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等待许久的列车才缓慢进站。lqljh1
说是“站台”其实并不十分恰当,这只是由废铁和黄铜在铁轨边临时搭建起来的台基,四周被金属拒马简单地围了一圈儿。更远处的地方,有寥寥几台作战人偶在附近巡逻。这些手持枪炮与利刃、从肩膀和背后的烟囱管子里冒出股股呛人蒸汽、靠发条和齿轮运动关节的铁皮人,和等靠在临时站台上的伤兵一样,都是从死亡之神无处不在的前线撤下来的幸运儿。lqljh
列车进站没有引起兴奋的欢呼或躁动的吵嚷,无数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它,看着它裹挟着带有尘土、血肉和铁锈气息的蒸汽逐渐减速,在车轮摩擦铁轨的刺耳声中于台基处停下。lqljh
没有人因为终于能够远离战场、有机会回家而表现出什么期待和欣喜。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在书信中收到家乡被战火摧毁或亲人丧生的噩耗,没有收到过书信的人,大都面色凝重地低着头,思索着日后该怎么靠残肢断臂艰难谋生。lqljh4
“所有人,听从命令,有序上车!军官和技术人员搭乘1—2号车厢,士兵搭乘5—9号车厢,后勤人员搭乘其余车厢!乱上车的人取消乘车资格!”lqljh
铃声伴随着一名军官的喊声响起,站台上的人群开始自发分成三部分,沉默而有序地鱼贯上车。躲在人群末尾的灰蓝色长发少女听到命令,用还能活动的一条胳膊拼命拽起身边的小箱子,匆忙赶往第一队列的末尾。夹在一列军靴和武装带中间的她看上去和这列队伍格格不入。lqljh
“出示你的登车许可。”喊话的军官向她伸出手。“以及,说明你的伤残程度和伤残原因。”lqljh
年轻女孩放下手里沉重的小箱子,手伸进口袋摸索着,然而掏出来的只是些脏兮兮的螺钉、齿轮和弹片。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排在她后面的军官注视着她,眉毛逐渐拧成一团。lqljh
“喂喂,你应该到最后一节车厢那儿排队去,”后排的一个军官拍了拍她的肩膀嚷道,“那儿才是擦皮靴和削土豆的下等兵该坐的车厢。”lqljh
队列里发出一阵哄笑。她面无表情地盯了对方几秒钟,摇摇头叹息了一声。lqljh
“您说得对,拾马粪的小头目确实也算是冲锋陷阵的百夫长呢。”lqljh
“停!费尔德勒少校,都是在前线受过重伤的人,这种时候也要拳脚相向吗?您还想不想坐这趟车回家去了?”喊话的军官伸手拦住了怒气冲冲的少校,严肃地问他。lqljh
“哼!这样的人也算是'在前线受过重伤'?那我被弹孔打成筛子的头盔和皮带也能坐这趟车了。”少校不服气地盯着她说。lqljh
“啊?...长官?...没想到连您也......”少校看到从队列后面走过来的老军官,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反转之快让喊话的军官也忍俊不禁。lqljh
“年轻人,我看到你刚才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片弹片,可以给我看看吗?”白胡子老军官微笑着向年轻人伸出手。lqljh
“费尔德勒,你知道这是什么型号的炮弹留下来的弹片吗?”老军官转头盯着下属道。lqljh
“嗯...看上去....像是...嗯...不像是常规火炮的弹片......”lqljh
“这是多茨莱尼亚军队的【'龙蜥'IV式】四足自动机主炮炮弹留下来的弹片。我说的对吗?”lqljh1
“多茨莱尼亚军队从去年布鲁纳河谷战役起,开始大量在前线投入这种重型自动机作战,如果不是上过前线的人,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老军官看着下属语重心长地说,“我想也不会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前线去专门收集这些东西吧。”lqljh
“这位长官言之有理,但您最好还是找到您的登车许可,否则我也没有权力让您凭借这个弹片上车。”喊话的军官向她摊摊手。lqljh
“没关系,我找到了。不知道我算不算是技术人员。如果您觉得我不是,我去最后一节车厢蹲着就好了。”摸索了半天的她总算把皱巴巴的许可证递给喊话的军官。lqljh
“嗯,我瞧瞧......罗塞·爱德琳·史尔特宾特……第XXX集团军群的军械工程师,隶属于工程旅xxxx工程组,负责在前线抢修作战机械么......您当然算技术人员。那么您的伤残程度和伤残原因呢?”lqljh
“没了半条胳膊,双腿另有大面积烧伤,原因都是它。”罗塞指着弹片道。lqljh
“很好,上车吧。下一个,费尔德勒少校,您的登车许可?”lqljh
罗塞收好口袋里的东西,拖着沉重的箱子和步伐登上了车。登车前,她留意到漆在车厢斑驳装甲上的醒目的标记,像是涂抹掉原有的文字后重新漆上去的文字:lqljh
「阿坎迪亚装甲运输列车03型978列 俄里罗森号」lqljh
“刚才谢谢您,长官。我可以坐在这里修理些东西吗?”lqljh
罗塞在车厢里找到了替他解围的老军官,后者正坐在桌前吸着烟斗。看到罗塞,他一言不发地点点头,然后依旧扭头看着窗外那些来回巡逻的作战人偶,它们正把错过了时间而来不及上车的伤兵们赶回营地。lqljh
即使像“俄里罗森”号这样的大型装甲运列,装下这批人员后也已经是满载的状态了。喊话的军官从车头里出来,和作战人偶一起向营地的方向返回后,“俄里罗森”号迸发出一阵力量十足的尖锐轰鸣,踏上了远离前线的漫漫旅途。lqljh
相较于几个士兵挤一张床的后半部车厢,头两节为军官和技术人员准备的车厢要宽松和舒适得多,至少每个人都能获得一把椅子和休息的吊床。lqljh
许多疲惫不堪的伤残军官坐在椅子上打着盹,其他没有睡意的人要么看着远处正在远离自己的前线硝烟,要么盯着车厢四壁上的金属管道、仪表盘和发条时钟出神,像是在回忆自己已经结束的战争岁月。lqljh
“战争终于结束了,至少对于这趟车上的人而言是这样的。”老军官吸了口烟斗,徐徐吐出一口烟,习惯性地咳嗽了几下。"咳咳!你们搞机械的工程师好像都一个样儿,走到哪儿都喜欢摆弄摆弄手里的零部件,我有个弟弟,也和你一样。”lqljh
罗塞一边说,一边低着头用仅剩的一只手打开箱子的密码锁,结实的箱子里斜放着一只半成品机械义肢和各种各样的零件与工具。lqljh
她拿起义肢,吃力地把它固定在半截手臂上,完成这个动作耗费了他不少力气,毕竟这个全金属义肢确实足够沉重,但也足够坚固和精细。从其上精密契合的微型储能器和自由伸缩拆解的辅助机关不难看出,制作这个玩意的复杂和费时程度。lqljh
“并不是。他和我一样,一直在军队服役,只不过我在自动机部队,他在工兵部队。他一直在陆行舰里做紧急检修工作。你知道的,那些陆行舰虽然看上去威风凛凛,在战场上横行霸道,但实际上不怎么可靠,很容易被炮弹击中而瘫痪。他服役的那艘陆行舰,几次因为他危急关头的得当处置而起死回生,为此他还受到过嘉奖。”lqljh1
“您弟弟想必也是工兵部队的优秀指挥官了。像陆行舰那样的庞然大物,还是得靠您弟弟这样的专业人员才能驯服它们,就像中世纪神话里驯服魔龙的法师一样。”lqljh
罗塞一边感叹道,一边拿起螺丝刀,拧掉了一个安放错误位置的螺钉,又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块至关重要的零件深入义肢深处,准确无误安放在狭窄的齿轮中间。做完这些精细的工作让她额头上渗出不少细汗。车厢正因“俄里罗森”号全速驶入漫长的隧道而暂时变得漆黑一片。lqljh
“没有,他在半年前的战役里,在最后一场战斗中被高热弹烧死了。”lqljh
“咳咳...没什么,没什么,生死不过一瞬之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样。”老军官微微一笑,“那些高热弹,你知道吧?可以装载在作战人偶和自动机的火炮里,或者蒸汽飞艇的投弹舱里,爆炸的一瞬间会把巨量高温气体瞬间释放出来......战友们在阵地上找不到他们乘组的尸体,只能通过身边被击毁的陆行舰上的编号推测是他们......他们说,当时整个前线都弥漫着‘家庭户外烧烤’的气味。”lqljh1
在满是重伤残的运列上,这种笑话听起来要多残酷有多残酷。罗塞沉默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同时继续整理她的义肢,涂抹好润滑油,并将那些缺失保护的部位重新装上外壳,试着抬起手臂调试起它的灵活度。列车在这时驶出隧道,漂泊的雨滴将窗外的景色染得模糊不清。lqljh
“职责所系,运气稍好点而已。”罗塞说着努力用义肢拿起散落在桌上的零部件和工具,把它们丢回到箱子里,再用力让义肢把箱子扣好,动作就像无数第一次使用义肢的人一样,笨拙而又生疏。lqljh
“我听说在东线,战场比这里要残酷数倍,几千人的师开到前线去,不到一个下午就打光了。”少女说道。lqljh
“嗯,那里毕竟是势同水火的两大列强直接接壤的地区。而以阿坎迪亚的实力,还远不足以让多茨莱尼亚投入像东线那么多的兵力上来。不过听说州饶人在东线逐步掌握了战争主动权,同盟在西线的压力或多或少能够减轻一些吧。”lqljh1
在纽文兰大陆上,两大军事同盟之间爆发的大战已持续数年之久。战争进入到第三年,战争双方不约而同都展现出疲态。随着类似运输的日渐增多,类似“俄里罗森”号运输伤残士兵的运列会以交战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得以正常驰骋于铁道干线上。lqljh3
驶过隧道后,出发前一直隐隐约约的炮火声终于消失。“俄里罗森”号正加速远离前线,向阿坎迪亚东北部驶去。之所以选择这样的目的地,是因为这趟运列上的绝大多数士兵都来自那里。lqljh
但罗塞是个例外。她不是阿坎迪亚人,阿坎迪亚的首都、繁华的巨型都市斐拉斯费只是她背井离乡求学的地方。原本辛苦但还算顺利的学业被战争爆发打断,她和来自各国的同级生提前毕业,阿坎迪亚动员令的无差别强征破灭了她回乡的愿望。lqljh
作为动力工程专业毕业的工程师,罗塞被分配到工兵部,去给那些在前线冲锋陷阵的自动机提供维修保障。很多时候,这项工作并不是在后方营地,而是要在前线、在敌军炮火中间,冒着随时会被死神亲吻的危险完成的。lqljh
三年战争中,罗塞所在的集团军面对的敌人大多是纪律严明的多茨莱尼亚军队,包括他们拥有的那些冷酷无情的、能够迅速收割敌军的强大作战机器。在战场上,冲出阵地的士兵成片成片倒在这些冰冷机器的火力网下,天空中敌军的蒸汽飞艇投下雨点般的炸弹,光是崩起的尘土都足以淹没他们这些奋不顾身地跟在大部队后面的工兵。而要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准确迅速地排查并解决故障,更是难上加难。lqljh
就在一个多月前,多茨莱尼亚军队为了挽救颓势,开始在西线发动强攻。在那场战役中,向来固守阵地的敌军突然一反常态,向猝不及防的阿坎迪亚军队发动了数次冲击。双方的步兵和作战人偶在前线短兵相接,刺刀挥砍到卷刃,炮弹和枪弹密集到令人窒息,前线的土地被炮弹犁过一遍又一遍。lqljh2
在战役最关键的阶段,阿坎迪亚军队被寄予希望突破敌军阵线的精锐自动机团自然而然遭遇了敌军炮火的集中打击。战场上,罗塞和其他工兵们使出浑身解数才抢修出一台自动机,可后面仍有自动机连续不断倒在炮火下。lqljh
没人料到敌军会在他们抢修过程中派遣作战人偶发动袭击。正在专心致志的罗塞忽然被身旁的战友一把推开,但还是被轰然倒下的自动机的腿部砸中了手臂。强烈的疼痛让她很快晕厥过去,身体被随后飞来的炮弹炸起的尘土所掩埋。lqljh1
战后,奄奄一息的罗塞被己方搜救士兵抬回了营地。前线巨大伤亡让后方医用物资极度紧缺,罗塞难以忍受截肢的疼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只知道能够恢复活动的时候,自己已经失去了半截手臂——还好,只是半截手臂。lqljh
“和大多数连自己怎么被敌人杀死都不知道的士兵相比,我们足够幸运了。”老军官自嘲式地说,“相较而言我比你们更幸运些,除了比较严重的烧伤外,只被炸飞了七八根手指,聋了一只耳朵。”lqljh2
“长官,我看到车上发卷烟,要我替您拿一份吗?”说话间,费尔德勒少校甩着空荡荡的一边衣袖走过来。lqljh
“请便。费尔德勒,你带领的自动机团是上次战役中负责突破敌人阵地的那个精锐团吗?”lqljh
“你倒是该感谢下罗塞所在的工程组,如果不是他们拼了命抢修好你们团的自动机,整个战役估计都要以失败告终。如果真是那样,我们现在坐着的估计是多茨莱尼亚运送战俘的运列了。”lqljh
“原来您就是那时在关键时刻抢修好自动机的工程组的成员吗!”费尔德勒毫不怀疑长官的话,“我为在站台上冒犯您而感到抱歉。”lqljh
“没什么。您是怎么受伤的呢?”罗塞指着费尔德勒空荡荡的袖口问。lqljh
“我吗?被作战人偶砍了一剑,但那个人偶砍了我之后就莫名其妙卡壳了,我才躲过一劫。”费尔德勒苦笑一声,“比起这个,车上说俄里罗森号待会要在达尔比勒站停靠一两天进行补给。也许我们能弄点什么来填填肚子。......噢!罗塞小姐,您竟然还会制作金属义肢!天啊,真难以想象这么复杂的东西能这样灵活地使用!反正我对着玩意是一窍不通就是了。”lqljh
黄昏已过,天边浮着金色的镶边。“俄里罗森”号正向着地平线处隐约可见的被黄铜管道和蒸汽环绕的城市加速驶去。lqlj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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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最早的雏形来源于几年前的一些世界观和人物的草设。在心里沉寂多年后,不但没有被遗忘,反而重新浮现在我脑海中。通过和几位朋友的探讨和交流,就有了这个故事。如今,跃然纸上的故事与当时简陋的初设相比已经焕然一新。lqljh
我希望无论如何都能讲完这个故事,也算是为了了却我心中的一个愿望。如果可以的话,我将努力保持更新,直至最后一个句号。lqljh
那么,开始吧,我们的旅途。lqljh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