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冷风如刀，划过冰天雪地，划不动百姓人家的屋房，家家户户都在为渡过今夜而准备饭菜与柴火。3tsIX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两句诗啊，讲的就是唐代那位诗仙与赤鸢仙人偶遇的一段佳话，不过诗仙后边挥笔写下的诗句呢，嘿嘿，我也忘咯。”3tsIX3
讲故事的老人家一脸慈善，长长抽一口烟，烟嘴上火光分外明亮，而坐在板凳上听他讲故事的少年仍是兴致勃勃。3tsIX
无他，正是因为一家子于泰安落户，离传说中赤鸢仙人居住的太虚山山脚不过十里，在这里住的家家户户，有关赤鸢仙人的传说，谁不是从小听到大。3tsIX
老人用传说哄小孩，小孩长成老人后又将传说告诉自己的小孩，一代代流传下来，不管是仙缘还是寻仙问道，都是经久不衰的饭后闲谈。3tsIX
要说寻仙问道的人不少，从春秋到秦汉，从唐宋到元明，可不管是哪位赫赫有名的道人，任凭他人吹嘘的厉害，只要旁人来一句“若是和赤鸢仙人比又能如何”，轻则闭口不谈，重则恼羞成怒，换来的是整场人的乐呵。3tsIX
道道道，赤鸢仙人就是道——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赤鸢仙人的境界便是他们穷极一生都无法触及的。3tsIX
“爷爷，所以太虚山上会有十二城五楼吗？”少年张着澄莹的双眼，继续追问到。3tsIX
街坊间曾流传过太虚山不过是仙人从天界降临人间的一处落脚点，只是仙人怜悯苍生，才不断下凡斩妖除魔，以至于经常跟另一派坚信“赤鸢仙人仍未飞升”的人吵得面红耳赤。3tsIX
“嚯，诗仙真要能上太虚山，他哪能在凡间颠沛流离，瞎想，都是瞎想。”3tsIX
老人拿烟斗在凳脚上敲了敲，抖出其中的灰，慢悠悠地说到：3tsIX
“别说诗仙，哪尊千金之躯敢未曾拜见仙人，现在呵，北京那位小天子连面见仙人都做不到，他这皇位怎么坐得住咯。”3tsIX
太虚山脚下的百姓便是如此笃信赤鸢仙人的传说，比起远在北京的皇帝，“近”在眼前的仙人更值得信仰。3tsIX
每逢朝阳升起，来往过客，或者百姓晨耕时，都曾于薄雾之间，一窥太虚山四周漂浮的奇峰惊石，随后太虚山便隐入白雾当中，似有似无。3tsIX
“可惜赤鸢仙人从不摄政，倘若仙人坐一坐龙椅，不比待在太虚山上来得快哉。”少年摇头晃脑，煞有其事地说道自己的幻想，“长生不老的皇帝，要是我能当仙人皇帝麾下的大将军，那就是光宗耀祖的事迹了。”3tsIX
说到兴奋处，连带着少年都不禁陶醉起来，他听着赤鸢仙人的故事长大，每次爷爷都能给自己讲出新花样来，在自个乐得板凳嘎吱响时，爷爷烟斗轻敲炕头的声音就打断了自己的幻想。3tsIX
爷爷从怀里再掏出烟草来，边塞进烟斗边说道：“今日份的故事讲完了，离儿你打小早慧，勤加练功说不准还能被归山的赤鸢仙人看上收徒。”3tsIX
“我去看看娘亲今晚煮的什么好菜！”赵离忙起身跑向厨房。3tsIX
“嘿！”爷爷气得吹胡瞪眼，不过他如今腿脚不便，想起身抽赵离屁股也是心有力而力不足，他又对自己的双腿吹胡瞪眼，还颇为不满地给快没知觉的大腿来上一掌。3tsIX
另一边，厨房不大不小，除却一口灶，一张木桌，便只剩下两人可以回身的空间。赵氏站在灶台前，随着锅子压不住上升起浓浓白雾，她的额间也随之沁着层薄汗。3tsIX
赵氏掀开锅盖，一股醇厚香气顿时扑鼻而来，鱼头豆腐汤的汁水白浓，鱼是花鲫鱼，豆腐是老豆腐，寒天雪地里舀一小勺汤，放入嘴里小心抿一口，嘴角掩不住的上扬，她已经开始期待家人尝到这碗汤的美味。3tsIX1
“娘亲~”赵离说着话的同时闯入了厨房，往灶台边缘一扒拉就不走了。3tsIX
赵氏的神情颇为无奈，她没放下右手的汤勺，左手腾出来敲了敲赵离的脑袋，眉头微蹙，不过眼里的溺爱不减半分。“离儿，娘告诫你多少次了，你没听孟夫子说的······”3tsIX
“君子远庖厨嘛！我知道，孟夫子拿来劝齐宣王的话。”3tsIX1
赵离一头黑发垂在身后，只用带子简单束起一半，他继承了赵氏的容貌，甚是俊秀却无半点阴柔，一双慧黠的眼眸闪着精光，邻里街坊都说他的双眸好似天上的星星，格外好看。3tsIX1
“既然知道就快离开，让爷爷教你功夫，或者再去翻几页书本都好。”赵氏轻叹一声，随后放下汤勺，左手揉了揉自己的腰之后再去切葱，葱叶整齐，葱白利落。3tsIX
作为家中独子，赵离打小就聪明伶俐，背起书来朗朗上口，教起把式来举一反三，父亲在酒醉后还吹嘘过“吾儿赵离有状元之资”，家中也是多多宠溺这根独苗。3tsIX
“爷爷哪有的两招，他翻来覆去都是一招‘一扫颓势’，捡根树枝都能耍耍。”赵离颇为无趣地把双手背在背后，嘟囔道。3tsIX
“爷爷的故事不也就赤鸢仙人的事迹，你怎就听不腻？”3tsIX
“那你也把‘一扫颓势’多练几遍，哄你爷爷开心，总之，别靠近厨房。”3tsIX
赵氏将切好的葱段撒入鱼头豆腐汤中，为这碗热汤增添了几分翠绿。3tsIX
“娘~我才不想守死人的规矩，活人的都懒得守。”赵离在厨房里边走来走去，“你不让我近厨房，我偏要来帮你端这汤。”他挪到赵氏身边，伸手就要把她手里的热汤拿走。3tsIX
只不过，赵氏直接把鱼头豆腐汤举高半尺，就让赵离摸不着了，只能仰头眼巴巴地望着赵氏。3tsIX
“好啦，我认输，不劝你是了。”见赵离的眼神可怜兮兮，赵氏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把这汤稳妥地端到桌上，可别出现半点倾洒，我去搀扶你父亲上桌吃饭，好不好？”3tsIX
赵离扬起得意又自满的笑容，他从赵氏手中接过鱼头豆腐汤，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汤水的起伏，腿上是越发急促地走向饭桌，生怕走慢些就会洒完出来。3tsIX
后边的赵氏目送他离开后，才转过身继续准备下一道菜，随着赵父的身体越发虚弱直到卧病在床，一家四口在这冬季只能靠存粮度日。3tsIX
不光是赵离一家，连带着这个村子都有些岌岌可危，寒冬冲不垮夯土房，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的流行病压垮了每家每户的顶梁柱，来往的赤脚行医都无从下手，只能遗憾离去。3tsIX
“爹！起床吃饭啦!”赵离推开房门，拍了拍父亲床上的棉被，“睡了一天小心可要恶坏肚子。”3tsIX
赵父卧在床上的身体没动作，说话的声音则是闷闷的：“让你娘送进来就行了。”然后，就只有沉默的呼吸声，显然是没有力气再应付自己精力十足的儿子。3tsIX
赵离在床边站了一会，他还在期待赵父像以往一样下床逗自己玩耍，见赵父还是没有动静，只好退出房间，来到厨房木桌前，赵氏已经扶着爷爷坐到木椅上，待赵离也上桌，三人才在有说有笑中结束晚餐。3tsIX
中途赵氏与爷爷时不时伴随着咳嗽声响起，但是在六岁的赵离看来，这种情况持续了半个月之久，作为孩童的他从刚开始的担心到现在的习惯，连挎着草药布包的人都说不清楚，他还能做什么呢？3tsIX
“离儿，把空碗筷都洗过后，就该上床睡觉了。”赵氏往碗里盛汤放肉，准备等会带给赵父享用，爷爷行动不便的情况下，只有赵离能胜任洗碗了，“小心别摔着，或者等我出来再收拾。”3tsIX
赵离将垒高的碗碟端起，朝赵氏肯定地点点头，说道：“娘亲，你就放心好了，我现在可是比爹还有力气呢！”3tsIX
一边倚在木椅背的爷爷见着赵离的自信模样，不由地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而赵氏则是无可奈何地对赵离摆摆手，示意他离开，自己端好汤和饭进入房间里边。3tsIX
等赵离洗完手头上的餐具，他边洒掉双手的水珠子边走到父母房间门前，刚才赵氏一直没给他送来赵父用的碗筷，等自己清点数量时才发现少了两碗一对筷。3tsIX
“爹？娘？”赵离敲门，无人回应，他想推开门看一眼，但是门推不开，显然是从里边插|上了门闩，无奈之下，他只好循着赵氏刚才说的话，乖乖上床睡觉去了。3tsIX
在吹灭蜡烛前，赵离借着烛光翻看了两下话本小说，在幻想完书上当赤鸢仙人弟子过后的滋润日子后，他才依依不舍地吹灭蜡烛，缩进被窝里闭眼睡觉。3tsIX
“如果能当上赤鸢仙人，那就要先努力学好本事，再学赤鸢仙人下山降妖除魔，行侠仗义，嘿嘿，还要给爹娘爷爷换个更大更舒服的房子，让赤鸢仙人出手治好他们的病，嗯，还有全村人的病······”3tsIX
随着意识逐渐昏沉，赵离陷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吵醒，醒来的同时还闻到一股烧柴火的熏味和以前杀鸡杀猪的血腥味。3tsIX
抱着这样的疑问，赵离努力掀开棉被，正准备穿鞋站起来时，自己房间那木门却被“砰”的一声砸烂了！紧接着，一只满是血迹的右手从破洞伸进来，伴随着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手的主人在奋力推开这扇破破烂烂的木门。3tsIX
“啊！”赵离被这一声给吓得不轻，站在地面的双脚缩回床上，他借着外边的火光，才勉强认清来者何人，“娘亲！你怎么了？”3tsIX
赵氏原本挽起的牡丹头如今已经凌乱地披在双肩脸前，其中还有一小半的发丝烧焦卷曲，仍和冒出的火星粘在脸上，当赵氏抬起头来看向赵离时，嘴里还呢喃着“离儿……”，边张嘴边吐出脓血来，随后，赵氏只剩下野兽嘶吼声，要往赵离的方向扑去。3tsIX
一时间，赵离呆坐在床上，恐惧遍布了他的全身，让他无法动弹，他不敢相信，这是他的母亲，分明不久前才和他有说有笑地生活在一起，但是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却要伸出双手扑向自己孩子。3tsIX
赵离害怕极了，面对赵氏这副完全陌生的面容，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句“不要过来！”就被赵氏扑倒在床上，对于赵离而言，年幼的他唯有闭上眼睛等死，被自己发狂的母亲……3tsIX
“离儿，活下去……”3tsIX3
赵氏含着血吐出一句话，这让赵离有刚沉入谷底的心脏再度跳动起来，他赶紧睁开眼睛，正要开口呼唤时，便看见眼前一点寒光倏地划过赵氏的颈脖——3tsIX
“噗通！”赵氏耷拉的下巴无法合起，她彻底失去生机的脑袋就这样正正砸到赵离脸上，口中含着的、双眼迸射的，那紫黑的血喷洒在赵离稚嫩的脸蛋上，一些黑血就这样进了赵离睁开的双眼，仿佛直接将沸水灌入眼眶般，赵离被母亲的尸体压在身下，自己的双手只能甩开扑在脸上的头颅，使劲地搓揉着眼珠子，乞求这份疼痛能快点消失。3tsIX1
哪怕眼泪不断流出，也无法缓解自己的疼痛，赵离来不及思考家中火灾，来不及思考母亲之死，来不及思考歹人自何处来，就被眼珠子带来的痛苦给折磨得脸色狰狞。3tsIX
“痛，好痛啊娘亲……”他在痛哭中张嘴呼救，结果是那些盘桓脸上的黑血又被他喝下不少，不仅是眼珠子痛到恨不得挖出，就连五脏六腑都开始经历如同放在火架上烤的折磨。3tsIX
在赵离垂死挣扎时，一位灰发碧眼的谪仙子缓缓走入这间房，拖地的青色道袍沾满血与灰，而她手中随手凝成的三尺青锋指向床上挣扎的稚童。3tsIX
入魔必诛，这座太虚山边村庄的最后一人，如今就在自己面前。3tsIX
谪仙子走向床沿，见床上的孩童在挣扎中终于拨开他身上的尸体，对方全身上下布满不祥的紫色纹路，一如自己剑下斩的每一个入魔之人。3tsIX
达官富贵也好，老弱病残也罢，谪仙子的脸色始终平淡如水，她举起手中青锋，就要砍下这个孩童的脑袋时，对方身上的不规则纹路在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布满全身的玄奥纹理。3tsIX
这些纹理散发着凶狠且激动起伏的红光，如同孩童夹杂了悲愤的呼吸，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稚嫩的双眼被黑血浸泡着但仍坚持与谪仙子对视，后者散去手中剑，原本平淡的脸色也不禁动容，喃喃道：3tsIX
“圣痕觉醒者……”3tsI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