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票口前挤满了人，乘客们坐在大包小包的行李上，等候着开往远东的“露丽薇丝”公主号蒸汽轮船。kXIhj
这艘跨国轮船要在茫茫大海上行驶一周，最后抵达瓦雷利亚王国的首都诺德。对如今的自由贸易城邦民众来说那是个好地方，有充足的食物和24小时暖气，最重要的是，没有魔女的威胁。kXIhj
就连法师之主塞巴斯蒂安大人几日前都未曾逃脱荆棘魔女的偷袭，现如今还躺在床榻上说些令人惊惧的梦呓之语。kXIhj
再加上城中失踪人口急剧增多，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倒霉蛋就不是自己，总督大人派不上多大用场，只懂得向远在千里之外的翡冷翠教皇陛下搬救兵。kXIhj
然而“露丽薇丝”公主号蒸汽轮船的船票一票难求，能够拿到票的人都有门路。kXIhj
即使拿到船票也未必就能按时登车，因为沿途的中转港口站缺乏维护，这段时间“露丽薇丝”公主号经常是几天几夜地延误。可没有乘客回家等消息，所有人都攥着车票等在检票口前，夜里席地而睡，眼巴巴地盯着检票口。kXIhj
一个女孩在这群人里显得很突兀。她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还是个“小”女孩，可是盯着她冰雪般的小脸细看，却有种“惊艳”的感觉。kXIhj
即便有条黑色的眼罩蒙住了她的双眼，但那璀璨银发映衬下的精致脸蛋，还是令成年男人下意识地回避她的美。kXIhj
她穿着一件考究的驼色羊绒大衣，裹着暖色的格子围巾，银金色长发瀑布般下垂，长及膝盖。kXIhj
候船的人都是拖家带口，而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双手拎着黑色的硬皮旅行包，把半个身体藏在柱子后面。kXIhj
克萝尔对于瓦雷利亚王国完全没概念，从未想过自己会去那么远的地方。昨夜在处理完父亲的尸体之后，哥哥从墙洞里取出了全部的积蓄，然后仔细研究着七大王国以及教皇国的地图，其中有一篇关于瓦雷利亚王国的报道，配图有她从未见过的气球飞艇、密集炮管，以及古怪的庞大机器。kXIhj
“我们去瓦雷利亚王国吧！那里看起来很好！是蒸汽的发源地，最重要的是足够远，没有人能够找得到我们，就这么定了！”克雷恩认真地读完了那篇报道后兴奋地说。kXIhj
闲极无聊的女人们悄声议论着，她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低声了，可没料到这些话完全没有遗漏地流入了克萝尔的耳朵。kXIhj
整个候船大厅里每个人的说话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超越常人十倍百倍的超级听觉。kXIhj
这就是所谓的觉醒。每天夜里她都听见新生的血液如激流般冲刷着自己的血管，那属于魔女的血液渗透到全身的每个细胞中，每个细胞仿佛都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大口地呼吸着。kXIhj
变化的不仅是内在，还有外表。从艾隆格王宫离开时，她还是那个脸上有雀斑的瘦小姑娘，像发育不足的小奶猫。kXIhj
如今她所到之处，惊叹声不绝于耳。她曾经暗地里羡慕哥哥梦中相会的那个金发少女，现在她的美比金发少女还要夺目。kXIhj
被父亲刺伤的腹部愈合之后布满了丑陋的疤痕，这让她难过了一整夜。但早晨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开始蜕皮了。撕掉死皮之后新生的肌肤暴露出来，如玉石般完美无瑕。kXIhj
“新生的皮肤太柔软了，在寒风里很容易皲裂的。”克雷恩漫不经心地说。kXIhj
之后的这段时间，克雷恩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从下层区的破旧住处辗转来港口的一路上，每次克萝尔醒来，都看见克雷恩坐在床边，平静地端详她。kXIhj
每一天她都在进化，身体的种种缺陷都随着魔女血统苏醒而消失，有时候克萝尔会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呆，隔着眼罩的那双虚无之眼，从正面转到侧面，不敢相信那些完美无缺的线条属于自己。kXIhj
克雷恩对这种变化表现得很开心，带着克萝尔去黑市上买衣服。kXIhj
克萝尔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漂亮衣服一件挨一件挂在一起，在与父亲一起逃亡的日子，她和哥哥只有在重要的节日里才会得到一身新衣服。kXIhj
她待在更衣室里，克雷恩会从衣架上摘下一件又一件扔进来，她一一穿上走出去让他看。kXIhj
通常克雷恩只看一眼，他觉得好的话就打个响指表示这件他要了，觉得不行他就不耐烦地比鬼脸。kXIhj
他给克萝尔买了在贵族中也堪称奢侈品的名贵内衣，克萝尔都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那么轻薄的织物，丝绸内裤带着漂亮的蕾丝边，胸衣则有薄薄的棉垫子。kXIhj
“反正即使发育了也不会有多大的胸部，还是买儿童版的好了。”克雷恩一边付钱一边嘟哝。kXIhj
在克萝尔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家伙就怪笑着撒腿跑远了。kXIhj
就这样，只用了短短三天的功夫，克雷恩就把克萝尔武装成了一个大贵族的独生女，他挎着克萝尔走进自由贸易城邦的高档场所时，彼此映衬，全无破绽。kXIhj
钱绝不是问题，克雷恩总是随手摸出一摞银币付账，克萝尔不知他从哪里搞来那么多钱，她也不问。kXIhj
脱离了父亲的束缚，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困住克雷恩，他彻彻底底地自由了。有时候他仍会孩子一样望着落日下的城邦发呆，那一刻，他黑色的瞳孔映着黄昏，仿佛熔金，身上升起山一般的威严，令克萝尔觉得遥不可及。kXIhj
“别害怕。我会变，但我不会离开你。”克雷恩知道她在看自己，却不回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变回一个真正的公主。”kXIhj
“这是我们新的约定。在此之前，我们都要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kXIhj
铜铃声响起，候船的人们霍地站了起来，像是听见集合号的士兵。kXIhj
大概是“露丽薇丝”公主号准备发船了，人们不顾一切地往检票口挤。谁也不知道船上有没有足够的座位，早一刻登船就多一分离开凯米尔自由贸易城邦的机会。kXIhj
人流在克萝尔面前汹涌而过，她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两张公主号的船票和两本盖着总督印信的出港证，所有证件都在她手里，哥哥说要去办点事，登船前一定赶回来。kXIhj
“要是我真没赶回来，就是被抓住了，”哥哥走的时候随口说，“那你就自己去瓦雷利亚王国吧，我们在那里见面。”kXIhj
然而克雷恩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这时她的心在狂跳，她伸长了脖子望向候船大厅的入口处，期待克雷恩的身影忽然出现。kXIhj
检票口只会开放几分钟，如果几分钟内克雷恩还不赶回来，她就得自己去瓦雷利亚王国。她完全不了解瓦雷利亚王国，她去瓦雷利亚王国，只是因为克雷恩想去瓦雷利亚王国。kXIhj
在那个遥远的国度重逢么？可哥哥甚至没有约定重逢的地点和时间。也许去瓦雷利亚王国的旅行只是一场谎言，“办点小事”只是离别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对哥哥没用了，所以哥哥就走了。kXIhj
克雷恩拿着两块香气四溢的栗子糕站在她身后，吃着其中一块，黑风衣上星星点点的都是雪花。kXIhj
“哦，刚才就回来了，先去买了两块栗子糕。外面真冷死了。”克雷恩不由分说地把另一块塞到克萝尔手里，“给你，把手暖和一下。”kXIhj
克萝尔双手捧着那块热气腾腾的栗子糕，眼泪无声地滴落在上面。kXIhj
“都说了我会陪在你的身边，无论何时何地，这世上又有哪个哥哥不想陪伴在自己的妹妹身边呢？”克雷恩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大大咧咧地说着，摘下手套，把双手搓得暖和起来后，摸了摸克萝尔的头。kXIhj
“嗯，可是这些人把检票口都挡住了。”克雷恩说，“我把你举起来，你看看检票口那边的情况。”kXIhj
他不由分说地把克萝尔举过头顶骑在自己的肩上，他那么消瘦，这么做居然轻而易举。kXIhj
检票口人头攒动，检票员不断摇动铜铃，提醒乘客有序登船。kXIhj
黑压压的人群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前推动，伴随着轮船的汽笛声，以及人们嘈杂的吵闹声。kXIhj
克萝尔轻飘飘的身体被那双温暖而有力的手稳稳当当地送到了船上，然后那双手缩了回去，永远地停留在了人群的彼端。kXIhj
克雷恩在晃动的人群中露出一丝微笑，他挥了挥手，嘴唇蠕动了几下，看起来如同在场的其他送别家人的亲友一样，像在说“一路顺风”之类的。kXIhj
泪水滚落苍白的脸颊，克萝尔拼命敲击着紧闭的舱门以及窄小的玻璃窗，她大声呼喊着克雷恩的名字，但那柔软的声调转瞬间就被淹没于轮船启动的巨大轰鸣声中，在无迹可寻。kXIhj
“真是兄妹情深啊，不惜以自己生命作为筹码，也要将妹妹平安地送离此地，看得我几乎要掉眼泪了。”kXIhj1
佣兵凯文不知何时出现在克雷恩的身边，装模作样的用手帕擦拭着眼角。kXIhj
随着法师之主遇刺，城中愈发动荡起来，狩猎魔女的队伍也日益庞大，继续将克萝尔留在此地，只会更加危险。可是单凭自己的力量，克雷恩无法搞到这张远行的船票，以及生活在异国他乡所需的一切开销。kXIhj
因此他主动找到了萤火虫佣兵团，同意帮助他们狩猎影棘魔女，前提是必须保证克萝尔离开这里，并在瓦雷利亚王国平稳生活下去。kXIhj
克雷恩没有理睬一旁聒噪的佣兵，而是继续凝视着远方。kXIhj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露丽薇丝”公主号蒸汽船如一条黑色长蛇，时而没入薄雾，时而暴露出来，断续着驶向远方。几十海里不见人烟，连座岛屿海岸线都看不见，只有海鸟三三两两的盘旋于夕阳之下。kXIh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