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幅落地窗，时守寻俯瞰着雨幕笼罩下的涩谷街头。在一百五十米的高度差下，道路上举着雨伞的人们仿佛花花绿绿的巧克力豆一般，让时守寻不禁咽了口口水。lqM8K
可惜，之前买的零食刚被烧了个精光——不只是零食，时守寻留在家里的所有衣服、行李、物件，全部都在大火中化为了灰烬。lqM8K
想到这里，时守寻不禁有些头痛：又要去采购了啊……这已经是第三次了。lqM8K
时守寻心事重重地望向阴霾的天空——厚实的雨云黑压压一片，完全看不出放晴的意思。lqM8K
在刚刚的半个小时里，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转瞬之间就已经大雨倾盆。像这样阴晴不定的天气按理说只有七八月的梅雨季才能见到，可现在时间已经来到十月的尾巴了。lqM8K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倒是帮了时守寻大忙。它不仅帮助姗姗来迟的消防队员浇灭了大火，还替背着安娜逃离现场的时守寻打了掩护。最重要的是，正是它引领着时守寻来到了这里：涩谷区最高点，蓝塔酒店的顶层套房。lqM8K
——没错，这场雨不仅仅反常在它在错误的时间毫无征兆的降下，还在于它可以向淋到雨的人传递信息，甚至改写他们的认知与思维。lqM8K
“呢喃之雨”，这是它的名字，也是“雨之魔女”的招牌能力。lqM8K
时守寻有些困惑地转过身，环顾着比她之前住的公寓要大得多的酒店房间。算好了她转身的时机一般，在床边的书桌上，一台小巧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启动：“今日下午三时许，涩谷区宇田川町一公寓发生火灾，已造成七人受伤，目前火势已经得到控制，初步判断起火原因为天然气管道泄漏，请广大市民注意用气安全……”lqM8K
是新闻。播音员毫无顿挫念着新闻稿的声音，在寂静又阴沉的房间里显得吵闹而诡异。lqM8K
“怎么老是天然气泄露……基金会的人是不是没其他理由可找了？”lqM8K
时守寻自言自语着走过去，按下了关机键，播报声戛然而止。其实时守寻有点想要听下去，可又担心吵醒旁边睡得正沉的少女——她十分钟前才勉强恢复到了可以被称为“人”的模样。lqM8K
时守寻望着少女安详的睡颜，轻声念着她的名字。即便用上“节制”卡，普通人也绝不可能从那种程度程度的烧伤中存活，并在一小时内恢复——安娜的不死性超乎了时守寻的想象。lqM8K
回应她的并不是安娜，而是熄灭的屏幕。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它再度亮起，灰白的纯色背景上，显现出了一串墨绿色的汉字。lqM8K
【堇一开口便是直截了当地提问：“占星”，躺在床上的是谁？】lqM8K1
时守寻瞥了一眼屏幕，丝毫不感到意外——“雨之魔女”一向以神秘著称，除去每三年一次的协会信息更新，她从没有对外暴露过自己的样貌。平日里，即便是协会的高层也只能通过网络与她文字联络。lqM8K
而在通过这些方式交流时，她有一个颇为怪异的癖好——她总会在自己说话的内容前，像写小说一样加上主语和形容词。说到底，“堇”真的是她的名字吗？lqM8K1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获得支援型魔女中最高的蓝宝石评级，也不妨碍她在森见暴乱后受到协会的处分，更不妨碍她被当做弃子派遣到东京。lqM8K
因为一些往事，时守寻与堇的关系并不算差——当然这只是相对于“魔女”之间的常规关系来说。最初时守寻得知诱饵名单上有她时，还替她感到可怜：明明是不擅长战斗的支援魔女，却被迫参加这样的任务。lqM8K
但现在的这个状况，让时守寻不禁开始怀疑她本人是否真的来了涩谷。lqM8K
“真的吗？我把这客房找了个遍，连个人影都没看到。”lqM8K
【堇强调道：我指的“这里”，是这台PC——不需要我在现场，只要能交流就够了。】lqM8K
为了避免浪费时间，时守寻压抑住吐槽的欲望，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不惜让整个东京下雨，也要把我叫来这里？”lqM8K
【堇忍不住反问：我不是帮了你吗？为什么还要质问我？】lqM8K
“不不不，这不是质问。”时守寻订正道，“我只是好奇：这次任务的名单绝对保密，哪怕是对参与任务的魔女来说也一样。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涩谷？”lqM8K
到达“宝石”级别的魔女，多少都有绕过协会情报管制的方式——比如骇入协会的服务器，比如肉身偷出文件，再比如拷问知情者。lqM8K
这么一想，也难怪她们会被处分了——时守寻自嘲地想着，耸了耸肩：“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如果你在涩谷的话，就不能面对面谈谈吗？这样对话我很不舒服——好像被你监视了一样。”lqM8K
【堇只能无奈地回答道：我是因为看到了你在天上飞，才知道你在涩谷，并且降下这场雨的。】lqM8K
……为了回避现在的话题，转而去讨论最开头的问题啊。这家伙是有多不想露面啊？lqM8K
“那的确是我的疏忽。”时守寻承认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没做隐蔽措施就在街上使用塔罗牌了。”lqM8K
【堇安慰道：没关系，我在这场雨里加入了记忆覆盖模因，沾到雨水的人如果有“看到女高中生在天上飞”的记忆，都会被“看到一头猪在天上飞”覆盖。】lqM8K
【堇嘲笑道：只有猪才会都想都不想就在大庭广众之下飞起来——你不怕明天就被处刑者砍掉你的猪脑壳吗？】lqM8K
时守寻在心中嘀咕着，嘴上随口敷衍道：“都说了是我的疏忽了……总之，多谢你帮忙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lqM8K
电脑上的文字并没有回答，而是重新抛出了最初的问题。lqM8K
时守寻沉吟着，思索着该如何作答……但屏幕上的字没等她想好便改变了。lqM8K
【堇替寻回答道：安娜·克谢尼娅——你是这样称呼她的。】lqM8K
【堇继续讲述道：你从基金会的MTF手里救出了她，治好了她的伤，又一直背着她来到了这里。】lqM8K
【堇知道得更多：为了隐瞒她的存在，你还撒了谎。在给协会的报告里，你说“安娜已经死了”。】lqM8K
“……你连我跟协会的专线通讯都截获了吗？”时守寻掩饰不住自己的讶异，“你疯了吗？你不怕碰到模因锁吗？”lqM8K
【堇下定结论道：这不像你，“占星”。依照我的印象，你不可能为“人类”做这么多——为什么？这个女孩到底是谁？】lqM8K
不过，时守寻并不会被这种话迷惑。她平淡地回道：“……我倒还想问问你为什么——是协会吩咐你监视我的吗？”lqM8K
【堇毫不犹豫地否认道：我只会按堇自己的想法行事，没有人可以命令我。我只是很在意你的事情。】lqM8K
时守寻笑道：“在意我的事？你是暗恋我？还是说你只是单纯的偷窥狂？”lqM8K
【堇丝毫不想理睬时守寻的自恋玩笑：“占星”，别以为我会忘了你在森见所做的一切。我盯着你只是为了自我保护——保护我自己不会遭到你的毒手。不过，看样子你似乎改过自新了……那我说不定可以原谅你。】lqM8K
【堇不禁替时守寻感到悲哀：那当然了——因为你应该祈求原谅的对象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杀了她们。】lqM8K
即便只是一串屏幕上的文字，时守寻也能感觉出其中蕴含的尖锐感情。但她并不打算辩驳或是解释，只是一昧保持着沉默。lqM8K
【看着被说而心虚的时守寻，堇仁慈地决定越过这个话题：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吧。协会并不知道你骗了他们——这多亏了基金会拼了命地掩盖涩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不过你的好日子不多了……协会早晚会察觉到异常。】lqM8K
“……基金会到底想要做什么？”lqM8K1
【堇看傻子一样看着时守寻：你问我这个？你为什么不问问之前那位，用极其刻意的方式凑到你身边的金毛洋妞？】lqM8K
【堇大发慈悲地透露给了时守寻：自你出现在神宫女子中学起，我时刻都在盯着你。】lqM8K1
“……你果然暗恋我吧？”lqM8K1
【堇懒得过多解释，只是说道：我希望你能把安娜的事老老实实地告诉我——突然出现在你家的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头？】lqM8K
问题兜兜转转，第三次回到了起点——看来今天对方非得要到个答复不可。lqM8K
稍作思考后，时守寻说道：“堇，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至少给我一个能够信服的理由吧？”lqM8K
【堇再重复一遍：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会死。这样四舍五入，你又杀了一位魔女——你还想让你的手上沾染更多鲜血吗，“占星”？】lqM8K
“等，等一下……安娜和你没什么关系吧……？为什么你会死？”lqM8K
时守寻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在了解了安娜能力的她看来，安娜越是为人所知，她们的处境便越危险。lqM8K
【堇十分不想从头解释，可为了照顾时守寻的猪脑壳只能耐心地开口道：你应该知道的，这次协会一共派遣了十四名魔女来东京——可是现在，只剩下你与我了。】lqM8K
“‘只剩下’……？”时守寻诧异地重复道，“这是什么意思？”lqM8K
【堇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还能是什么意思？‘湖’、‘刃’、‘黏土’、‘手指’、‘兽骨’、‘飘絮’——还有五个我不清楚名字的，她们一个个地全都不见了。自昨天起，不仅是我，连协会也找不到她们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只盯着你看，甚至还费劲改变天气来唤出你？当然是因为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呀，你这个猪脑壳！！！】lqM8K
电脑屏幕上，三个叹号被禁特地以红色标注出来，尤为显眼。lqM8K
【堇知道时守寻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她们的下落，她们好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她们或许是死了——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可能性了。堇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消失，观察了你好久好久，终于得到一个答案……就是因为你旁边的那个女孩。这是你与那些魔女的不同点。】lqM8K
【堇不耐烦地继续解释道：在来到涩谷后，所有魔女都遭遇了蚀……而正是在独自追查蚀的过程中，她们消失了。只有带着那个女孩的你，不止一次遭遇蚀，还安然无恙。lqM8K
因此，我必须要得到和你一样的“护身符”——告诉我安娜到底是“什么”，让她认识我，让我和你处在同样的位置……！】lqM8K
【那堇就自杀给你看！堇宁愿死，也不要消失掉！】lqM8K2
这次出现在屏幕上的绿色文字并没有主语，但它所携带着的强烈不安与恐惧，却比洪水还要激烈。lqM8K
作为同事，时守寻并非不能理解堇的想法：魔女在这世界最扭曲、最恐怖也是最不可知的阴影中战斗，她们的对手是违背常理、不可名状、无法理解的蚀。对她们来说，死亡已经是最棒的结局——更为可怕的，是被扭曲的现实永世折磨……或是沦为蚀的同类，丧失自我。lqM8K
不过，时守寻并不吃这一套。她远没有善良到因为堇以死相逼，就放弃自己的思考能力。她干脆了当地指出了堇话中的漏洞：“在我回答你之前，堇——还有一位魔女去了哪儿？除去你我，以及消失的十一个……还剩一个呢。数目不对吧？”lqM8K
【听到时守寻的问题，堇止不住地发抖，但还是努力地回答道：剩下的……是“黄金”。她在找我，她一直在找我……她打算翻遍涩谷每一个角落，就为了找到我……！】lqM8K
【堇咽了一口唾液，缩着肩膀回答道：我不知道，可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我已经警告过她了，但她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到我……“占星”，我很害怕。无论是消失，还是被“黄金”找到……我都不想。协会暂时不会向日本派遣魔女了——只有你可以保护我了，“占星”。】lqM8K
仅仅通过屏幕上的文字，她没法判断出对方是否在撒谎——可这场雨以及这昂贵的临时居所的确帮到了她，她也不想欠别人人情。lqM8K
另一方面，虽不知道详情，可堇已经掌握了安娜并未死亡的情报。倘若她透露给协会，后果将不堪设想。与其吊着她这样一个不可控因素，倒不如拉她成为“共犯”——只有在同一条绳上，蚂蚱才不会相互残杀。lqM8K
最重要的，是时守寻自己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追着她烧的迷之火灾已经威胁到了安娜的稳定，凭她自己的力量已是捉襟见肘……多个帮手总不算坏事。lqM8K
话音刚落，闪烁着绿色荧光的屏幕便熄灭了。与此同时，时守寻的身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滴答声。lqM8K
时守寻下意识地转回头去，然后目睹了超现实的一幕——lqM8K
在套房房顶的正中央，不知何时凝聚了约莫半平米大的乌云。犹如动画里对倒霉蛋的夸张描写一般，雨滴从那本不可能出现在室内的阴云中落下，坠在地毯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lqM8K
伴随着乌云逐渐浓厚，雨势也愈来愈大，原本的的水滴声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而在那瀑布似的水幕之中，她出现了。lqM8K
灰色的雨衣上满是水迹，灰色的头发湿漉漉地粘连在一起，灰色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犹如灰色乌云一般的少女站在雨中，楚楚可怜地盯着时守寻。lqM8K
“唔，早上好，寻……呜哇诶？……这是哪儿？妈呀，怎么屋子里下雨了？！啊，我明白了……我还在梦里呢……”lqM8K
困惑又茫然的安娜·克谢尼娅刚刚醒来，就又一次躺了回去。lqM8K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