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的喧闹声历历在耳,辉煌的灯火引出朦胧的回忆,在女孩的心中萦绕不去。女孩凝望着那仿佛触手可及的,慈祥的月亮,如同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挚友,她轻启粉唇,向祂深情地倾诉。43398
“火树银花、人来人往,在吾辈成为祭品的前夜的宴会上,应该就是这样的一番景色吧?月亮啊,你可记得那一晚,村里人无不跑来见本座,向吾辈道谢呐。沐浴在他人的感谢中,那时候的吾辈,笑得够不够开心?”43398
丛雨努力地想回忆起那个她曾无比快乐的夜晚,可是,五百年前的记忆,现今怎可能完好无损呢?回忆到最后,连一人的面庞也想不起来,追忆尽头,独剩空悲叹。43398
“唉……吾辈已经记不得了呐。那时与吾辈一同活着的人们,也一个都不在了。”怀着物是人非的惆怅,她不禁像个小女孩一样埋怨道:“真是……一个个的,全都抛下吾辈先走了,除了你……”43398
顿了一顿,似乎是听到了来自月亮的回应,她丧气地点点头:“是啊,吾辈知道的,成为这个样子是吾辈自己的选择,吾辈没有资格怪他们吧……”43398
与此同时,以实玛利一言不发地倾听着。他知道,月亮当然不可能真的回应她,而类似于一位幻想出来的朋友,这让他分外难过——当一个人整天自言自语,甚至和那些没有生命的事物对话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ta已经很孤独了。43398
不同于旧世界,带着这个见不得光的身份,丛雨到新世界之后也不免受到种种限制,在很多场合都无法露面。而人类,是一种喜欢察言观色的生物;一个人所展露的表情,就能自然而然地影响另一人对ta的好感。43398
这身他又爱又恨的“蛋壳”,把他为数不多的表情阻隔在面具之下,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会畏惧他的原因。哪怕是丛雨,恐怕也很难不会感到疏远和隔阂吧。43398
“吸,吸——月亮啊,”她抽了抽发酸的鼻子,继续深情地诉说,“从那个夜晚开始,吾辈曾下定决心,只在与你独处的时候才会哭泣。”43398
“吾辈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放弃,习惯了在痛苦中挣扎,直到五百年过去,当吾辈触碰到他……主人的那一瞬间往后,还是难以不去为他落泪。”43398
听到她提到自己,亚哈利姆不免忐忑;旧世界半年多,新世界半年多,加起来两年不到的时间,她又是怎么看待他的?43398
“笨蛋主人……明明不太懂怎么讨女孩子欢心,自己也常常被压力逼得乱来,却从不会忽略吾辈的感受。在吾辈脆弱的时候,会立刻察觉到……答应了吾辈的事情,总是会做到……哪怕遭遇了那样不公正的对待,记忆都没有了,还是拼尽全力活了下来,回-回到吾辈身边……”43398
“即使是这样,在主人一次次尝试理解吾辈的时候,吾辈却只会觉得还有充足的时光,总有一天会向他道出一切……每次都用这样的理由欺骗自己,逃避直到旧世界的终结,那个女人强硬地把吾等分开的那一瞬——吾辈,还是没能……说出口……”43398
话到句末,盈满的泪水终于决堤。她克制不住自己,双手颤颤巍巍地合十,哭泣出声。43398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虽然绫是个任性的傻女儿,但还是恳请你们……保佑绫,也保佑主人……呜呜……呜……”43398
在新世界,他得为了自己的目标频繁东奔西走,有时甚至十几二十天,乃至一个月都没有真正的私人空间。虽然有些事务的确难以搁置,可他是否过于在乎那些事情,结果没剩多少时间去陪伴那些他应该珍视的人?43398
他是否也被这个世界所侵蚀,而无意中背弃了自己的内心,忽视了自己的自我?43398
此情此景,他脑中不免回想起艾特尼亚酒馆的那个奇怪的酒保问他的问题:他现在幸福吗?43398
不管这个问题有多难回答——他在意的女孩子,正独自一人站在月亮下,在哀泣的寒风中(哪怕风吹不到她)颤抖着,无助地哭泣——只要这件事还在发生,那就绝对算不得。43398
把面具摘下吧,即使那伤痕再怎么丑陋狰狞,那也是他真正的自我。43398
在她面前,他必须是亚哈利姆,不是卡瓦斯,更不是以实玛利。43398
有如黑夜中突然亮起的一盏灯火,他轻声呼唤她真正的名字。43398
“嗯……嗯?!主主主主主-主人?!!等,等等!现在不要靠近吾辈!”43398
循声回首,那个意料之外的人竟站在她身后;丛雨吓得心慌意乱,也无暇顾及他叫的是她的真名,仓惶抬起右手擦起自己眼角和脸颊上的泪珠,试图掩盖她方才哭泣的事实。43398
当她再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她脸上又挂起了那平日里的微笑,但在他眼里,这个微笑未免太过勉强——至少,那两行忧愁的泪痕,是不可能轻易就除去的。两道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那对血石中的情感,以及刚刚那声让她内心一颤的呼唤,她不可能不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43398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自怨自艾:“都到了这一步,吾辈还在掩饰些什么啊……既然主人都那么称呼吾辈了,应该是都听到了吧?”43398
“抱歉,回来的时候恰好发现你在这,就一声不吭听到了现在。”偷听别人的秘密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他认认真真向她就此致歉,不管到底该怎么评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对隐私的尊重是应该做到的。43398
“并非如此,说到底……吾辈与主人约定,今夜要说出一切。”她看着他的眼睛,说,“主人从未违背过与吾辈的约定,所以,就算主人会因此看不起吾辈——这是本应该让主人知道的事情,吾辈也无法再隐瞒下去了。”43398
“夜还很长,毋须心焦。若是悲伤,先好好哭一场也无妨。”43398
他平和地把手伸过去,细细抚摩起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发丝。丛雨见状,挪着小步靠近了一些,“不必了……主人知道吾辈那时候,为何不愿变回人类吗?”43398
她的回答,他记得很清楚:“你说自己无法战斗,所以用这种姿态跟随我是最正确的选择。不过我记得,你说这话的时候在隐藏些什么事情……你不愿变回人类,另有原因?”43398
“嗯……虽然不会战斗,不想拖主人后腿是实话,但更大的原因是:吾辈不愿变回人类,是因为吾辈没有这么做的资格。”43398
亚哈利姆惊讶,不过没有意外。当她在爱丽丝提到“罪孽无法被逃避”的时候,出现那种身不由己的反应,他猜测,她必定是藏着某件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情。手上的动作不停,他希望以此消解些她的紧张感,鼓励她继续说下去。43398
“战火将要烧到穗织,成为祭品的前一晚,所有来见吾辈的人都向献上赞美。赞美吾辈愿意自愿成为祭品,这样的行为无比伟大。可事实是……吾辈从未想过为他人、乃至为这个镇子而牺牲;做出此种选择,不过是为了逃避死亡的宿命罢了。”43398
似乎终于是说到了不愿提及的痛处,因为害怕,她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她很想继续看着他的眼睛,但她生怕接下来,她将从那猩红之中看到一点点失望或者鄙夷的颜色。43398
别无他念,高涨的保护欲促使他敞开斗篷,把她揽入自己怀中,让翅膀一样的墨色布匹恰到好处地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他腾出另一只手安抚她,表情安之若素,耐心地等待下文。43398
“记得那时在镇子里,吾辈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吾辈的父母毫无保留地爱着吾辈。可是,突然,有一天……吾辈染上了疾病,在那时的穗织,无药可医。吾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生气,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降临。”43398
窘迫和羞愧迫使她低头,可寻求依靠的本能却驱使她越发向他靠近;她声带的振动、她的颤栗,无不清晰地传达到身上。43398
“吾辈害怕,怕接下来咳嗽一声、一眨眼的功夫,就会掉进一片什么也没有的黑暗里,再看不到世间的一切。日复一日,直到……战乱的来临,人们必须选择纯洁的少女当祭品作为人柱,锻出神刀,去抵挡污秽。”43398
“当吾辈提出想要成为祭品的时候,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强烈反对。因为他们知道,成为祭品意味着将以灵体的姿态渡过往后所有的时光,他们不想让吾辈承受那样的痛苦;所以,哪怕吾辈的生命已是风前残烛,他们也心甘情愿照顾吾辈、陪伴吾辈,直至最后一刻。”43398
虽然他是被造物主直接创造出来的,没有婴儿期和幼儿期,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18岁的思想、18岁的身体;但是,他的生命中也出现过利尔爷这样的长辈,想来……不会比至亲差很远吧?43398
这么想着,他也猜到了后面的发展:“然后,你坚持成为祭品了。”43398
“嗯……为了逃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去的恐惧,吾辈连商量也没有和他们商量,就擅自去当了祭品,作践了家人们的一番心意……呼……这就是神刀守护者‘丛雨’的来历了,主人。吾辈的牺牲没有任何崇高的想法,也万不该成为代代相传的传说,一切不过是吾辈龌龊的一己私欲罢。”43398
原来如此,亚哈利姆的目光清明,拯救镇子、拯救人民不过是顺势而为,成为神刀之灵的动机是生的欲望,唯此而已。这个难以启齿的动机、这一举动对自己的至亲所造成的伤害,成了她挣不开的枷锁。43398
反复摩挲着她发丝的手似乎并没有变化,丛雨这才敢怯生生地抬头,用余光瞥上一眼他的反应——平和、专注、耐心,像极了她曾经拥有的家人。反而,把那些在心里淤积了很久很久,堵得她喘不过气的秘密吐露出去之后,她甚至久违地感觉到轻松。43398
可是,这才说到一半,要是说完了剩下的那些……他还能如这般温文儒雅地对待她吗?43398
“那时,年幼的吾辈从未想过成为御神体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如此做就可以继续存在……吾辈想活下去,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最后怀着绝不后悔的心情做出了决定。然后……然后……吾辈后悔了。”43398
“吾辈在穗织的土地上留存了五百多载,能感知到吾辈存在的人不过就那么几位,能够触碰到吾辈的人,在主人之前更是从未有过。于是自那天起,吾辈仿佛就成了这世界的看客,旁观自己熟悉的、陌生的人们的一生:他们诞生,他们成长,他们衰老,他们……死去……轮回不断,周而复始。”43398
“吾辈没有兄弟姐妹,是家里的独生女。当吾辈成为灵体,悄悄回到家里之后,看见挚爱的双亲在窒息的寂静中,强颜欢笑地活着。但是吾辈知道……已经没有了子女的他们,只是在强颜欢笑;他们日日夜夜担心吾辈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很孤单,会不会……会……”43398
情绪临界马上就要爆发,但要强的她还是竭力抑制着自己;为了不让人看到她不成器的一面,她只能就近把头埋到他的胸怀中。43398
亚哈利姆柔缓地拍打她的背部,直至激烈的情绪又有了退去的迹象。43398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即使有镇上的其他人时常照顾,那时的巫女也会把吾辈的意愿传达给父亲母亲;但是,他们还是在孤独中度过了余生。吾辈所能做的就只有看着,父母的苦痛、熟人的苦痛、陌生人的苦痛……一代接一代,五百载岁月,五百个四季的轮回……所有人都在奋力挣扎,可吾辈连为他们拭去泪水都无能为力。”43398
句末无声,女孩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去想他现在是怎么看待她的,即将到来的又会是什么,甚至不敢再拉近与他的距离;就这样吧,怀抱着飘忽不定的希冀,像犯人站在法官面前,以这难堪的姿态静候他的裁断。43398
她就是如此,表面上有着活了500年的老成和坚强、有着属于少女的开朗和活泼、有着属于曾经那个孩子的伶俐与狡黠。但在背地里,她担心自己会成为他人的负担、辜负他人的前途;她为苟且偷生而犯下的错误,致使她不断地自我怀疑和贬低。其中的大部分她从未透露过,也羞于向别人开口,最后只能在罪恶感中不断折磨自己。43398
他回想起了他所有见过的火,那些即使在日暮西山的躯壳中,也能像黎明的太阳那般予人希望和启迪的火。答案很明了了——他接下来要做的,只有那些他认为正确的事情。43398
他也要对她表露他最真实的自我;他深信不疑,那些一定是她所想要的回音。43398
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一声意味不明的长叹,摩挲她发丝的手接着停下了。陡然间,茫然无助的绝望感有如恶鬼的巨口向她长大,无边的恐怖霎时间将她包围。理智一片空白,于是眼泪又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涌出。43398
难道不是她咎由自取吗?她这种卑劣的人不值得他的同情和理解吧?43398
仅此一句,刚才所有从心底溢出的负面情绪,转瞬间消失不见。她记得自己在哪听过他说这句话……对了,是旧世界。43398
同样的话,由同一个人说出,但是这个人明明没有了曾经关于她的记忆。43398
他的话里有种让她信服的力量。于是她睁开眼睛,愣愣地抬起头,立刻被他眼睛里的东西吸引了。43398
在那双深邃的血石瞳孔之中,点点星火正在燃烧。它还很微弱,只是一簇诞生不久的火种。然而,它千真万确地存在着,坚决地燃烧着,它仅仅是存在,就已经比天上的星更美丽;就连她的老朋友——月亮,也未必能胜过这小小的焰火。43398
“你羞愧于忽视了家人的情感,擅自选择成为祭品是事实。但是,你让自己承担的错误太多了,很多错误原本不该属于你。”亚哈利姆没有对自身变化的自觉,他眼里只有眼前的女孩,“把那些多余的担子放下吧,剩下的那些,我们大可以一起承担。”43398
说着,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试图以己之肉身缓解她内在不安的律动。43398
“一起承担?”她望着沙哑地重复了一遍,“一起……承担?”43398
以人类的精神,不被人所知地守望自己的故土五百余年;一代代人过去,即使还有人能与她交流;知道自己终将看着他们步入死亡,她不敢再在任何人身上寄托太多感情。于是,那个灵魂愈发麻木和内敛,彻底失去说出积藏已久的秘密的勇气。只得每逢当夜深人静,把哀愁寄托于温柔的大明(这是李白在《古朗月行》中,对月亮的称呼)。43398
穗织的人民敬畏她、爱戴她,赋予她神明一般的地位;若是知道她的牺牲原来这么不堪,这个秘密一代代传下去,她可能连带着很多人:她的父母、乃至守护这片土地的神明,背负上骂名。43398
但是现在,有个人站在她的面前,把她作为家人、作为普通的女孩子,平起平坐地对待。他矢志不退地想要理解她,耐心地等待她,甚至在听闻她如何犯下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罪孽后,依然心平气和地想开导她。距离她所渴望的与他人的羁绊仅咫尺之遥,只需一声“好”……43398
猝不及防之下,丛雨暴起挣脱了他,如避蛇蝎连连后退了约几步距离。她惊恐地别过视线去——这是她的错误,必须由她一个人来偿还。可是如果让她再看见那簇火焰,她怕自己再也不能拒绝。43398
亚哈利姆有些意外,不过他的想法并未动摇,那光辉的焰火纹丝不动。他相信他就要成功了,这短短的距离,必将是他们之间,仅存的那一点不信任。43398
当她为自己干了什么感到混乱的时候,他迈开了第一步,女孩则捂着自己的脸,颤抖着退后了一步。但他心如明镜,假如一人背着如此之重的罪恶感存在下去,真的是她内心所渴望的话,她早就隐藏身形,飞到他够不到的地方去了。43398
“好几次……主人和吾辈定下约定之后,主人一直会不遗余力的完成。到主人想了解吾辈的时候,吾辈却只想着逃避,把这一切搪塞过去,留给遥遥无期的未来……吾辈愧对于主人的信任。”43398
“我知道的,你内心所想的比愿意说出来的多很多,其实我也如此。当有事瞒着所爱的人的时候,无法畅所欲言、坦诚以待的愧疚感总会烦扰我;可是,假如真要我把这些秘密说出来,我也会担心现在的生活一去不复返。”43398
“——还有,别搞错了,你从没有辜负过我的信任。很多人都有不论面对任何人,哪怕是他们的伴侣,都不愿相告的难言之隐;关系再亲近,也不等于必须分享彼此所有的秘密……算了,这么说吧:如果你不信任我,你也不可能向我坦白这些……总之,我很欣慰。”43398
“吾辈能做的只是旁观他人的痛楚。祓除亡灵是丛雨丸的功劳。没有战斗的本领,没有赴死的意志,没法帮上主人什么忙,却任性地想要跟着主人……”43398
“唉……”他无语地叹了口气,“你啊,真想要拒绝我的话,起码找点靠谱的理由。好好想想,我们之间可不是单方面的付出。”43398
“我记得旧世界的时候,有好几次我几乎要承受不住压力,在一段空白之后,又很快归于平静和安心。不是我记得的任何一个人——斯科特、阿米迪亚斯他们,是你帮助了我吧?也许你没什么感觉,但即使是在新世界,你也做着同样的事情……啊,见鬼,我可不擅长说这种话。”43398
“绫。”他健步潜行,每一个踩在落叶上留下脚印的步伐,都在诉说着他的不可动摇,“听我说……”43398
这个名字不属于如今的神刀之灵,属于曾经那个幸福无忧的女孩。她抗拒着,因为每当她再听到别人用这个久违的名字呼唤她,她就会少一分作为那个“神圣”而“开朗”的守护者,背负着她的错误,一个人继续活下去的决意。43398
“主人……为什么……”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俨然又是一波要爆发的征兆,“……吾辈只是个自私怕死的胆小鬼……为了活下去,连深爱着吾辈的父母都能抛弃的……笨女儿……”43398
骂她几句啊,嘲笑她啊,哪怕是给她一个失望的眼神,那才像话啊。她可是曾为了自己,连孝道都违背了的啊!43398
亚哈利姆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该说她什么呢?一面不希望被他冷眼相待,一面又不希望被他原谅;自诩是镇上聪明伶俐的孩子,可她根本想不通,这两件事情其实并不冲突。43398
他再次呼唤了那个让她为之一颤的名字,眼中的火焰,散发着理性和感性交织的光辉。43398
“没错,这是种罪过——至少作为你父母的孩子而言是一种不会轻易消失的罪过。但是到此为止,你无论如何想活下去的欲望本身并不腌臜;除了父母,你方才安在自己头上的所有罪名,那些也本都不属于你。”43398
终于,他的语言留住了她的步伐。她捂着脸,迷茫地问他:“可若是如此……这些又应该责难谁……?”43398
“染上疾病、畏惧死亡,谁也不能把这些怪罪于你,或是你之外的任何人。我觉得,试图为所有的错误都找到一个可以归咎的人,本身就是错误的循环。”43398
现在——虽然可能有些晚,但总比继续沉默下去强——是时候,全盘托出那些他一直该说的话了。43398
“我不是你的父母,我无权原谅你;他们余生之中是怎么看待你的,我亦不得而知。然而,私以为我有权利请你把你的罪、你的罚分担到我身上。如若你还会因为背叛了家人的感受感到愧疚的话,也请你考虑我的感受吧——和你的至亲一样,我也希望你陪……咳……陪,陪在我身边……绫。”43398
他自然做不到凡事都以最客观、最冷酷的角度看待,最后一句算是他个人的私心。43398
事实表明他还是太纯了。强忍住尴尬地别过视线的冲动,终于,丛雨放下了手,她的面庞、楚楚可怜的婆娑泪眼昭示着她已经在又一次哭泣的边缘;可在那之前……她倔强地盯回那火焰:“主人呐……神刀不朽,吾辈也就没有尽头。主人在内的芸芸众生,最后无不会在吾辈的见证下……死去……即便如此……”43398
“人若有意,寿命从不是妥协的借口。”心在砰砰狂跳,顺从了自己的内心,如此剧烈的搏动让他也难以招架。更不要说,紧接着的将是些狂妄的话语:“凡人之身寿命苦短,那就去追求长生;要是长生仍不足矣,那就成为半神,然则成神。”43398
连这种别人看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明月的见证下,一把猛地将女孩抱紧在怀里。43398
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决堤的最后一击。再也支撑不住那维持了五百余载的伪装;不知怎么形成的泪珠不断从眼角涌出,顺着精致的脸颊划下,很快散作夜中的一片虚无。43398
爬过时间长河河床上的泥泞,熟悉的一切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如今却有机会褪去伪装,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想一些普通的事情,尝试一次普通的爱……这些虚幻的事情,如今实实在在地摆在她的眼前。43398
借着轮回节最后的喧嚣,她终于可以紧抱着眼前的人,埋在他的斗篷里,失声大哭一场。43398
但他心知肚明,他不是她的心病的源头,所以这件事情必定不可能就这么结束。它一定会继续作为一根毒刺,长在她的心中。43398
话疗也好、爱也好,他不觉得这些是心病的解药。要是真的只靠这些就能治愈一个人的创伤,这世上的笑脸绝对会多上不少,而不是凭空多出许多因为无法忍受对方的消极、回避或是突如其来的愤怒,而吵得不可开交的情侣和夫妻——他想拔除这根刺,而一切事实都指向了她的双亲。43398
虽说逝去之人不可追,但在这个世界,未必没有见到已逝之人的方式。那本记载着各个传说里的地点的荒唐书籍,也许,就要有它的用武之地了。当然,尽管她说自己的双亲愿意与她福祸相依;可最坏的情况难以忽视,万一真的有那一天,也应该考虑到她的双亲的确对她心灰意冷。43398
其实他很想毫无保留地相信这傻丫头的双亲,就凭他们血浓于水的亲子爱,不会冷漠地排斥她,可是……好吧,他已经被自己的母亲——虽然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背叛了,难免对此有所芥蒂。43398
正在走神的时刻,怀里的丛雨拉了拉他的衣角,睁着哭红的眼睛,在他耳边问:“主人今晚……可否抱着吾辈入梦?”43398
“……”他知道的,就算他不答应,她怕是也得像以前那样钻进来。43398
现在,只要安静地看着你与他人漫步,我就心满意足了呢。43398
也许你依然不愿相信,也许你时常感到不被理解;但只要你的身边依偎着那些和我有着同样甜美的笑容的人,那些和我一样会拥抱你的人……这样,一切就好。433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