么特定的要求,单纯是亚哈利姆自己无法满意。而这一卡,就是连着好几天……明天就是轮回节,这鞘定是无法如打算的那般在那之前做好了。kXXin
严格来说,这鞘是做给丛雨的,而不是刀的,所以他老早认为刀鞘的风格要适合她;可当他真提笔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了旧世界的那些记忆之后,自己对她的了解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多。kXXin
毕竟她在这个世界会被其他人看见,常常待在刀里,他们之间的直接互动自然而然就少了……kXXin
想到自己顶着这个东躲西藏的身份还要不知多久,他顿时失去了所有干劲,闷闷不乐地放下了笔。kXXin
——“虽然是吾辈的请求,却也不是非现在做不可的十万火急之事。主人,若是举棋不定的话,不必逼迫自己呐。”kXXin
柔和的银芒短暂照亮了光芒,白嫩的柔荑轻轻扶住他的手臂。躲了他好几天的丛雨,终于又主动现身了。kXXin
他看向她,后者勉强地笑了笑,偶尔会回避他的视线,俨然一副心事重重,又羞于表达的举止。然而,在踌躇了一阵后,那桃花心木色的眸子兀地流露出坚定的神采,终于是不闪不避地迎上了他。kXXin
“吾辈……下定决心了。既然主人愿意随时奉陪,那在翌日,即节庆之日的夜晚……吾辈,吾辈望与主人坦然相叙!”kXXin
此话说罢,她临时壮起来的胆马上无影无踪。亚哈利姆还未来得及给出回应,她就慌慌张张地在他眼前消失了。kXXin1
就像瞬间被抽空了力气,他软绵绵地倒在床上,脑中思绪一团乱麻。kXXin
亚哈利姆偏过头去,黑斗篷、鸦面具——卡瓦斯的打扮正挂在那里,居高临下。鸦头面具空洞的眼眶静静地正对着他,他神情复杂地审视回去,内在仿佛燃烧着两股截然不同的火焰:温暖的那股叫安心,冰冷的那股叫厌恶。kXXin
几年来,他总觉得这身装束就是一层蛋壳,保护着他的同时,也将他囚禁在内,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被这该死的蛋壳所阻挡。kXXin
要是他们能像旧世界那样,以真面目示人,自由自在地走在太阳下就好了。kXXin
一片漆黑的房间,本该深陷于睡梦中的亚哈利姆忽地面色狰狞感觉什么东西扼住了自己的咽喉。那种充满压迫的窒息感,唤起他体内某种野性的、生命最原初的破坏欲。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他激烈地挣扎着,狼狈地挣扎着,疯狂地挣扎着,并一把扯过衣架上的黑色斗篷。kXXin
如同雏鸟近乎绝望地想要破卵而出,他竭尽全力,让修长的手指撕扯、破坏着这些乌漆嘛黑的布料,将其裂解成两块、三块、四块……直到精疲力竭。kXXin
第二天清早,候鸟响亮而清脆的鸣叫声让一无所知的亚哈利姆从浑噩的梦中清醒。他疑惑地看着手上紧攥着的、被以极端原始暴力的手法撕扯开来的破布,内心只有一片茫然。kXXin
别说犽戎,亚哈利姆自己心里也直犯嘀咕。大早上醒来,自己重要的伪装疑是给自己撕了,要不是他这人每次都把伪装的衣服订做个好几件,这短暂的假期里可又得添一笔麻烦事儿。kXXin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了,“卡瓦斯!卡瓦斯!”康帕斯大声呼叫他的名字,似乎是什么很要紧的事。亚哈利姆连忙换上备用的装备,灾厄则飞快地融入进他的影子里,整个过程十五秒不到。kXXin
门一开,康帕斯头发还乱着就站在那儿,火烧眉毛地问他:“卡瓦斯,丰产仪式的开场祝辞你准备了吗?”kXXin
冒险者啪地一拍脑袋,康帕斯也是慌张地点点脑袋——忘啦!kXXin
午后,等一天最热的那段时间过了,人们纷纷走出家门。以实玛利、康帕斯和克洛卡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和沉浸于回忆中的房东老太太一起,顺着人流向冒险街旁的社区中心广场拢去。kXXin
几天前开始,户户人家就开始在门口布置些东西,简单家庭就挂几串麦穗啊、干蒜啊、干玉米啊来增添些丰收的喜庆,有的爱放几捆方方正正的干草堆;复杂点的家庭呢,上面再摆几个大南瓜也是有的。总之放眼望去,衬着今日的车水马龙的,是一派千里飘香的金橘色光景。kXXin
初春的新生节、深秋的轮回节。人民通过这两个节日,来表达他们对最初的树妖,即自然与生命之神——希尔瓦的感激与崇敬。既然连国家都是以祂命名的,这两个节日的重要性可想而知。kXXin
从北到南,从内陆到海滨,从小镇到城市,希尔瓦各地的人们庆祝轮回节的方式并非千篇一律。kXXin
在以实玛利的记忆里,由于轮回节恰好赶上海货丰收的时节,卢普的渔民会受镇政府之托大量捕鱼捞虾,仪式完毕后于镇中央举办庆典,表演些小节目,就着五花八门的海货度过一个载歌载舞的热闹夜晚,虽然因为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没去几次。kXXin
换到人口和建筑更多更密集的城市区,你说找个开阔地方生堆火,让所有人过来开宴席,跳跳蹦蹦的,那场面得多混乱啊。所以在曼恩,最多是亲朋好友之间私下里好吃一顿,更多的内容则在每逢节庆才开放的夜市里。kXXin
说完小异,再来讲讲大同:不论在希尔瓦的何处,有那么一个项目绝不能缺席——丰产仪式,轮回节的灵魂所在。kXXin
众所周知,希尔瓦曾被魔君的手下——女巫灾厄囚禁在一团危险的有害物质里折磨,使得她的身体枯萎、消亡,直至最后崩溃。但祂乃是自然之灵,只要世上尚存一株草木,这位女神的神魂就永垂不朽。纵使魔君他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完全毁灭自然,让这个星球化为寂寥的无人之地,迫于无奈,只能选择将其精魄封禁在大深渊之底。kXXin
正因如此,希尔瓦在人们眼中,成为了自然变迁、生命轮回的神圣象征。人们在丰产仪式上点燃香火、杀猪宰羊,摆上这一年的收成,感恩这一年的丰收;祈祷妇女们能生出健康的新生儿、祈祷家里孩子健健康康长大、祈祷逝者来世可享荣华富贵等等。kXXin
【呼姆,真是让吾辈怀念的光景呐。】被节庆的氛围所感染,丛雨说,【在穗织迎来收成的时候,人们也是会组织山祭来感谢神明大人的。虽然镇子不大,没可能如此兴师动众,却还是难以忘怀的回忆呐。】kXXin
所有人基本都准备好享受着这特别的一天了,除了两个人。kXXin
根据口述传统,为了在丰产仪式上取悦神灵,歌舞是不可不有的一环;而在这歌舞前边呢,通常会有个开场祝辞,有条件的能请到当地比较有声望的人来。卡瓦斯、康帕斯等人深入猩红之地、击杀头领怪物名声在外,还都是高级冒险者,仪式的负责人自然而然通过公会找上了他们,许诺重金委托他们选俩人主持这次的开场祝辞。kXXin
虽然卡瓦斯和康帕斯都不是啥社牛,前面那个甚至非常反感成为众人的焦点;可人家给的实在太多……kXXin
咳咳,总之,克洛卡有些社恐,加菲尔德和奥森是外国的冒险者,不大方便,上场的人自然而然是他们。kXXin
这俩人本来约好提前个一两天准备台词,却因为都忙于各自的事情,稀里糊涂地忘掉了——毕竟这事儿和战斗完全不搭边,在到来前都没法带给他们紧张感,也就谅解下他们吧。kXXin
那有人问了,像晋升仪式或者悼会上那样,说几句应景的话不就行了?kXXin
不,千万不要小看这开场祝辞,一个好的开头能调动观众的情绪,让他们更乐意融入到节日气氛当中,从而促进仪式的顺利举行,甚至刺激消费。要是他们搞砸了这事,往后很难不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的。kXXin
卡瓦斯是不那么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但要是这会影响到他的事业,那就另当别论了。kXXin
“那啥,好兄弟,我知道你讨厌被那么多人看着。所以这么整,反正你戴着个面具,别人也不知道你往哪看。你干脆大部分时间就盯着我,模仿我把语气弄轻快点,专注于把我的话接下去,别去想台下那些人,我们早点讲完早点跑路,成不成?”kXXin
“放轻松些,南城区的居民很多都是平民出身的冒险者,他们的口味应该不会太挑剔。”kXXin
眼看靠近了人头攒动的社区中心广场,已经开始感到不适的以实玛利只得把康帕斯当成靠山。现在,他们俩要暂时离开,让以实玛利换成卡瓦斯的伪装,老太太则由克洛卡照顾。kXXin
两个人交换一下眼神,这咋办呢?就只有机械骷髅王爬世界树——硬着头皮上了。kXXin1
秋色里,香火袅袅,钟声阵阵。平日里常被冒险者们占据,用来聊天吹牛的南城区社区中心广场,现在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人之多,比较往年还要更甚。很多人都是冒险者,一听说在此次事件中大放光彩的两名冒险者要来致辞,那肯定是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得凑过来看了。kXXin
公会来的主持人报幕,一说到卡瓦斯和康帕斯的名字,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每踏上一级阶梯,卡瓦斯就感觉有更多的目光如针扎一般汇集到自己身上,有更响亮的喝彩刺痛他的耳膜。不知不觉,他的呼吸开始粗重、心跳开始渐速;他又想起了往事,当他被如此之多的目光盯着的时候,第一次和人类决裂,第二次……是被不可一世的造物主审判罪行。kXXin
又来了,他想立刻逃离这里,或是请求犽戎代替他渡过难关。但出于内心的某种愿望,他最终忍住了,不再像得了疟疾一样发抖,而是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站在了台上——没什么好怕的,这里的人再多,也不可能有晋升仪式上的人多的。kXXin
终于,在好一阵之后,现场鸦雀无声了下来。那些心思迥异的目光,也全数聚集在两人的身上。kXXin
康帕斯平复了下心态,首先开口了:“谢谢各位朋友们,对我们的支持和鼓励。那么今儿这个仪式祝辞啊,我们给大家表演。”kXXin
踏出此步便无法回头,卡瓦斯努力地组织语言,跟道:“是,是我们。”kXXin
康帕斯继续:“这祝辞啊,讲究四门功课,您可知道是哪四门儿?”kXXin
卡瓦斯瞪了他一眼,这是什么?设问句吗?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胡诌着接到:“可是……是‘坑蒙拐骗’?”kXXin
“去你的吧!”康帕斯没好气地一挥手,“讲的是那‘说学逗唱’。”kXXin
不知怎么的,即使下面还围着那么多人,他俩无厘头的互动,倒让卡瓦斯放松了一些。隐约之间,他似乎换上了另一副面具,一副精气神和犽戎有些像的面具。沉下心,就像从“亚哈利姆”变成“卡瓦斯”;现在,他似乎从“卡瓦斯”变成了另一个人。kXXin
康帕斯冲台下观众——其实是冲他一点头,竖起一根食指,侃侃而谈道:“这‘说’呀,就是得致辞,向台下各位乡亲父老说,轮回节啊,丰产仪式啊是怎么怎么回事,再说些大家爱听的吉祥话。”kXXin
“‘学’啊,就是你得学习学习,以往那些致辞的、还有别的地方那些致辞的,他们这时候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得学这些。”kXXin
“嘿!”卡瓦斯惊疑道,“仪式上面抖包袱,那像话吗?”kXXin
康帕斯一指大街小巷,反问:“欸,你说这轮回节是干嘛的?庆丰年、祭(希尔瓦)冕下吧?”kXXin
“好了,节庆节庆,该当是喜乐之日,不能把人弄伤心。就是说你给讲些丧气话,讲得太消沉、太寒碜了,不止台下各位,那希尔瓦冕下不乐意了。冕下一不乐意,明年新生节过后,嘎吱给你来几场天灾,不合适。”kXXin
对曰:“待会会有能歌善舞的朋友们上台。在那之前啊,你得先唱上两句,《希望之花》啊《Never Gonna Give You Up》啊什么的,给台下的朋友们暖暖场。这就是了,说学逗唱。”kXXin2
听着听着,卡瓦斯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搁这么重要的仪式上说学逗唱那像话吗?这活儿最后能不能成啊?想来想去,最后他自暴自弃地回了一句:kXX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