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太虚山顶时，正值朝阳初生的云山雾罩，不见飞雪，一路上的赤鸢仙人不曾回头，走过不为人知的崎岖山路，这条路她走了数千年，原本只是怪石嶙峋的悬崖峭壁，如今被自己走出来一条单人通行的小道来。kXn8C
而跟在她身后的赵离，摔过滚过跌下悬崖过，除了实在是危及性命的遭遇，会有一柄通体古黄的飞剑解救赵离，其余时间都是他一步步跟上，双脚脚掌早已血肉模糊，石屑与积雪混杂着掺入伤口，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在冰天雪地中跟随着赤鸢仙人走了三个时辰。kXn8C
常人赤|裸上身光着脚在十月的雪地中行走，怕不是没一个时辰就成了路边冻死骨，而赵离身上的纹理散发着淡淡的红光，这是他仍能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的依靠。kXn8C
赵离脸上的血迹干透，循着泪流的痕迹蔓延下来，就像耕田犁出来的槽沟一般，原本清秀的脸蛋变成了一副骇人的模样，他不能停下来，因为脑内始终有一道声音在回荡：kXn8C
“离儿，活下去。”kXn8C3
哪怕视野模糊不清，赵离仍要睁开眼睛，看清楚始终在自己前面三步远的赤鸢仙人，他不想死，他要活下来。kXn8C
当赤鸢仙人清冷的声音传入赵离耳中时，后者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才断开，脸朝碎石地倒了下去。kXn8C
在鼻梁没被石块砸碎之前，赤鸢仙人伸手揽住了赵离的腰肢，随后带他进入拂云观中，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关注着赵离的状态，只要对方撑不住昏迷倒下，自己随时能接过对方的身体带回山上。kXn8C
只不过，这个圣痕觉醒者坚持到山顶，除开圣痕的作用在影像，赤鸢仙人看得更清楚的是，赵离的执念已经深到不可调解的地步，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儿童而言，他会迸发出如此深重的怨念是赤鸢仙人没想到的。kXn8C2
“本来想传授的太虚剑气，怕是剑心的修为就这样直接荒废掉了。”kXn8C
太虚剑心所追求的境界，是逐渐迈向太上忘情的太虚，俗人的杂念多如牛毛，大多是连心如止水都做不到，更何况赵离如沸锅翻腾般的仇恨。kXn8C
“但是，以圣痕觉醒者的资质，学不学剑心都无关紧要。”kXn8C
赤鸢仙人将赵离安置在自己床铺上后，便转身去卸下道袍，换上一身居家劲服，拔去发簪，任由三千青丝披肩散发，再扯条布带往后收拢头发扎出马尾，就要去挑水劈柴生火，在等待之余她淘了米，取些观中腌好的春不老。kXn8C1
仙人也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过她一年只回两次太虚山，至于是什么时候，取决于神州大地的妖魔多少。kXn8C
“嗯，米还没有坏。”灶台有两个，一个拿来烧水，赤鸢仙人拿另一个来煲粥，她自己对食物没有需求，但那走了三个多时辰的赵离总得吃点能活命的东西。kXn8C
室内的灰尘翻滚，不管陈列的书画或木雕，还是掀起的床铺，赤鸢仙人都任由它们积尘，在等待水烧开时，赤鸢仙人走到昏迷的赵离旁边，查看对方的身体状况。kXn8C
遍布全身的圣痕纹理没有了动静，估计是在走山路的时候把能量都用在护住赵离性命上，而赵离在雪地里挨的冻疮又不知不觉消失了，赤鸢仙人伸手触摸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上边又新生的肉芽在不断滋生着，自愈速度不及自己快，相差约莫十倍。kXn8C
目前圣痕呈现出来的只有自愈能力，不排除是因为年龄尚小的缘故没办法发挥出全部，潜力巨大、未来可期。kXn8C
赤鸢仙人于心中记下后，便给赵离盖上棉被，虽然上边沾了带来的脏灰纳垢，不过鉴于赤鸢仙人并不在意身外之物，不论床铺还是衣裳，脏了便脏了，大不了等对方醒来再让他去清洗。kXn8C
赤鸢仙人回想一番被自己点燃的村庄，再四下查看自己的住所，最后拿起刚卸下的道袍，扔到床被上边。kXn8C
原本离自己准备物资最近的地方就是山下那个村子，只不过在全村入魔的情况下，赤鸢仙人已经一把火全烧干净了，要真想买衣服，不知道还要去多远的地方。kXn8C
不过几千年来更多的麻烦事都遭遇过，只不过是收下徒弟教养，并不会麻烦到哪里去，哪怕收养赵离后自己不会有一日安生，也比任由这个圣痕觉醒者在人世间流浪要好。kXn8C
赤鸢仙人心中打定主意，正巧此时，锅中熬的粥飘香，她起身去舀粥，左手端起放春不老的碟子，再次回到床沿叫醒赵离：“该起床了，赵离。”kXn8C
半晌，赵离似乎是睡死在床上，没有一点回应的动作，于是赤鸢仙人将粥菜放到一旁床头柜，再抓住赵离的肩膀直到把他晃醒。kXn8C
赵离醒来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发生，赤鸢仙人及时收回自己的手，对方憎恶着自己，自然也不愿跟自己有过多的肢体接触。kXn8C
赵离醒来后，只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他每张嘴说话都要吃上一口灰尘，而盖在被子上的还有赤鸢仙人的道袍，见这件沾血的袍子，赵离顿时怒上心头来，抓住就摔下地面，而后扬起的灰尘又让他咳了三声。kXn8C
不明所以然，赤鸢仙人叹了口气，她捡起地上的道袍，没敢拍打整理，怕粥菜里边飘进更多灰尘，而是回应赵离的话到：“你没有带合身的衣服来，我这里只有道袍合适你穿，既然你不需要，等待会洗完澡再躲进被窝里边呆着。”kXn8C
自己这番解释应该还算合理，哪知面前的赵离听了后，更是急的要准备掀开被子起身和自己一决生死：“我横竖不过一死下地狱陪爹娘，也好过你在这扔沾满我爹娘血的衣服来施舍我！”kXn8C
在赤鸢仙人看来，这件袍子是她的善心之举，只不过上边的血迹，属于自己弟子的爹娘。kXn8C
明白其中关节的赤鸢仙人点点头，便将道袍放远了些，她并没有因为赵离的行为感到生气，类似的生离死别亲眼见过太多，赵离的遭遇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粥和春不老说到：“粥趁热拌着腌菜吃，不然你活不下来。”kXn8C
那赵离本想硬气回绝赤鸢仙人，听到她后边的话后，立刻去把碟里的春不老倒进热粥里边烫热，连同灰尘一起搅合着送入自己胃里，没多久便解决了这碗粥——赵离确实饿了。kXn8C
床被是红的，白粥是红的，腌菜也是红的，赵离揉了揉眼，只不过他眼里的一切仍然是红的，这时赵离才反应过来，他的眼睛已经毁了，或许这辈子眼中的事物都将是血的红色。kXn8C
赤鸢仙人坐在木椅上，她把赵离的愣神尽收眼底，对方呆滞了一段时间才拿手背抹嘴再把碗放回床头柜上，并没有对这顿素餐发表评价。kXn8C
赵离听见赤鸢仙人的问话，将胸腹的起伏压了压，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到：kXn8C
赵离心中一凛，光听这名字他就知道这是武学秘籍，而且很大可能还是天下无敌的赤鸢仙人所学，他唯一能复仇的法子，就落在跟赤鸢仙人习武这上。kXn8C
他不曾把赤鸢仙人当作师父，赤鸢仙人也曾说过赵离学成便能找自己报仇，哪怕这事受恩于人，赵离心里报仇的念头也会盖过学成以对付赤鸢仙人的愧疚。kXn8C
随后，赵离听到了一串让自己舌头打结的音符，很离奇的是，他心中不灭的怒火也被这段“剑心诀”给短暂扑灭过，知晓其中神奇之处的赵离没敢怠慢，而是更认真地顺下去：kXn8C
第一遍时，赵离磕磕巴巴、东缺西凑地复读了一遍，赤鸢仙人摇头，读了第二遍；第二遍时，赵离一字一顿地完整复读出，赤鸢仙人再摇头，读了第三遍；第三遍时，赵离流畅的复读出剑心诀，赤鸢仙人点头，不再读。kXn8C
只需听读三遍便能记住剑心诀，不愧是圣痕觉醒者，对掌控崩坏能的法门信手拈来。kXn8C
在赵离的感觉里，“剑心诀”就是一段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音节，他心中细数着，全文四百六十二音，但是这些音节本身貌似没有什么意义，只是玄妙之处在于自己不管背诵、默念，还是聆听它时，自己的心境都要被压着通向平静。kXn8C
很古怪，只是在从未涉及的领域方面，赵离没有任何能提问的方向，他嘴上不出声时，脑内已经记下了这段音节。kXn8C
“剑心诀有清心除杂之用，你戾气太重，如果不加以控制，日后难免会发泄到别人身上，若有朝一日伤及无辜，你就是入了魔。”kXn8C
赤鸢仙人语气冰冷，她以一视同仁的态度对待他人，哪怕赵离是被她寄予厚望的圣痕觉醒者，但只要他伤了无辜人，那也会被赤鸢仙人追杀致死。kXn8C
原本赵离快把赤鸢仙人的要求全部应承下来，可是当他听见“入魔必诛”四字时，昨日夜里母亲的死状再度涌现在他眼前，刚念诵剑心诀培养出来的心境瞬息破坏得一干二净，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kXn8C
只是他没有再大喊大闹，而是直视赤鸢仙人，咬牙切齿地说到：kXn8C
“被迫入魔的人们固然可怜，那倘若有人主动入魔，该如何？”kXn8C
“武林中人越是修炼真气越容易入魔，到那时你又会不会杀一位行侠仗义的大侠，对方便是修炼真气，主动入了魔。”kXn8C
赵离哽住，他上一句说的话现在又不想再说出来，只是阿巴阿巴地张嘴。kXn8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