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糟糕的一天，但光照充足——或许北原心里在下雨？3ZV4I
他脚边扔着一个鼓鼓的黑色塑料袋，里面是小白的尸体。3ZV4I
等到院里的小方坑彻底竣工，北原随手拾起垃圾袋丢了进去。3ZV4I
站在坑边想了想，北原又蹲下去解开塑料袋，只将浑身缠满卫生纸仿若木乃伊的小白单独丢进了坑内。3ZV4I
这还是他一圈一圈亲手缠上的，无比严密，没有留下一丝空隙。3ZV4I
当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小白的死讯，一个人在白亮的卧室内为它送行。3ZV4I
北原扯过卫生纸打包起小白的身体，他一边抚摸小白浑身炸起的毛，一边望着它不曾瞑目的碧色双眼走起了神。3ZV4I
想着想着，他又在心底发出叹息：“为什么要乱吃东西呢？就算是我，乱吃东西也要死的。”3ZV4I
他是一个对自己特别特别狠的人，所以他对别人也可以特别特别狠。3ZV4I
就在北原回填泥土的时候，看着他埋葬小白的父亲说话了——他一开始就待在院子里晒太阳，只是没有发出动静。3ZV4I
“嗯。”父亲对小白的死似乎并不意外，随意应了一声便继续晒他的太阳。3ZV4I
一时无有声息，北原默默回填着泥土，填完一丝不苟地在上方用力践踏压实。3ZV4I
不知为何，他踩的格外用力，泥土四处飞溅，这也引来了父亲的注目。3ZV4I
“怎么，小白和你有仇啊？”父亲靠在躺椅上开玩笑道。3ZV4I
“小白吃了小黑。”北原一边用力跺土，一边冷静地答道。3ZV4I
行为与情绪可能有点割裂，但请不要误会，北原就是这样一个人。3ZV4I
“小黑？”父亲听了一愣：“那只原来是栗色，后来被你刷黑的仓鼠？”3ZV4I
“嗯。”北原泵完土转身朝向父亲，扯着阳光的笑容应道。3ZV4I
父亲看了一阵恶寒：“你母亲看你整天冷着脸才说你笑起来好看，让你多笑笑，不是让你一直笑，先别笑了。”3ZV4I
父亲见说了无用便也没有再管，转而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小白来。3ZV4I
父亲：“所以小黑身上的染料有问题，你把它喂给小白了？”3ZV4I
父亲：“那也和你脱不了关系。你把仓鼠和猫放在一起，刻意营造犯罪环境。你这是钓鱼执法，犯法的知道不？”3ZV4I
父亲：“所以你真的在染料上动了手脚咯，不止小白吃了会死，可能还有诱发小白食欲的激素。”3ZV4I
父亲笑了：“那你可真狠，小白知道它吃了小黑就会死吗？”3ZV4I
北原：“知道。我每天都会给小黑刷一遍染料，刷之前会让小白舔一口，那种染料轻微摄入之会让小白感到疼痛。”3ZV4I
父亲笑容愈发灿烂了：“你为什么觉得小白一定会认为这是警告，是在警告它不要碰小黑。万一它觉得正是因为小黑，它才需要每天都经历一遍酷刑呢？”3ZV4I
父亲不在意地摆摆手：“不重要。不过同时失去小白跟小黑，你不难受吗？这可是你童年唯一的两个玩伴。小白可还是你自己强行从母亲那闹来的，要知道小白明明不用死。”3ZV4I
父亲：“小白为什么会吃了小黑，不还是你选的么？如果你一早就把小白喂饱，哪里会如此。”3ZV4I
他扯着嘴角，冷漠地看向父亲：“小白就是我。今日之小白，明日之我。”3ZV4I
他从躺椅上缓缓起身，看向北原，连平时刻意控制的奇怪语癖都不再管理。3ZV4I
“我操弄小白的生命，您操弄我的人生。我闲时都在您的书房读书，所读之书必然经过挑选。您就这样随意塑造着我的三观，控制着我的思维，留待以后使用。”3ZV4I
“您的意思我明白。小白可以不用死，可它还是死了。”3ZV4I
“这要么是因为我从未对它倾注感情，在它来的那天便预料到了今日；要么是我对它倾注的感情不够，不允许它越过我所设的底线。”3ZV4I
“无论何种原因，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强行留下小白，让它继续陪在身边。”3ZV4I
“为什么？”父亲好奇地问道：“留下小白也不会影响什么。”3ZV4I
北原：“有一便有二，妥协意味着最初目的没有达成。妥协既是失败。”3ZV4I
父亲想了想，补充道：“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中提到的。”3ZV4I
北原：“知道。从两个相悖的条件出发，最终却走向相同的结果。”3ZV4I
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提出了理性在宇宙论问题上的四组二律背反：3ZV4I
反命题：宇宙没有起点，在空间中也没有任何限制；它在时间与空间中都是无限的。3ZV4I
正命题：在宇宙中各种组成物质都由许多简单部分组成；而且，没有东西既简单又由许多简单部分组成。3ZV4I
反命题：在宇宙中没有由许多简单部分组成的东西；而且，在宇宙中没有任何简单物质。3ZV4I
正命题：宇宙的各种现象，不只是由遵照自然法则运作的因果律主导的，还受到自由意志的因果律影响。3ZV4I
反命题：没有自由意志这种东西，在宇宙中任何东西纯粹遵照自然法则运作。3ZV4I
正命题：在宇宙中或与宇宙相关（的地方）有一个绝对必然的东西是宇宙的一部分或是宇宙的成因。3ZV4I
反命题：在宇宙中或在宇宙外没有一个绝对必然的东西造就了宇宙。）3ZV4I
北原继续道：“里面四组条件都源于人们对现实的思考，用对现实的思考来思考现实，就像证明1=1一样。”3ZV4I
父亲听了再度摇头：“不不不，你说的是康德所认为的。尽信书不如无书，相信一切和怀疑一切同样是放弃思考，说说你是怎么理解的。”3ZV4I
父亲笑了：“果然。那些条件都是极端化的条件，但现实可不极端。你现在也是一样，脱离现实走了极端，便注定你徒劳无功。”3ZV4I
北原摇头：“您依赖知识生活却又怀疑知识本身，动态螺旋挺进么？另外，我并非是走了极端，世上没有什么极端，只是我需要罢了。”3ZV4I
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果然你是知道的，你是天才啊！”3ZV4I
北原：“什么知道，您都开始怀疑‘知道’了，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3ZV4I
父亲忽然一脸慈祥问道：“你刚读完群众史观的内容吧。”3ZV4I
北原点头：“嗯。所以小白死了，小黑也死了。不过小黑的自然寿命也要到了，它本就该死。”3ZV4I
父亲：“是了，你还做着那个懦弱的梦。世界只要每个人各司其职便可自然运转，无需与他人产生联系。”3ZV4I
“因为他人带来的总是伤害，所以你开始畏惧并躲避，渴望着这样一个世界。”3ZV4I
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话，可又想到幼时曾和母亲约定“绝不说谎”，最终还是说出了实话。3ZV4I
“不喜欢。”父亲毫不意外地继续问道：“那讨厌我么？”3ZV4I
北原思考了一下，答道：“只要你不干涉我，我也不讨厌你。”3ZV4I
“怎么说得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一样，老爹我会伤心的。”父亲做作地捂着心口。3ZV4I
北原只当没看到：“如果您违反了我心中的规则，我也要杀您。”3ZV4I
父亲装出吓了一跳的样子，猛地从躺椅上跳起来：“弑父，你当你是俄狄浦斯王吗？而且我和你间可没有所谓命运将我们引向戏剧化的结局。”3ZV4I
北原：“命运之所以是命运，那是因为命运源于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的选择。”3ZV4I
传说俄狄浦斯出生后，其生父忒拜王拉伊奥斯从神谕中得知他长大后将会杀父娶母，因而用铁丝穿其脚踵，令一个仆人把婴儿抛到荒郊野外。3ZV4I
仆人怜惜这个无辜的孩子，把他送给科林斯的一个牧羊人。3ZV4I
成年后，当俄狄浦斯从神那里得知自己命中注定要杀父娶母时，他为了躲避神示的厄运降临，就逃离了科林斯，因为他以为科林斯国王和王后是自己的亲生父母。3ZV4I
可是俄狄浦斯万万没想到正是这种刻意的躲避加速了他人生悲剧的步伐。他离开养父母，朝忒拜城走去，在逃离的路上俄狄浦斯受到了一伙路人的凌辱，一怒之下杀了四个人，其中就有他微服私访的亲生父亲——年迈的忒拜国国王拉伊奥斯。）3ZV4I
北原：“拉伊奥斯为了逃避命运，将俄狄浦斯遗弃，却因此驱使俄狄浦斯走上了弑父道路。”3ZV4I
“俄狄浦斯为了逃避命运，选择离开科林斯，却因此杀害了生父拉伊奥斯。”3ZV4I
“所谓命运，一开始就是人的选择。所以硬要说的话，我们父子之间也有所谓命运。”3ZV4I
“如果你违反了我心中的规则，我就会主动选择杀你。同样的，如果我违反了，我也会主动去杀死自己。”3ZV4I
父亲听了北原的狂言，不由低低笑起来嘲弄道：“那你可活不了了。你心中的规则可太极端了，甚至于你自己都无法遵守。”3ZV4I
“此刻你的每一次呼吸就夺走了其它生灵赖以生存的氧气。”3ZV4I
“你就像那《化物语》中的羽川翼一样，追逐残酷的正确，最终必将死于正确。现实可不是故事，没有什么名为障猫的怪异晚上跑出来替你排解压力。”3ZV4I
“不过既然是你主动追逐所谓暴烈的大爱，想当个什么大爱尊者，那顷刻间死于其中也是命运了。”3ZV4I
“更何况，你所谓‘自己心中的规则’便真是你自己的么？里面没有我和你母亲的影响？没有其他人的影响？”3ZV4I
“这世间任何一个人可都能对你这个敏感的可怜孩子产生影响。”3ZV4I
父亲听了再度乐了起来，绕着站在庭院阳光下的北原打量，仿佛这不是他儿子，而是一个陌生人一样。3ZV4I
父亲啧啧称奇道：“没想到我儿子还有这种志向，竟然要统一世界，让世界按他的律法运转呢。”3ZV4I
父亲被逗笑了：“年纪不大，官威挺大。那你找着所谓心中的规则了吗？”3ZV4I
父亲：“你不是逼小白违反规则杀了它么，怎么，没找着这么一条规则——北原次之不爱小白，北原次之爱的是‘小白’这个符号。北原次之只爱自己的爱人。”3ZV4I
北原听了慌忙出声辩驳：“我没逼它，它自己选择吃了小黑，与我何干。”3ZV4I
父亲笑道：“当你对一个人报以最大期待，期待他不会犯错时，你就是在逼他了。更何况小白不是人，它是猫。”3ZV4I
“就这样还敢和你老爹我辩，小次之你这个加害妄想症加被害妄想症患者，找着自己所谓心中的规则再来杀你老爹我吧。”3ZV4I
他走到北原背后推了推，边推边说道：“行了行了，别傻站那了。要是太阳晒久中暑了，你老妈又要碎嘴。”3ZV4I
父亲推着推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哦对，还有一件事。武术老师说你最近态度很消极。”3ZV4I
北原此时还在思考自己未来的道路，随意答道：“手握白刃杀心自起。就像您说的，与其指望一个人不会犯错，不如不要给他犯错的机会。”3ZV4I
父亲愣了下，没听到想要的回答，他以为自己暗示不到位，继续劝说道：“暴力只是工具，是铁锹。你手里的挖泥铁锹有错吗？”3ZV4I