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个仆役把一个一米见方的方形浅盒子摆到桌上，然后往里面铺上细沙的时候，莉蕾姆等人都挑起了眉毛——这么做挺没规矩的，如果是贵族家的孩子这么干那怕是要打手掌心和跪尾巴。不过看杨文熙脸上严肃的表情，这肯定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3utIe1
说不定是要开始占卜了？那个平面直角坐标系，是用于占卜的东西吗？3utIe1
杨文熙是个如假包换的巫师。虽然濑户灿说他并不适合当一个巫师，而且他使用的魔法和传说与童话中的不说是搭不上边，也可以说是毫不相关。最初被认为是火焰巫术的东西，据杨文熙自己所说并非巫术，而是将可以燃烧的水从口中喷出去，中途用火种将其点燃而已。他真正使用的巫术，只有用泪水治疗伤势，从口中把濑户灿发射出去的那一招，以及想要用出来麻烦的要命的‘巨兽控制’而已。3utIe
他无法使用濑户灿口中那些丰富多彩的生命巫术，但是杨文熙真正令人惊讶的并非巫术，而是他脑中的知识，以及铭刻在他身上的那些经验与技能。在这段时间的接触之后，莉蕾姆逐渐意识到，这是比巫术更加重要的东西。3utIe2
巫术只有一个人能用，一次只能救一个人，咸鱼冲撞一次也只能撞飞一个人，巨兽控制要对峙一整天才能驯服一只巨兽。但是，他一个人能训练一百个弓箭手，这一百个弓箭手又能再教会一万个人使弓；而除了战斗之外，他还精于各种算数，如果有学徒跟随他学习，对于整个领地的发展都会有好处。现在，他提出要教给自己名为平面直角坐标系的学问，这必然是和杨文熙曾经展现过的其他技术一样精妙的东西。3utIe3
杨文熙在这个时间点上提出来，想必一定是他在空中的时候想到了什么。莉蕾姆心想道，杨文熙说过，有了这条玛格他就能在空中使用望远镜来侦查，而实际测试之后想到要教自己平面直角坐标系，一定是因为这是和侦查相配套的技术，就好像狩猎和制皮一样相辅相成。3utIe
于是，公主大人打起精神，来看看自己的新招募的执事能带给自己怎样的惊喜。3utIe
“好，各位。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虽然可能有点难，但我希望你们能静下心来听。”3utIe
“这么严肃吗？”海德问道，她伸手戳了戳盘子里的沙子，又将它们抚平“我小时用这个画过画，在沙子上。”3utIe1
“嗯，成败就在此一举。”杨文熙点点头“首先说我遇到的问题。”3utIe
“希尔菲德的体重有三百五十公斤左右，我的体重有四十公斤，再加上鞍子，食物和水，各种装备一大堆杂七杂八加起来几十公斤的东西，实际上希尔菲德的负载已经快到极限了。”不同语言之间的单位换算通常是个麻烦事情，但还好穿越时附带的语言体系（还差点覆盖了母语）能够为自己换算单位，这点还挺方便的“她没办法像自然环境下时那样迅速爬升，随随便便的长时间飞行，而一旦有战事，我们必须保证至少她能做到一天至少十个小时的滞空时间——她和我们一样，疲劳是会叠加的。”3utIe3
“的确。”莉蕾姆赞同道“如果哈麦拉集结部队，大规模军队抵达东部边境需要花费两到三天时间，各个军团拔掉周围的哨所又需要至少一天，再加上我们去迎击的话……最长时间可能会到七天时间。的确需要保持体能才行。”3utIe
翼龙不是飞机，生物的体能无法和机械相比，而其中最麻烦的就是疲劳。飞机没有油了只需要降落加油即可，或许再加一套整备，但翼龙却得吃饱饱，消化，好好睡一觉才行，而且如果超负荷了，疲劳还会积累到第二天，连续超负荷三天，那就别指望希尔菲德能干啥了——在有人骑乘的时候，她的续航能力远逊于自然环境下普通的玛格，因此如何确保她的体力就成了必须重视的课题。3utIe2
而根据濑户灿精准的测量结果，希尔菲德爬升时消耗的体力最多，而进入空中巡航的状态后，她的体力消耗就大大降低了，这时候的高度在一千米上下的高度。濑户灿估计希尔菲德真正擅长长距离飞行的巡航高度在三千到五千米之间，这和玛格有飞跃北方山脉的需求有关，就好像南疆种群的灰鹤想要迁徙必须要从天山最高峰海拔7443米的托木尔峰东侧的木札特河峡谷穿过，导致这群鸟必须在平均五千米以上的海拔上飞行一样。3utIe
但你不能真的让希尔菲德在那种高度飞，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那个高度望远镜都看不到啥东西了，第二个是背上的负重扛不住——这世界没有氧气瓶这种东西，就算有这翼龙也不可能再来个够人吸十个小时的氧气瓶上天。3utIe
所以，想要让这条龙连续好几天保持十小时滞空，你就得认真决定要怎么飞——长时间在一千到一千五百米高度巡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绝对避免降低到低空，因为降下去爬回高度就要疯狂掉体力。你不可能指望看到什么东西之后，让希尔菲德飞回去降落，报告完了之后再起飞，这个从生理学上做不到。3utIe
杨文熙认真的给面前的公主还有随行的家臣们解释，他用了很多不常见的词语，但是大家基本上都能听懂这说的是啥，其清晰的思路和讲解让人印象深刻。3utIe
“所以，我想到的办法，就是将情报用铁质的盒子装好，然后从空中直接丢到阵地上，到时候我会使用巫术让盒子能够发光，马上就能找到。不过，谁都不会想盒子一打开看到一张写满了地点描述的纸，也不会有人想根据类似‘敌人在盘卡山丘西边两公里’这种不清不楚的情报去搜索一整片森林对吧。而且我在空中也没办法写的这么详细。”3utIe
猫猫头们点头称是，原本到嘴巴边上的话咽回去了——敌人在盘卡山丘西边两公里……这种情报在过去已经算是挺精准的情报了，原本大家以为能拿到这种程度的情报已经不错了，结果你认为这种情报属于不清不楚的那种？在你们老家军队都是靠多精准的情报在打仗啊？3utIe8
“所以，我这里有一种能够迅速表达地图上的位置的方法，这会成为传递情报的关键。名字叫做‘平面直角坐标系’。”杨文熙拿起小棍和一把尺子“深入讲解的话很复杂，但是我们只会用到最基础的部分，很简单，一看就懂。跟着我的思路来。”3utIe3
“不是巫术，是算数的延伸。我们就用这个沙盘来。”杨文熙说道“首先，我们把沙盘看做一张地图。”3utIe
虽然上面只有砂子，但是想象这是一张地图并不是啥难事儿。杨文熙看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了，用尺子架在盘子上，等距离横着画了十条线，竖着又画了十条线，形成了一片方形的格子。3utIe
“画上这样的格子之后，再标上数字。”一边说着，他一边用小棍在最下面一行和最左边一行的线旁边标上了数字，从一到九，标在格子中间而非线上“第一格，第二格，第三格……横着的竖着的都标好。”3utIe
阿罗埃·姆拉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她尾巴有些烦躁的晃动着，这表示她完全没有理解这是啥东西：3utIe
“你看，现在无论哪个格子都能用两个数字来表达出来了。”他伸出小棍随便指了其中一个格子“比如这个格子，它是第三列第四行，我们就可以把它标记为【3,4】。”3utIe2
阿罗埃发出嗯嗯的声音，伸手点了一个格子，数了数，说道：3utIe
他继续点了几个，报出了代表这个格子的数字，很快，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就变了。3utIe
最开始是对坐标系理解的恍然大悟，然后，她们或快或慢的意识到，杨文熙讲这个的意义是什么了——这是一种类似暗号的东西，只需要两个数字，就能表达整个地图上的任意一个区域！这很难理解吗？根本不难理解，不如说很简单易懂，但是从来没有人想到还能这样的。3utIe3
这种思路可是跨时代的。在过去你很难和人描述一个不是地标附近的地方，就算那里有地标，命令在传递过程中偶尔也会出错，曾经就出现过两个发音相似的地名坑了一支军队的事情。而有了这个之后，描述地点仅仅只需要两个数字而已，就两个数字，就这么简单——只要双方拿的是一样的地图，上面标记了一样的……坐标系。3utIe3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这个呢？3utIe2
莉蕾姆是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但是杨文熙却很清楚。平面直角坐标系的诞生源于数学家笛卡尔在试图用直观的几何图形来表示抽象的方程的过程中，对如何把组成几何图形的点和满足方程的每一组数挂上钩的思考——这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想要创造出这东西首先得知道几何和代数，它还有个叫数轴的前置，而坐标几何的前置还有个源自天文、地理的经纬度概念。3utIe6
看似简单的东西并不如它所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方便实用的东西必然是无数前人一步步努力积累出的结果，这些成果的存在本身就是智慧的象征，而智慧也就是力量。3utIe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就……不是一般的清楚了。”莉蕾姆脸上浮现出感慨的表情，半晌，她裂开嘴角笑了“你真是一直在给我带来惊喜。”3utIe3
“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只是搬来用而已，以后还有的是惊喜呢。总之，到时候我会在天上来观察，然后将对方的位置和数量用这种方法写好之后空投到给你们。这样马上就能知道敌方的位置了。”3utIe
这时候，海德实在忍不住了，她轻轻捏了一些沙子在手里碾着，问道：3utIe
“就是教导知识的地方。”杨文熙回答说“在我老家，所有孩子长到六岁就要去学校读书。学写字，算数，历史，还有一些比如为什么太阳东升西落，为什么天上会下雨，为什么冬……寒冷的季节会很冷，为什么人会生病，如何使用滑轮移动重物等等之类的知识。”3utIe6
“对，最开始是小学，读六年，然后是三年的初级中学——这最初的九年时间里，学费由国家来支付，学生如果没有意外原因必须要把这九年书读完。在这九年读完之后，如果考核能够通过的话，接下来是三年高中，四年大学……”3utIe1
“喂喂！读完需要十六年的时间吗！”3utIe6
“如果是学习当一名医师的话，还要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上几年。不过也有非常优秀的家伙可以少读一两年的例子就是了。”3utIe
“我还没读完大学就到这里了。”3utIe6
这个世界一般的平民都是不读书的，孩子也没时间——这个时代孩子也需要帮助家里劳动，并没有进学校读书的时间，能够读书的只有被选入神殿的见习神职，或者贵族家的孩子。教的东西除了读写算数之外，就只有历史了，神职会多读一点书，不过主要也是宗教典籍而已。教师通常都是神殿里的神官，她们会受邀去给贵族和富商家的孩子讲习以赚取收入——这是神殿除了信徒的捐赠和教会土地的租金之外最重要的收入了。3utIe
把孩子们集中起来办学校的概念，在这个世界尚不存在。3utIe5
莉蕾姆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所有孩子全部要去上学，每个人都要学这些东西，而且学费由国家来支付，这是何等富裕的国家。而且……他们的知识必然深不可测。3utIe
学会读写和算数不过一两年而已，继续精进到不缺礼数，文笔斐然也不过三四年，可杨文熙的老家呢？不管是谁总之先来个九年的压压惊。如果这么多年都一直在学习，那只说明一件事，就是真的有这么多东西来给人学。从杨文熙的表现来看，这种长到惊人的学习时间可真的不是虚张声势。有这种实力的国家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3utIe3
不存在，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如此富裕，拥有如此深邃的知识的国家，其力量远超自己所知的所有领主，如果它真的存在于这片大地上，那么这乱世早就已经终结。如果杨文熙没有说谎，那么答案或许只有一个——这个国家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像传说中的妖精之国，天国，鲛人之国一样，存在于时空的另一边吧。3utIe1
如此富裕和智慧的世界必然与战争无缘，所以他身上才没有战争的痕迹。因为来自那样繁荣的世界，这里的一切财宝土地对于他来说都没有吸引力，所以他才显得无欲无求。不曾历经战火，不曾承担重体力劳动，却没有贵族少爷的傲慢？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是贵族少爷，而是一个在难以想象的优越环境下，将五分之四的人生全部用来往脑子里塞知识的普通少年罢了。3utIe10
不……或许并不普通，毕竟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岁的样子，可按他的说法读到大学要到十八岁，所以他应该属于非常优秀的那一批人吧。3utIe
他所带来的新的侦查方式和情报传输方法大幅度的提高了交战中这边的胜算，这提供了集中优势兵力攻击敌方薄弱环节，在局部战场制造优势的可能性，而他培训的弓手们正好能配合这种战术来发挥本领。每个人都为此感到高兴，并且立刻绘师在地图上绘制比例大小相同的坐标系。而杨文熙也在地图完工之后，再度准备升空开始他的新的工作——寻找在那个高度将装着情报的盒子投到本阵里或者周围的方法。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情报得送到手上才有意义。3utIe2
从那认真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杨文熙真的是全身心的投入了这场战争的准备之中。3utIe
他是如此努力，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明明自己不可能给得出他满意的报酬，为什么他会甘愿留在自己这种乡下领主麾下？这样的生活会让他感到痛苦吗？他到底在追求什么？自己能给他什么呢？如何才能将他留在这里？自己又该如何才能打赢这场仗？3utIe9
而且……明明他肯定过的很难受，自己却没有办法帮到他，而他甚至连抱怨都没有，全身心的投入这些繁杂的工作。这种无力感着实让人想大口叹气。3utIe
你甚至无法问他期望得到什么……没有底气带来的不安让人开不了那个口。3utIe
离开狸狸园的时候，莉蕾姆回头望去，希尔菲德刚刚升空。她停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们越来越远，越变越小，耳旁突然响起了海德关切的声音：3utIe
莉蕾姆回过头来，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她轻轻清了两下嗓子缓解尴尬，一抖驰鸟的缰绳：3utIe
队列行进起来，因为顾虑到莉蕾姆的心情，大家都不发一语，空气中只回荡着驰鸟的足音。3utIe
那天晚上，带着满脑子疑问入睡的莉蕾姆梦到了杨文熙。此时的他比现在看起来更幼小一些，眉宇间有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无邪。他穿着考究整洁的轻布衣服，脖子上挂着自己送给他的箭头形状的护符，和一群和他一样没有头顶主耳的孩子们呈弧形坐在干净的石屋子里，围绕着一个看起来德高望重，胸前带着神官标志的老妇人。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小沙盘，上面画着那带着数字标记的坐标系格子。3utIe
这是学校，不过莉蕾姆很清楚，这并非他曾经读过的学校，而是自己靠脑中的要素拼凑想象出来伪物。但即使是这样，光是看着也让人感到安心。3utIe
莉蕾姆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看着他们交谈，直到太阳西斜。伴随着一声钟响，少年站起身，从自己身边跑过时拉住了自己的手，仿佛要把自己带去他所在的世界。3utIe
但在这时候，梦醒了。莉蕾姆躺在床上，向黑暗中伸出手，毛毯斜斜的盖在自己身上，刚刚被少年拉住的右手上似乎还遗留着皮肤柔软的触感和余温。3utIe
她朦朦胧胧的回忆起，在刚刚的梦中自己的双手似乎也和他一样柔软温暖，没有伤口，也没有常年挥舞武器留下的茧。3utIe
如果生活在那个世界，或许自己也能有那样的一双手吧……公主咕哝了一声，遗憾的叹了口气翻身睡去。3utIe
可是少女并未看到梦的延续。几小时后，她从硬板床上醒来，又是一如既往压力巨大的新的一天。3utIe1
一如既往。3utI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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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2：明天继续喵0w03utIe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