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言记事起，他唯一一次接触警察，是在学校里，派出所来进行预防犯罪的宣传讲习，那时候的他，只敢远远看着。穿着藏青色警服的叔叔们高高大大，语气和蔼，但他们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不可冒犯的气息。41vAA
他从来不敢进入像派出所、民政局这样的地方，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41vAA
派出所不大，只有一栋两层楼高的小平房，在一条人流繁华的街道边。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略显空旷的派出所大厅充斥着沉闷压抑的空气。41vAA
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市民进来咨询事情，他们略带诧异和好奇的目光落到这边，似乎在思索什么。41vAA
许言努力把身子往后蜷缩着，试图寻找一个角落钻进去，但无济于事。41vAA
包括谭懋在内的几个小伙伴都被带了过来，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不言而喻。41vAA
“……虽然没有发现使用违禁药品的情况，但是你那个网吧啊，各方面资质都不过关，消防啊、环境啊这些，万一出了什么事故，你担得起责任吗？而且你都没有营业执照，你就开网吧……刘广全，你不要跟我说什么‘那不是营业网吧’这种话，这东西一查就查得出来，晓得吧？”41vAA
少年们扭头看去，平日里冷酷高傲的猫哥此时也穿上了皱皱巴巴的T恤，点头哈腰跟在一个胖胖的警察后面。41vAA
“你知道最严重的问题是什么吗？你开网吧就开网吧，市里的政策你不知道？禁止接待未成年人进入网吧！你啊你啊，当年看你刑满释放后表现良好，所里就没怎么监督你了，结果你就给我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41vAA
“晏警官，我其实只是想自己开个电脑房，和朋友们在一起耍游戏，没想到人越来越多……这钱也是朋友们自发给的，那几个学生我可没敢收钱啊！”41vAA
“你还狡辩！这件事我会调查下去，问题不大，处罚不会很严重，但你那个网吧肯定要查封了，还要罚款！”41vAA
“咋地？你还想打击报复啊！门都没有，举报人信息保密的，能让你知道？走走走，先想想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吧！”41vAA
完成了对猫哥的询问调查之后，胖胖的晏警官走到几个少年跟前，打量了一番，皱着眉头一言不发。41vAA
平日里几人皮惯了，被老师叫家长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可这次的性质很不一样，被警察叔叔给逮了，还要把家长叫来，就算不是多大的问题，去派出所领人这件事本就不太光彩，家里人到底会是个什么态度，几人心里都不太有底。41vAA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每一秒钟对少年们而言，都是一种煎熬。41vAA
许言蜷缩在最角落里，但冰冷的墙壁并不能给他半点安心的感觉。41vAA
他不知道，但唯有此时，他绝对不愿意让妈妈看到自己这副丢脸的模样。41vAA
张龙飞几人的家长陆陆续续到了派出所，将自家的孩子领走。41vAA
不出意外的，每个家长都是骂骂咧咧，脸上带着焦急和惶恐，在了解了孩子只是上网被抓之后，才松了口气，而积压的惊恐不安也瞬间化作愤怒，变成了冲向孩子的火焰。41vAA
张龙飞的爸爸甚至差点抄起大厅里的拖布，把张龙飞的脑袋开了瓢，幸好前台的警察姐姐冲上来极力阻止，才避免了一场血腥的家庭暴力在派出所上演。面对怒不可遏的父亲，张龙飞被吓得哇哇大哭，哭声撕裂了少年们脆弱的心防，让许言愈发感到惊恐。41vAA
这是一场混乱而可笑的闹剧，只是在孩子们眼里，这场闹剧并不好笑。41vAA
很快，一个中年妇女脚步匆匆跑了进来，四下张望一番，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谭懋。她并没有急着过来关心儿子，和其他家长一样，她先是焦急地跑去前台询问情况，和警察姐姐交流了一番后，谭懋妈妈脸上的焦急散去，甚至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41vAA
谭懋妈妈就像一阵风，狠狠撞在了谭懋面前，那双高跟鞋踩着瓷砖地板，发出急促暴躁的声音。41vAA
“第几次了？这是第几次了？！老娘抓你，老师抓你，现在轮到警察来抓你了是吧！你还要我抓你几次？你这么喜欢上网，干脆滚出去跟网吧过算了！还读什么书。一天天的，成绩不好，老师一打电话过来我就害怕，为什么？老师没说过你一句好话，一开口就是‘谭懋妈妈，你儿子闯祸啦’。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去学校是什么心情？我没教你吗？还是没养你？你这么折腾你老娘，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啊！”41vAA
疾风骤雨般的叱骂让少年根本抬不起头来，这是刻进骨子里的畏惧，谭懋只能一言不发，和往常一样，默默承受着这一切。41vAA
许言不敢去看，他低下头，惶惶不安地把玩着修得不太整齐的指甲。41vAA
事与愿违，熟悉的声音，标准的普通话，打破了少年最后一丝侥幸。41vAA
他连忙别过头去，尽管他清楚，装鸵鸟并不能改变什么。41vAA
清脆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与一旁激昂暴烈的说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安静，也很……沉重。41vAA
余光看到了一双高跟鞋出现在视野中，少年僵硬地转过头来，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声呼唤。41vAA
少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许醉荷的眼睛，在她的目光中，许言仿佛看到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失望，但一闪即逝，许醉荷的双眼再次回归平静。41vAA
旁边的训斥还在继续，谭懋妈妈的口才极佳，骂了老半天都不带重样的，凶猛的气势让路过的警察也不敢上前劝解。41vAA
“谭懋，老娘告诉你，从今天起，你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偷偷去网吧，今后你就别进这个家，滚去讨饭！还有，你那些狐朋狗友也不准再来往，放学直接回家，我会跟老师联系，你几点走的，几点回的，我要一清二楚，听到了吗！”41vAA
看到谭懋点头，谭懋妈妈才稍稍缓和了一些气势，但一扭头，就看向许醉荷这边。41vAA
“你是谭懋他同学的妈妈吧？”谭懋妈妈依旧气势汹汹，高亢的语气颇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意味。41vAA
“你好，我叫许醉荷，是许言的妈妈。”许醉荷不为所动，礼貌地跟谭懋妈妈问了声好。41vAA
谭懋妈妈皱着眉，伸手指向许言：“姓许的，管好你儿子，不要再跟谭懋接触！你看看谭懋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一个带坏两个，就是因为有了这些狐朋狗友，谭懋才不学好！”41vAA
尖锐的语言让许言的心脏一阵激颤，不知为何，他有种出离的愤怒，不是因为对方污蔑自己，只是因为对方冒犯了自己的母亲。41vAA
可还没等少年犹豫着该做出何种反应，许醉荷轻轻伸出手，压住少年的肩膀，淡然说道：“谭懋妈妈言之有理，子不教母之过，孩子不对，当母亲的确实要好好反省。”41vAA
“那还差不多……”谭懋妈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琢磨了几秒，突然眼睛一瞪，“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没教育好儿子？！”41vAA
谭懋妈妈极为不忿，拦在许醉荷跟前，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批判。41vAA
女人张牙舞爪，唾沫横飞，许醉荷却只是垂着眼，如同狂风中的一棵青松，岿然不动。41vAA
从小到大，他印象中的母亲总是这样，矜持、稳重、平静，无论是坠入泥沉还是行于闹市，她始终保持着这种体面，不曾邋遢半点。以前，他没有察觉，总以为这份体面是多数人都拥有的，直到此刻，少年才后知后觉，这是独属于许醉荷的高贵。41vAA
她不去争辩，不去恶语相向，从始至终，都维持着自己的体面。许醉荷站得端正，她面前的那个女人，被衬托得愈发粗鄙和泼辣。41vAA
眼看谭懋妈妈吵得停不下来，许醉荷也保持着仔细倾听的姿势很久，谭懋也终于忍不住，起身连忙推着母亲往外走。41vAA
“你个混账东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警告你，以后你跟那个姓许的走远一点！”41vAA
“跟许言没关系！是我带他去上网的，要怪也只能怪我，行了行了，走吧！”谭懋到底是少年人，力气大，一把就将妈妈给推了出去。接着他回过头来，冲着许言招招手，“我妈就这样，别放在心上，这事儿不怪你哈！”41v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