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课结束,一到下课时间,卡莲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问题。X6xwC
“菲娜蕾姐姐,为什么康好像一直不太喜欢张芷的样子呢。”X6xwC
“嗯……这么说吧,卡莲,就像卡斯兰娜家的任务是守护民众一样,但如果这份心情中加入了‘卡斯兰娜家的历代成员都死于与崩坏兽的战争中’,那这样的心情纯粹吗?”X6xwC
“做一件事的行为和结果固然重要,但动机也是很重要的。如果想法不正,就算行为是正确的,有时也会走入歧途。无形者一直反对用复仇解决问题,尤其是对一些身负家仇的人,如果他们意识不到这一点,就会沦为被情绪驱动的傀儡,无益于对抗真正的敌人。”X6xwC
“不过,康的作法并不是普遍现象,有些无形者的导师会接受身负血债的人加入,在这个过程中引导、改变他们,但康要求张芷在加入兄弟会之前就改变她的态度。”X6xwC
“但她还是成功了,不是吗?她刺杀了猛干,失去可汗的北军也就不得不撤退了。”X6xwC
“那如果——”菲娜蕾顿了一下,“如果,她仇恨的对象不是猛干,而是错误的指向了王坚将军,或者康呢。”X6xwC
“你看,卡莲。”菲娜蕾摊手说道,“即使我们都知道王坚将军和康是真正为了民众而战的,但如果张芷的仇恨指向了他们,那会发生什么呢。”X6xwC
“不,就算这样,三川城还是会在北军的进攻中坚守下来。”X6xwC
“因为猛干不仅是北军的统帅,还是他们的大汗,猛干的死意味着北军内部对汗位的争夺会陷入白热化,包括当时正在远征中东和欧罗巴的一支北军也必须返回。但王坚并不是南军的什么十分重要的人物,虽然在三川城他是将军,但在南军内部,他的整体地位可能并不重要。他死了,其他人也会继续坚守三川城,不会撤退,而三川城的地势易守难攻,只要南军坚守不出,北军就很难攻下这座城池。”X6xwC
眼见卡莲似乎陷入了思考,菲娜蕾转过头,看向了一直没有出声的奥托。X6xwC
“奥托,卡莲都问了这么多问题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吗?”X6xwC
“抱歉……菲娜蕾姐姐,确实有一个问题,刚才一直在想,但是怎么也想不到答案。”X6xwC
“既然想不到,那就应该问出来,一直自己思考只会让你陷入犹豫,最终不仅得不到答案,还会浪费时间。”X6xwC
“那,菲娜蕾姐姐,张芷是怎么躲过北军的妖兽部队的呢,感觉好像没那么容易的样子。”X6xwC
菲娜蕾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说道:“这个故事还有它的结局,第三节课开始了,这节课我们讲完这个故事,之后大家就该吃饭了。”X6xwC
北军的一名将军,伯颜,早已怀疑当日南军的突袭得手是否是因为有一条从城中到城外的密道,而他确实发现了这条密道,在张芷从密道中出来的时候。不过,由于密道中的水道改变了流向,他并没有直接找到密道的出口。X6xwC
他决定守株待兔,在张芷返回时,他一箭射穿了她的膝盖。X6xwC
张芷啐了一口,试图调整姿势抵御进攻。伯颜看得出来,她的一条腿已经彻底没用了。他还注意到她手上的那柄小刀是安装在手腕上的,正如她的十字弩。X6xwC
“如果你告诉我秘道在哪里,”他说,“我会给你个痛快,不让你受罪。”X6xwC
他向她走过去。“放轻松点。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你不用再守城了。天父把你带给了我。”X6xwC
伯颜已经绕到了刺客的右侧,她也掉转身躯,一脸痛苦地面对着他。伯颜在思考自己进攻的方式,虽然这个女人受伤了,但她仍旧十分危险。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还不大声呼救。X6xwC
他冲了过去,但剧烈的疼痛穿透了他的整个右臂,他的剑掉落在地,身体踉跄地向前扑了过去。张芷放下手中的十字弩,两人撞在了一起,此时他才明白,她将最后一支弩箭藏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站稳,她从身侧一刀刺中了他。X6xwC
他厉声惨叫着,忍痛向对方膝盖上插着的羽箭踢去。箭头折断了,她大叫一声,倒在了一旁。X6xwC
他也退开了。他并不认为她的腕刃给了他致命伤,但那支弩箭有毒,他的手臂已经失去知觉了。他必须撤退,马上撤退,趁他现在还有知觉。X6xwC
他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下山崖,发现自己几乎无法保持平衡了。身侧的伤势让他呼吸困难,而沉重的胳膊拖累着他。又走了几步,他一阵头晕目眩,翻滚在地。这一下让弩箭插得更深了,但伤情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严重。他连滚带爬地走完了剩下的路,直到他来到山脚下。X6xwC
他向前冲了一步,最终扑倒在地。营垒近在眼前,他爬也要爬过去。他的同袍们冲了过来,惊叫着。他翻了个身躺在了地上,不管是死亡还是昏迷,他都决定将命运交托给天父。X6xwC
另一边,张芷一直坚持到伯颜确实跑远了之后,才颓然倒下。如果没有她为了应急而特意留下的那支弩箭,她觉得自己死定了。现在她只盼着她杀了那个人,但由于膝盖上的伤势让她难以掌控平衡和集中心神,她的利刃并未击中要害,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逃回营地。张芷现在要回到自己的大本营了。X6xwC
箭矢从一侧贯穿她的膝盖,这个角度插入的箭杆将她的膝盖骨顶到了一边,而且那家伙又踢了一脚箭头,进一步损伤了她的骨头。她现在不能去想伤有多重,她还要爬墙。X6xwC
每一步动作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她绷紧下巴,咬紧牙关,甚至都害怕会将牙齿咬碎,她一声不吭。X6xwC
她试图跃入洞穴,拖着身下的残腿,直到她再也无法坚持,坠落到地面上。再爬上去已是不可能了,唯一的选择就是拖动自己的身体,每当箭头触碰到地面上的石头和树根,就像炖牛肉一样,骨肉被搅动起来,极其痛苦。X6xwC
最终,她来到了洞穴的入口。她用尽全力回头看了一眼,在树林中搜寻探子或间谍的迹象,她欣慰地发现并没有她所害怕的东西出现,便扭动身躯进入洞穴。X6xwC
手捧着冰凉的溪水,张芷感觉好一点了,她向脸上泼了点水并且喝了一些,在这里她感觉很安全。如果她不动弹,疼痛就像巨锤一样不断地击打着她。她突然感觉自己不如就藏在这里,像只受伤的动物找个地穴静静死亡。她只需闭上眼睛躺下来,让自己慢慢逝去。X6xwC
但她的父亲不会同意的。她能感到他的精神,一如缚在她手腕上的护腕,它敦促着她前进。X6xwC
她继续攀爬,穿过洞穴,听着自己的呻吟声在洞中回荡着,锤击般的剧痛就像铁匠锅炉里的赤焰,燃烧一切,吞没一切。断掉的箭杆在剐擦着骨头,让她身上的每块骨头都嘎嘎作响。X6xwC
几个小时过去了,于她而言好比好多个漫漫长夜。她瞥见头顶的一方亮光,便奋力冲了过去。最后一段恰是最艰难的一段,最终她探头出来,外面已是变化莫测的黎明前夕。X6xwC
她爬向钓鱼台,然后翻过它,在康的棚屋前安静地休息起来。她在痛苦中挣扎、等待着,直到她听到门在她身体上方打开,听到手杖击打地面的声音,然后她看到康就出现在她的头顶。X6xwC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康就坐在一旁,笔直地靠墙坐着,打着瞌睡。她抬起头向下看时,她注意到膝盖已经缠上了绷带,绷带上渗出一小块血迹,箭矢已经不见了。X6xwC
“我睡了多久?”她问道,说完这句话,她感到喉咙在燃烧。X6xwC
“差不多三天,”他说,“我没有叫醒你,你可能什么也不记得。”X6xwC
她向记忆深处搜索,发现洞穴外战斗之后的事情是一片空白。“好像是这样。”X6xwC
老人笑了。“当我让你向我展现决心时,我可没想让你这么做。”X6xwC
“我用他的利刃杀死了猛干。”她举起手腕,但是,护腕自然早已不在手上了,“你把它放哪儿了?”X6xwC
康的笑容消失了,他皱起眉,显得有些伤感。“我拿走了。”X6xwC
“因为你将不会继承你父亲在兄弟会中的位置了,你不能成为一名刺客了,所以护腕并不属于你。”X6xwC
“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一名刺客?”膝盖上的痛楚随着她的怒火和困惑的增多而加剧,“因为我私自出去?我杀了蒙哥汗!难道我没有证明自己的价值吗?你至于这么怀恨在心恶意报复我吗?”X6xwC
“你的膝盖,”他说,“你的膝盖……再也无法复原了。”X6xwC
张芷再次瞥向她的伤处,她知道这伤很糟糕。爬回城内的那段路对膝盖没什么好处,但这伤肯定会康复的。“膝盖会康复的。”她说。X6xwC
康垂下双肩。“不,张芷,它再也好不了了。时间足够的话,你能再度行走,但你没法再奔跑了。你没法再踢腿、跳跃或者攀爬了。”X6xwC
张芷摇摇头,被新的伤痛压垮了,欧文也感同身受。“我不相信你——”X6xwC
“是我给你接骨的,”康说,“我治疗过数之不尽的伤病人员,我知道你的情况。”X6xwC
她的生活和光荣被夺走了,父亲的精神也被夺走了。她会变成什么样?没有这些,她能变成什么样?X6xwC
“但你也是个跛脚的老人。”张芷说。欧文不禁在想,刚才的想法来自谁,他还是她。X6xwC
“我现在是,”他说,“但我年轻时也曾为兄弟会尽了多年的职责。”X6xwC
张芷又抬眼看了看天花板,这间屋子现在就如同一座监牢。X6xwC
“因为你所完成的事业,为了百姓,也为了兄弟会,我为你感到骄傲。”康站起身,他的手杖重重地戳在地板上以保持平衡,“只要你活着,兄弟会将会一直为你服务。”X6xwC
“不,”康说,“但对于兄弟会来说,你的确没有用处了。作为一个英雄,你是无价的,即便你的功绩不为人知。”X6xwC
他的话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的宽慰,没有什么能够填补他刚刚在她心中留下的那片空虚。但当他说完再见,留下她一个人时,她躺在那里,意识到这个空洞并不是康挖的。自从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她就一直能感受到它,在她心里,它就像一座被掘开的坟墓。她将自己的复仇之心,将自己的意志和仇恨都投入进去,但那片空虚自然地吞噬了一切,并且贪得无厌地要求更多。X6xw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